作者:纵虎嗅花
明?月一句话也不说,她晓得乔老师没说错,但很抗拒,她就喜欢跟李秋屿呆一块儿。乔老师的话又?让她烦躁,懂却不做,什么心理?她哪儿能?知道,两?人认识几年了,李秋屿又?没跟她亲嘴儿,明?月只能?想到这,她心里不停给李秋屿找理由,他只是个好的,就这么简单。
“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乔胜男又?问她,“比如,碰你什么地方,我?知道说的太直接,你可能?会臊,会想老师怎么这样,我?是关?心你。”
明?月斩钉截铁:“没有?。”
乔胜男语重?心长:“没有?最好了,正常情况下,一个大男人,不能?随便碰女孩身体部位,就是亲爸也不行,要是碰了,就是心怀不轨,可能?先?摸摸头,摸摸脸,这是试探,见你不拒绝,会进一步,这都有?活生生案例的。李明?月,不管他是不是亲戚,你得记住,你是来好好念书的,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找我?,不要怕。”
摸摸头,摸摸脸,这是试探……明?月心咚咚跳,这是吗?她小时?候跟李万年很亲近,李万年抱她,用胡须扎她,给她暖脚,手?把手?教她做小玩意?儿,她的童年刚结束,李万年的一生也结束了。她没再跟异性肢体接触过,除了李秋屿,她总把那些当作是好的。
现在乔老师告诉她,这是试探,明?月极其不高兴,她一边晓得乔老师是关?心她,一边又?厌恶这种关?心。
她心事重?重?地离开操场,不晓得孟见星找乔老师了,他听见点什么,主动告诉乔胜男,他见过李秋屿对明?月动手?动脚。
“就这么搂她肩膀,我?看着第一感觉就是不好。”孟见星虚比了个动作,乔胜男惊疑,她对孟见星观感也不好,不急着表态。
“乔老师,我?也提醒过李明?月,她不听,她什么都听李秋屿的。她崴脚那阵,我?就知道了,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什么都听李秋屿的?”
“对,老师的话都不如李秋屿的话管用。”孟见星充满了希望,他觉得,乔老师也发觉这件事,那真好,李明?月有?救了。他不能?告诉乔老师,李秋屿这人有?多败坏,还曾试图抢他爷爷的家产,总之?,李秋屿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乔胜男很不痛快,她没争过一个男人,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比不上一个男人几句话,就叫一个孩子迷了心智。她这下全信了赵斯同,他说的并不露骨,非常隐晦,他说她是聪明?女人,一定?不会看着这么好的学生出问题,那太叫人心痛。乔胜男现在就心痛,她一定?要从李秋屿那把明?月夺出来,重?走正道。
第55章 李秋屿在找乔胜男之……
李秋屿在找乔胜男之前,不抱任何希望,未曾开口,已先疲惫,他知道她不会听,一切徒劳,但有什么力量催促着他必须去做。包括对向蕊,向蕊现在完全过着一种远超她收入水平的生活,她本来?就?简单,喜欢追逐感官享受,这是为人的本能,他没法指责她,这跟他也没关系。
乔胜男几乎和向蕊是一对相反的人,她像清教徒,苦行僧,对别人严苛,对自己?更甚。这样的人一旦燃烧起来?,摧枯拉朽,仿佛是荒原上的野火,她又极其固执、自我,谁也不能撼动她认定?的观点半分。
他约乔胜男时,乔胜男仿佛一点不意外,李秋屿也懂她的不意外。乔胜男从不收家长?礼物,不赴饭局,她愿意跟李秋屿在一家咖啡店坐下?来?,是第一次。
“李先生,今天?约我出来?,可能会跟我说什么,我大?概清楚。”
李秋屿点头:“想必赵斯同早给乔老师打了预防针。”
乔胜男道:“别盯着我的事了,我不想探究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跟谁谈恋爱,都是成年人之间的事,你说对不对?”
