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74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你那天,没发觉家里进人了吗?我的鞋就在垫子上。”

  “没有,我当时?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你进来时?,我才知道,但已经糊涂了,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坐椅子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脑子是空的,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了。”

  明月诧异无比:“什么都没想?”她以为他做那个事之?前,内心非常痛苦,绝望,会?不停流眼泪,一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没有感觉吗?”

  “没有,可能?是之?前感觉已经消耗尽了,无论是好?的感觉,还是糟糕的感觉,都消失了,我心里很?平静,谁也想不起了,所有形象都在脑子里消失了。”李秋屿没有忘记那种感觉,没有感觉本?身,是非常强大的,始终贯穿着?他的生活,比这更?强大的,只有死?亡了,才能?把“没有感觉”彻底消灭。

  明月有些失落了:“咱们认识那么久,你从没发过火,一直笑盈盈的,你其实是没感觉的吗?只是觉得该笑着?对?我。”

  李秋屿说:“不是,咱们在一块儿相处的日子,我很?高兴,那不是假的。”

  “那为什么没想一想我呢?是不是我太渺小了,跟你的没感觉比。”

  “不,你不渺小,你比我强大的多,可能?我本?质上是个虚弱的人吧,这要让你失望了,明月,我知道你一向把我看得很?完美,我也的确想在你心里一直维持这样的形象,至少?看起来像个榜样。”

  “你不是虚弱,是承受了太多难受的东西?。你跟我说过,有种人看着?好?好?的,其实并不想活,我到那天才知道你在说自?己,可惜我没听出来,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做,为什么你会?是个没感觉的人?”

  她迷茫地看着?他,想得到答案,语气忧伤,她如果不晓得这个,就无法真正了解李秋屿,她一辈子都会?处于担心他自?杀的境地里。

  草莓鲜艳欲滴,水分十足,散发着?香甜,屋子里全是它的味道,就是珍爱这可爱的草莓,人都会?想活下去的,明月为自?己无法理解李秋屿深深惆怅。

  李秋屿不住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他看向她:“你要听我剖析自?己吗?可能?会?很?长,也很?无聊,而且我是成年人,跟你说这些,我会?觉得可耻,把自?己乌糟糟的东西?让你听去,让你产生绝对?谈不上美好?的感受。”

  明月握住他的手:“咱们什么话都能?说,我一直对?你都是,”她自?责起来,“不全是,我有段时?间,隐瞒了你一些事,我不像从前那样亲近你,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的问题,要是我还跟你亲亲热热说话就好?了。”

  李秋屿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要是不怪我,能?告诉我原因吗?”

  李秋屿点点头:“这跟那天拿刀,本?质上也许是一样的,都是解剖自?己。”

第69章 “要从哪儿说起呢?……

  “要从哪儿说起呢?”李秋屿像是笑?了一下,云样的笑?意,需要一阵记忆的风把?脸吹开,好能看?见过去里的人。

  “我之前?说过,我跟赵斯同的关系复杂,他像个?完美的数学模型,从不怀疑自己。我认识他后,总觉得他很熟悉,后来才明白,他可能跟小时候的我有一点?相似,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察觉到明月的目光,有些忍无可忍,“别这样看?着我,明月,你眼睛像婴儿。”

  明月不安地眨眨眼,不晓得该把?眼睛往哪儿看?了。

  李秋屿自嘲地笑?起来,他的情绪,是种压抑的平稳:“我学过一段时间的俄文,那个?邻居很博学。不过,在特殊年代他吃过苦,他是个?很正直友爱的伯伯,但同时,他为人谨慎,会保持很强的警惕心,我想这应该是那个?年代给他留下的阴影,大家互相猜疑、举报,他不得不小心做人,其实那时环境已经正常了。我那时刚念初一,脑子算好用,他注意到我,鼓励我学习,他是那附近最有才能品性最好的一个?人,他妻子去世了,孩子在外?地,大概耐心教我东西,也是排遣寂寞的好方式,毕竟我能跟他交流。”

  “你很喜欢那个?伯伯?”

  “喜欢,他也很喜欢我,这让我心里稍觉安慰,我跟保姆的日子并不算很顺,那儿什?么人都有,都是底层百姓。附近有个?菜市场,常年飘着卖咸鱼的味道,很刺鼻,那儿的人就整天泡在臭气里,大声?吵嚷,时不时骂起来,打起来,很乱。那个?伯伯干净利落,他说话和气,从不跟人争执,他跟那些人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买东西缺斤短两也不会找人家,不是他懦弱,他不愿跟人起冲突而已,他追求的应该是一种冲淡平和的生活,吃点?小亏不算什?么,他人生里,大亏都吃过了,何况一根葱半头?蒜的事呢?”

  俄文邻居的模样,从远去的年月里翻耕上?来,一丝不苟的头?发,锃亮的皮鞋,文雅的笑?脸,一肚子的知识见解。李秋屿想过父亲的形象,跟他重合,他不是实体的父亲,在他的青春期里,短暂成为精神之父,一个?男人的符号概念。

  “他后来不喜欢你了吗?”明月靠直觉发问。

  李秋屿的心猛然?被?牵扯,有些忧伤:“你也曾不喜欢我一段时间,只要能看?透我,就会远离我,这是善的本能反应,我明白。”

  明月想否认,他摇摇头?:“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承认我虚伪,这好像是没办法的事,天生懂得伪装,像变色龙,需要我什?么样,我就什?么样,这能省去很多麻烦。你猜的对,他后来疏远了我,他看?我的眼神充满警惕和怀疑,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枪决犯人的现场。”

  枪声?再次回响在李秋屿耳畔,穿破时间,郊野潮湿的土腥,缠腿的杂草,土坡上?站满百姓,风一吹,什?么都露了出?来。那会儿还能看?枪决罪犯,不避讳百姓,卡车拉着,打县城中心过,道边的人指指点?点?,追着过去看?。选中执行枪决的武警战士们心理素质过硬,但百姓们的似乎也不逊色,他们爱看?这个?,什?么热闹都爱看?。

  “你说过,看?过枪毙犯人的场面。”

  “对,只有在那儿,你才能看?到一个?个?人,把?身为人这种生物最深的东西表现出?来,有的人已经吓得失禁,有的人在忏悔,可能最后一刻都在演戏忏悔,也许是真的。还有的人,装作无所谓,但其实在打颤,一声?枪响,什?么都结束了,上?一秒还有着形形色色的反应,下一秒,成一个?什?么东西了呢?”李秋屿无法概括,“只是样东西,甚至连东西都不算,旁边的泥土、草丛都还有生命,大概是一根废弃的绳子、木棍,或者别的什?么。生跟死?的距离太近了,一秒的距离,我不是同情死?刑犯,只是震惊生跟死?可以这么近,一点?也不遥远,连我的老?保姆那时都觉得自己至少能活到八十,她身体很好,但如果这中间人发生一点?什?么事呢?立刻就能由生变死?。”

  他说到这,眼神深邃起来,眉骨压低,人莫名?有些戾气,“我确实是去看?枪毙一个?人的,是去看?一个?人死?的。那个?伯伯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我们对视的刹那,他好像就看?透了我,知道是我,他什?么都知道了,我在他心里,也就死?了,我好像真成了孤儿,无父无母,他不会再教我任何东西,因为不值得。”

  李秋屿头?疼的突然?,他皱起眉,明月看?出?他不舒服了,她从沙发上?滑下来,扶住他:“你是不是难受?”

  “我有过跟赵斯同类似的心境,自视甚高,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事情过去太久,我已经辨别不清楚当初的动机了,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明月,你还能认出?我吗?”