李秋屿多?余:“既然?乔老师这么说,我在这显得多?余了。”
乔胜男有点讥讽:“多?余是小事,道德败坏,或者是到犯罪的程度,就?是大?事了。我了解男人,尤其是擅长?伪装的那?一类。”
李秋屿耐人寻味一笑,他搅动杯子:“乔老师,我一直很尊重你,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挖苦我的。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既然?你说话直接,我也应该坦率。你身为老师,优点很多?,但作为女人,可能吸引力寥寥。你有没有想过你靠什么吸引他,深邃的思想吗?恐怕你的思想,既不深邃,也不新潮,有人稍稍迎合,便会让你觉得受到了理解。迎合各种各样的思想,投其所好,本质上是一门生意,什么人最擅长?做生意,乔老师一定?知道。”
她挖苦他,李秋屿却没挖苦她的意思,他平静、客观地作出了评价,他说出真话,瞬间得罪了人。乔胜男心里动怒,极度的自尊让她手微微颤起来?。
“你很深邃吗?你不过是个男人,男人脑子里想什么,我倒是知道,你们总是自以?为是,真理都在你们手里,女人没有思想,只是一种工具。你跟我无论说什么,改变不了你的本质。”
李秋屿知道赵斯同是怎么接近她的了。
乔胜男继续道:“我听李明月说,你家里藏书很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最多?,听上去,你好像很有深度,是个文化人。这个作家号称是最伟大?的作家,写的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我看来?,他不过就?是个男人,和所有男人一个样,笔下?的主?人公再有深度,再有思想,成天?考虑什么灵魂、救赎、命运、宗教,也还是个男人,他为什么不找个女人来?承担表现他高深思想的任务呢?什么人性?的深渊,思想的复杂,全都是男人的事,除了妓女和圣女,他还会写什么样的女人?这不也正是你们现在的想法吗?一句话总结,你们是男人。”她克制着激动,极力压低声音,不屑和愤怒同时倾泻。
李秋屿安静听完,道:“乔老师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但这个作家笔下?的男人,也只是承载他思想的工具而已。”
“那?为什么不找个女人呢?哪怕是工具,女人都不配做。”
“看来?我刚才的话武断了,我为之前的话表示歉意。”
乔胜男丝毫不领情:“想必你也不是来?跟我讨论文学的,说点现实的吧,你想来?劝我什么,不要跟赵斯同搅合一起?你是出于什么立场来?劝呢?怕我影响上课吗?确实有你这种人,劝女老师晚一点怀孕,把高三毕业班带完再怀。”
李秋屿说:“我只说事实,你刚才也说了,男人都自以?为是,那?么你对男人来?说,可能就?没那?么重要。但你对学生们很重要,你是他们的好老师,是他们求学路上的重要角色。我对你没任何偏见,人在这个社会上要扮演很多?种角色,能扮演好一样,就?非常了不起了。你在学生们身上花时间,比花在男人身上,要更可靠。”
乔胜男努力平复着自己?,冷笑不止:“听起来?很像人话,可惜你做人和说话南辕北辙,我本来?觉得,你在男人堆里待人接物还算有点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秋屿始终情绪很淡:“承蒙您之前高看,我想今天?不管我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会对明月照旧,这点我一直心存感激。既然话不投机,我们就?结束吧。”
“我会更关照她的,
以?免她误入歧途。”乔胜男内心平复不下来,她的思想,既不深邃,也不新潮,这话狠狠刺激到她。她咖啡没喝,却坚持到前台,付自己?的那?份,李秋屿在身后看着她,尊重她的意愿。
乔胜男大?力把门推开,李秋屿跟着出来?,“乔老师,你辛苦这么多?年念书打拼,不要毁在一个男人手里。”
乔胜男转头:“你但凡有一点良知,不要去毁一个有前途的好孩子。”
李秋屿不作任何解释,他不觉得她说的对,也不觉得错,他对今天?的谈话早有预感,自己?是来?走一个流程,好像这样做了,对自己?灵魂有个交代。他站那?目送她走远,她是成年女性?,而且不算很年轻了,有自己?的经验和认知,也许有时候人生双眼,注定?要被?蒙蔽,有些错也注定?要犯,他李秋屿实在是管不着。
他更关心杨金凤,等农忙结束,李秋屿去了趟子虚庄。道路嵌在平原里,两旁又空旷无际起来?。下?了高速,进入乡镇间,赶羊的,卖菜的,路边捡垃圾的,都不怎么知道避车,仿佛料定?车子不敢撞上来?。迎面?碰上一辆平板车,大?爷挎着绳,大?娘的腿脚有点问?题,却十分有精神,昂着头,意气?风发地走在前边,板车上装着满满的玉米秆。
路边的杨树叶子叫风吹得飘零,往车前玻璃打,也落到走路人的脚边。
她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满足?