  明月注视着他,连连点?头?:“能,我什么时候都能认出你。”

  李秋屿喝了点?水,他脸有点?发红,像是患病。他阖上双眼,揉起太阳穴,缓解头疼。明月察觉到了,他很难受,有什?么东西正折磨他,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像是很痛苦,但脸上没那种神情。

  他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感觉太过强烈,把?感觉本身,遮盖住了。

  “我住的那儿附近,还有很多人,做小买卖的、工厂上?班的、无业游民、小混混。街道肮脏混乱,这其中,有个?卖卤菜的男的,他有点?小钱,想怎么对待周围的人就怎么对待。有个?孤寡老?头?,总被?他打,却不能还手。那老?头?捡破烂,积攒了点?儿零钱,他教唆一群半大孩子去抢,那几?个?孩子,把?老?头?活活打死?。当然?,不是当时死?的,是受了伤,自己在一间又黑又矮的房子里死?掉的。很多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却没说什?么,只感慨老?头?可怜。我也什?么都知道,同样没做什?么。住街最东头?的,是一对夫妻,其实是兄妹,做妹妹的很漂亮,但智力?不正常,她被?亲哥哥奸污了,他总打她,时不时嚎叫,半夜也叫,叫得我有时没法安心写作业。她哥哥常年酗酒,脑子不太清楚,可能精神也有点?问题,他很壮实,在水泥厂做工,偶尔会帮人杀猪宰狗,他刀法很好,谁要是得罪了他,他磨着刀,面无表情一直盯着对方,也不说话,大家都说他像能杀人的。他们生了个?孩子,被?他喝酒睡觉压死?后,就偷偷在家烧了,一条街,都能闻到味道。他妹妹虽然?是傻子,但实在漂亮,很多男人都打她主意,但这个?做哥哥的,跟头?畜生一样,拳头?吓人,极要面子,没人敢说他们的事,只能关起门议论。”

  李秋屿的叙述毫无章法,说起其他人。明月没有很吃惊,她在庄子里,听过许许多多离奇的事,尤其是乌有镇,那里有当妈的,养个?傻儿子,傻儿子大了,想跟女的睡觉,他是傻子,哪有女人跟他,当妈的没法子,便陪他睡觉。她们小孩子听了,不大懂,光晓得这是丢人可怕的事,到底男的跟女的要怎么睡觉,不晓得。

  “住在最西边的,是个?寡妇,带个?小女孩儿,当时有五六岁,”李秋屿的目光柔和下来,却也更痛苦了,他看?着甚至有些憔悴,像一下憔悴的,“我把?她当小妹妹,她很馋,总想吃点?什?么,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发烧发到很高,在地上?抽搐。我以为她有癫痫病,老?保姆说,那是高烧把?孩子烧抽了,小孩子没发育好,脑子承受不住。她妈妈在纺织厂做女工,会偷厂里布料,怎么偷的呢?她们带到厕所去,扔进粪坑,因为出?厂的时候保安会搜查人身,她们出?来就绕到厂子后面,把?布料捞出?来,带走清洗,再卖到乡镇去。乡下人不嫌弃,只觉得这样的面料难得,物美价廉,有些味道算什?么呢,跟钱比,什?么也不算。她用这钱,给女儿看?病,非常疼爱她。可这小孩子太虚弱了,她总坐门口,跟一只白猫玩儿,我有空便陪她,一块跟小猫玩儿,她很爱那猫,像她妈妈爱她那样。这猫随她,也总馋得很,看?着独来独往,很高傲,不妨碍我们俩都很喜欢它。有一次,猫在卤菜摊跟前?想叼走掉下的一块肉,被?那男人发现了,用火钳子使劲拍它,脑浆都打出?来了,死?在那里。她看?到了,发疯一样跑过去哭叫,被?人踢了一脚,她妈妈把?她抱回家,放到床上?,我去探望她,她呆呆的,也不跟我说话,她的小伙伴死?了,我要念书,没什?么东西再能陪着她,她又太小,跟发高烧一样脑子承受不住。她病了一段时间,老?说胡话,她妈妈只能请人过来给她叫魂,她瘦得吓人,脑袋很大,胳膊细得像一碰就会断,叫魂的人一来,满屋子挤着人看?,我也在,那么多人不停说话,说她可能会死?,我忽然?就觉得自己没退路了,必须得做个?选择,不做不行。我已经忍了很久,到某个?节点?,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李秋屿双手揉了揉脸,忽然?说,“她妈妈死?那天,她还在睡觉。”

  明月惊愕,眼泪淌下来:“她妈妈?”

  “她妈妈那天起很早,菜市场杀猪,她想弄点?下水,那是冬天,五点?的时候,天还很黑,她无意目睹一场凶杀案,被?凶手发现,怕她泄密,便把?她杀死?了,”李秋屿好似陷入一种精神迷乱之中,他非常惘然?,“我至今不知道谁把?她抱去现场的,叫她看?见,她才几?岁,已经是个?半疯的小孩了,她妈妈被?凶手剜去了眼睛,像两个?黑洞,那儿围了很多人,我下早读经过,她看?见了我,竟然?冲我笑?,我是她熟悉的人。那时我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我以为那一刻,已经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了,她对我笑?,她只是单纯地看?到我,就笑?了,”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痉挛一样,肩膀抽动起来,“她死?在两年后,跟着乡下舅舅,夏天里没人发现她溺水……”

  李秋屿整个?人被?孩子的笑?眼再次击倒,只要想到。他刻意忘记,这双笑?眼又来找他,不是她要来,是他把?她召唤来的。她不在了,没有**,没有灵魂,他的意志说,叫她来吧,她便来了,就像从前?那样听他的话。

  他的头?要疼炸了,像电流滚过,刀子在他身上?一道道细致划着,生怕错过任何分毫肌肤。他的理性,他完美的逻辑,全叫这个?笑?摧毁了。他所想的,所行的,都成罪恶,他最初是隐隐的得意,转瞬成一辈子的重担。他只有把?善恶模糊掉,给自己找无数个?借口,无动于衷,不再做任何事,才能活着。

  他自以为的周密、隐蔽、以恶制恶,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彻底失败了。没人窥探到,除了俄文邻居,伯伯了解他的聪明、心智,一定把?他想成了小恶魔,要本能地远离。他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没伤害过别人,对旁人落井下石过。他最能发现人的恶,察觉到人的恶,李秋屿跟他一对视,便清楚他知道了。但他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避开他,就完全否定了他。

  确实是恶魔,他独自有条不紊计划、实施时,享受到一种至高快感,他是聪明孩子,那些成年人算什?么?一只臭虫,臭虫没有品格,没有思想,只是寄存在一具成年人的身体里,他动一动脑子,就能让臭虫互相撕咬,互相毁灭,他要验证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他沉默寡言,有些苍白,在角落里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他自己也像只猫,没有动静,谁也想不到是他,人们只会惊慌、恐惧,他镇定自若,冷静沉着,从未想过半途放弃,甚至有种崇高感,并深信自己是对的。

  只要一个?笑?脸,这一切就都完了。只差这么一步,就能完美结束,并且在他余生里都引以为傲,他会做更多的试验,获得更多的成功和快感,他是无名?英雄,不需要人知道,只需满足自己,良心无虞。没人能审判他,灵魂无罪。

  李秋屿一度恨过小女孩,他知道她无辜,她太无辜了,所以他才去恨她,她但凡有一点?不那么无辜,他都不至于恨她。以致多年之后,他完全能理解自杀的穷苦同学为何恨自己,他没能抱住小女孩,但选择抱住了跌向自己的男同学,尽管他还是死?了,她也早已死?去。

  所有的事情告终后,李秋屿十分平静,他一切如常,时间的船载着他一夜之间便驶离少年时代的港口,他没成年的时候便成年了。

  “这个?草莓真漂亮。”李秋屿拿起一颗草莓,像远眺暮色,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明月凝视他的脸,她静静淌着眼泪,她知道他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没说,她在等,李秋屿却忽然?说,“人为什?么喜欢草莓?因为它味道香甜?为什?么喜欢那只猫?觉得它可爱?还是无聊时当解闷的小东西?猫死?了,人们觉得伤心,但很快能找到替代品,爱抚它、逗弄它时,未必是出?自于善意,可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但狠狠抽打它时,却是纯粹地想弄死?一个?生命,不掺任何杂质的恶念。我也许从没真正喜欢过那只猫,也没真正爱护过那个?小妹妹,我只是怪她,怪她们母女两个?为什?么出?现在了某个?环节上?,让整件事性质完全变了。我本来在所有环节之外?的,最后不得不和她们一起永远钉死?在那里,”他用力?揉起脸,“我太卑鄙了,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这么想,可见我跟赵斯同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人,他说的没错,我是个?极度虚伪的人,我做这些的时候,是只想寻求什?么正义吗?我有自负,优越感,就像姐姐……她迷恋我,是有悖人伦道德的,一只老?鼠偷了人的粮食,是没道德吗?它的角度只是仅仅找吃的,道德是人给它的,它其实什?么都不懂……姐姐可能把?自己当老?鼠了……”