李秋屿不能理解,他有些茫然?,树叶不断扑打过来?,外头很荒凉。路边窜出头猪,打新出麦苗的地里一路跑,巧得不行,到正路上就?撞李秋屿车上,好像早有预谋。
后头人在追,不怎么大?的猪仔,撞得嗷嗷叫,后腿坐地上起不来?。李秋屿停了车,下?来?查看,他便被?几个撵猪的人围着,让他赔偿。
似乎怕他跑了,一个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他车头前,他问?这些人要多?少。
几个人眼睛闪烁,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李秋屿很痛快,掏出钱夹,人又都看傻了眼,互相交汇着目光,觉得要少了,可再改口有点难。一个妇女挤过来?,当机立断说:“这几个不知道大?价,最少八百。”
李秋屿抬头看看她,女人说:“你城里人不知道,今年啥都贵,再说这猪可是纯粮食喂的,更金贵,你今天?不给八百说啥也不能让你走。”
大?家便附和起来?,盯着李秋屿。
猪却勉强站起来?,想跑了,人按着它,李秋屿瞥了眼说:“我是正常行驶,刚才要五百,我愿意给是因为觉得你们养点牲畜不容易,但坐地涨价,说不去吧?”
这妇女道:“那?是瞎报的,不知道情况,你就?说今天?给不给这个钱?”
李秋屿看出她是领头的,那?几人,神情间有了犹豫。
“五百你们愿意拿就?拿着。”
这妇女说:“那?你今天?别想走了。”眼睛往他车上看,车前头还坐着个老太太。
李秋屿点点头:“好,我车停这,车里头有监控,我们一码归一码,你们要是动我的车,碰掉了漆,砸坏了玻璃,维修费两千起步。”他掏出手机,“监控和我手机是连着的,不要以?为看不到。”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先松动了,扯这妇女胳膊。
李秋屿又道:“报警吧,让派出所来?处理,车里监控什么都记录的很清楚。”
这妇女满不高兴,手一挥:“算啦算啦,今天?倒霉,五百就?五百,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了。”
李秋屿这一趟不太顺利,并不放心上,他非常淡漠地旁观着。她们贪婪,有一点机会便想赶紧抓住,她们能抓住的也就?是这极为偶然?的一次。她们能作的恶,一眼被?人看透。一群妇孺围上来?,男人都不在,男人在,也许这恶又壮大?几分,真能砸了车,打了人,一旦你示弱……好像上一刻,他还在听乔胜男抨击大?作家笔下?女性?没有主?体性?,下?一刻,就?面?对乡村妇女围绕一头猪的讹人事件,生活充满荒诞感,一切都是怪异的,李秋屿心中?平和的一丝波澜也没有。
他到子虚庄时,杨金凤正巧在家收豆子,卖豆子的,是个五保户,一个裹小脚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豆子叫虫蛀了,全是小窟窿眼儿,杨金凤抓起一捧,一直说:“多?好的豆子,叫你搁成这样。”
老太太陪着笑:“他婶儿,不要你的钱,你拿这个给我做碗豆花吃,我就?想吃你做的豆花,剩的你看看喂羊,喂啥都成。”
杨金凤说:“今天?不行,我还有事忙。”
老太太说:“那?是,那?是,等你得闲做,我不急。”
李秋屿站在门口看,老太太拄着拐,跟在收拾东西的杨金凤身后转,一边转,一边说,“他婶儿,我这几天?老馋这一口,我连虾皮都买好了,就?等你的豆花。吃了这碗豆花,哪天?我一蹬腿也不冤了。”
杨金凤说:“看你说的,知道啦,快回去吧,明儿给你做。”
明月不在的时候,杨金凤便这样过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李秋屿看了一会儿,杨金凤活动会儿便要喘,肺不好似的。杨金凤发觉他来?,十分紧张,以?为是明月出什么事,两人说了几句话,她这才放心。
一到晌午,院子里全是太阳光,非常舒适,杨金凤叫他在院子里坐,她擀了面?条,打算做炝锅面?,油热了,撒下?葱姜花椒,香味便出来?了。杨金凤给他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包装有点发油,她解释说,这是吃大?席打人那?拿的,搁厨房里,叫油烟熏脏了,里头是干净的。
李秋屿吃着面?,跟她说明来?意,杨金凤道:“这哪行,我这一走,一院子的鸡鸭谁喂?家里离不了人,我不去。”
李秋屿劝她:“您不去,是明月的心事,影响她念书,检查清楚了没什么大?毛病您跟明月都放心。”
杨金凤说:“她就?是起小想的多?,人不想的事,她要想,天?天?尽想没用的。”
李秋屿说:“去吧,检查也就?一天?,我再送您回来?,不为别的,就?当为明月能安心学习。您要是担心钱的事,没关系,账记明月头上,将来?她工作了慢慢还我。”
杨金凤说:“那?不成,我不能老了老了,给孩子留一屁股债。”
李秋屿没想到她这么难劝,无论怎么说,杨金凤坚持不肯跟他走,她最后道:
“李先生,别劝我了,我不花你钱,我晓得你人善,账也不会记明月头上,都是诓我的。不能再欠你人情了,这都还不起了。”
两人就?坐太阳地里吃饭,面?条冒着热气?,李秋屿心道,这一碗面?便能全部抵消。他委婉说:“我不需要您还,从一开始都没这么想过。”
杨金凤说:“话不能这么说,人得凭良心,李先生你仁义,不想叫我家里还,我不能装憨跟着这么想,那?成啥人了?我不能做叫人看不起的事,明月也不能。”
她有她过日子的原则,不能破,谁也不能,李秋屿沉默了会儿,说:“明月是个好孩子,您把她教育得好。”
杨金凤也沉默了会儿。
“生这样的家,亏着孩子了,她要是起小搁人像样的家里长?,能更好,我跟她爷爷都没大?本事,靠出力吃饭,没能给她买书买卷子,叫她吃好的穿好的,只能说把她拉扯大?。这连成人都没有,就?麻烦李先生了,她要是哪做的不好,你说她,叫她改,她这点还是听话的。”
李秋屿道:“她没不好的,已经做的够好了。”他有什么资格教育明月呢?明月有这样的奶奶。
一碗面?条吃完,杨金凤起身给他续,招呼他一定?要多?吃一碗。李秋屿没拒绝,又接了过来?。
“今天?李先生正巧来?,我有些话,就?趁这会儿说了。”
李秋屿道:“您说,有什么需要的都能跟我说。”
杨金凤捧着大?瓷碗,手是干裂的,碗却刷得雪白锃亮,这家里一直收拾得很整洁,连柴火都砍得整整齐齐摆着。
“明月往后能考什么大?学,学什么,这我不懂,都得麻烦李先生。不怕你笑话,家里头也没什么像样的亲戚,没啥走动,左邻右舍有好的,但都不如李先生是城里人,懂得多?。明月要是有不懂的,恳请李先生搭把手,给她参谋参谋,叫她别走弯路,我听人说,有考了大?学学的东西出来?用不上,我害怕她这样,到时候,再觉得白念那?么些年书,我怕孩子想不开,也受罪。”
这是杨金凤能想到最远的地方了,再远,受限于见识,是不能够了。
杨金凤非常信任他,她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的语气?,全是信任,她这一辈子也没结识什么大?人物,李秋屿对她而言,便是个大?人物了。
“我会的,明月将来?一定?有出息,您放心,她很机灵,什么都懂,书不会白念的。”
“她一回来?,有时跟我说的,我也听不懂,她念那?么多?书我上哪儿懂去?我也就?晓得种地,卖豆腐。”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能给她的,都给了,明月心里都清楚,她念书也记挂着家里,棠棠还好吗?”
“好,就?是皮,她表叔表婶有点惯着她,没明月那?么大?时懂事,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姊妹俩不一样也正常,只要她平安长?大?,我没什么心思了。”
“会的,您家里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您平时一定?多?注意身体。”
李秋屿这么说,杨金凤非常满意,孩子大?了,有她闹不明白的地方,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她也不明白丈夫、儿子、儿媳,她只知道干活,让棠棠有人喂养,让明月念书有出息。再深点儿的事,不归杨金凤了,那?是天?老爷的职责。
吃完饭,杨金凤总想给李秋屿带点什么,实在没什么带的,屋檐下?挂着两大?串红辣椒,还有些二十个鸡蛋,都给他装上了。李秋屿不得不收下?,杨金凤眼见他要上车,忍不住说:
“李先生,我晓得你看重明月,有心栽培这孩子,这也不知道老李家哪辈子结的善缘,你多?费心,那?孩子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念书,”杨金凤心里酸楚,又忍下?去,“麻烦你了,麻烦李先生劳心劳神。”
好像说几句叫人受用的话,人就?会对明月更好,杨金凤会说话,她不爱说而已,她的话,全叫土地跟豆子磨了去,哪有功夫絮叨?她总是觉得很累,没有一天?不累的,反倒是雨天?,能叫人歇片刻。可但凡下?久点,她又要心里发急,院子里的家禽,配房里的豆子,地里的庄稼,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她便连雨天?的安宁也彻底失去了。
她的眼睛困苦着,李秋屿觉得太沉重,他无法直视,因为他配不上这样纯粹的沉重和殷切,他敢说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他的灵魂,对上这样的眼睛,就?自动生出惭愧。
可正因为有明月,有杨金凤这样的存在,他最初来?的不顺,更不算什么了,如果有什么普世的价值永恒存在,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