  李秋屿几?乎进入一种谵妄的状态,他眼睛出?奇地亮起来,火烧一样盯住明月,“你害怕我吗?我对你也是不道德的,我对谁都没道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事情发生过后,什?么都没有了。我学法学,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些强有力?的借口,看?各种各样的书,也是这个?目的,我必须是无罪的,不能有罪,只要我后续不再做什?么,就不会再有任何事和任何人来骚扰我,但我为什?么还是做了?为什?么要资助你念书?知道那个?伯伯怎么发现的吗?我复盘多次,也许是我在他家沉迷阅读心理学书籍的时候,也许是我问他怎么看?待《罪与罚》主人公的时候,也可能是我盯着别人时,流露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眼神?他非常聪明,什?么人都见过,他本人是极其正派的,我一直认为,只有至纯至善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识人能力?,因为自身跟恶是两极,相互排斥,所以哪怕恶装成善,他也能敏锐地嗅出?些蛛丝马迹。他嗅到了,却没有问我,什?么都没问,他只需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就知道我能猜出?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连劝诫都没有,是觉得我无可救药?还是觉得我跟他最初的印象南辕北辙,失望至极,不想再说一个?字?赵斯同亲近我,总是把?我当同类,我确实是他的同类,要不然?他不会找上?我。你疏远我是本能,任何人看?清我真实面目,都会疏远我,除非同类。我无论再怎么找借口,说服自己当初是正义之举,替天行道,对那条街上?的人毫无损害反而是件好事。确实是这样,大快人心,老?百姓总是期盼有个?青天大老?爷出?现。但这些借口都无济于事,掩盖了我真正的心思,我只不过想证明自己比别人都聪明,对付蠢货易如反掌,没错,他们两个?在我眼里都是蠢货,死?不足惜。”他又流露微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说话这么恶毒,跟你想的李秋屿一点?也不一样,还有比这更恶毒的。明月,对付蠢货易如反掌,想收服你这样的小姑娘也是如此,你缺乏关爱,只要对你释放一点?点?善意,你都会感激不尽,只要我表现出?理解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迎合你的意思,给你找最恰当的注解站住脚,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何况,我身体力?行地帮助你,不仅仅靠一张嘴,最初我靠什?么吸引的你?一句话?一个?表情动作?还能记起来吗?你看?看?你救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桌上?的草莓,没人再动了,李秋屿目光落在草莓的红上?,非常熟悉的颜色,他想起来了,白猫在跟他们玩耍时,一会儿跑,一会儿跳,曾经撞烂了花盆,花盆里种着一串红,就是这个?颜色,它淌的血,也像一串红。

  他很多年不曾留意任何植物,现在,又想起了黑色泥土里卧倒的一串红,红色扎进眼里,李秋屿一阵战栗,明月一直凝视着他,她轻轻抹去泪水:

  “他们两个?,是说那个?当哥哥的,还有卖卤菜的男的吗?”

  李秋屿对上?她眼睛,没有回应,他呼吸有些急促,想是在抉择什?么。

  明月泪眼婆娑:“你已经受到惩罚了,有良心的人才会受这样的惩罚。”

  李秋屿下意识摇头?:“不,明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不要信我,一件事不同的人说,完全能是两个?样,很少有人不美化自己,我也是。”

  他颧骨呈现病态的潮红,像饮了酒,他的意志依然?非常坚强,但情感上?,脆弱得如一团泥浆,明月抱住他脑袋,让他的脸贴在自己胸膛,她泪如雨下:

  “你别说啦,我是不信你说的那些,你不是赵斯同的同类,对我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知道你受过惩罚了,一天也没停过,直到现在都是,已经够了,别觉得没办法挽回,咱们一块儿,还能做很多事,好的事,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咱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再做些事的,你相信我,你就想着跟我一块儿活在平原上?,它多大啊,从不怕人踩它,什?么事都能托得住,你信我吧,我知道你吃的苦够多了,你一定信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第70章 “你早就在做好的事……

  “你早就在做好的事了,是你没意识到。不说旁人,只说我自己,没有你我现在不会在这儿,我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是你让我来到这儿,受更?好的教育,我从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奶奶会记得你,棠棠也会,还?有我不知道的人,都会一想起?你这个?人是好的回忆。真的,你一定得信我,我不说谎的。”

  她声音又低又急,怕他不信,见李秋屿不说话,明月低头亲了亲他眼?睛,带着哭腔说,“我真想把你按我胸口里,看看我心脏,就知道我没说谎了,你要是不知道,一遍遍只想那个?事儿,才是犯罪,因为你只能瞧见自个?儿,看不见旁人爱你了。”

  李秋屿抬起?脸,喉咙滚动:“我刺激了那个?人,他喝得醉醺醺的,其实?他没醉。他不是用?醉酒壮胆,是我故意让他知道,有精神问题的人杀人也不会被枪决,因为他的意识不受自己控制。他这个?人,清醒的时候非常要面子,让他起?疑心,不能直接说他脸上,他会扬起?拳头把你揍一顿。应该等?个?时机,让他正好看见你跟别人窃窃私语,只让他听?见几个?关键词,比如卖卤菜的,妹妹,再对他露出一点讳莫如深的、异样的眼?神,叫他去猜。在这之后,只要他出现,你就立刻闭嘴,他的猜测就全成了事实?。”

  他看出这个?人暴力、冲动,也许早晚会犯罪,已经?犯罪了。大人容易低估一个?少年,哪怕知道他念书很厉害,但仅限于常规的知道,一种知道猪肉香、粪便臭的知道。他在这里生活几年,抵得过人家几十年,除了那位伯伯,几乎每家每户都喜欢聊家长里短,老保姆也不例外,并非都是恶意,有时只不过打?发无聊时间。日子这么长,不说点闲话,怎么捱得过去?

  那傻子妹妹,连卖卤菜的也不敢动她,因为哥哥野牛一样的身材,能震住很多人,这是街坊们的共识。但卖卤菜的不这么想,他总叫嚣着,早晚要给?这人一点颜色看看,到底怎么给?,谁也不知道。

  只要李秋屿愿意,跟同?样爱说闲话的同?学?说点什么,那这话就会顺着对方的嘴,进入无数张嘴里。进入青春期的男学?生们,已经?知道很多事,对性天然好奇。他们撒尿时打?赌,早晚有一天卖卤菜的会去干那个?智障。这个?字眼?非常露骨,谁也没觉得什么,他们周围的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李秋屿走过去,漫不经?心说也许已经?发生了。他不爱说话,他是班里最聪明最神秘的学?生,他一说话,大家便都不自觉地信了,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很平静,说在菜市场听?人讲的。他看起?来对这个?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听?他们扯淡时,无意提一嘴,也不参与讨论,很快走人。

  这更?可信了,菜市场的人什么都知道。流言没有具体的哪张嘴,不是哪个?人,是菜市场,那儿鱼龙混杂,有无数张嘴。

  传下去也非常容易,开头永远是“听?菜市场的人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大家都知道了,但没人敢在做哥哥的人跟前说。

  他替人杀猪时脑子最灵醒,阴沉沉的,手拿尖刀,开膛破肚非常娴熟,他杀狗也利索,人都远远看着。他杀完牲畜后,会去调戏女?人,到卖鱼的妇女?跟前,撩起?人的围裙,擦手上的血。

  这一点,李秋屿观察许久,他猜血让这人兴奋,甚至可能引起?他的性/欲。他杀狗时,总有小孩子等?着捡狗牙,有个?同?学?想给?妹妹要个?狗牙戴着玩儿,不敢上前,李秋屿过去跟同?学?说话,他有意把“妹妹”两字说得高声,意味深长看向这人,等?对方回望过来,他便避开他,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告诉同?学?:“这人不一定乐意给?,可能会骂你,不过你可以试试好好跟他说。”

  “我不敢啊,我妈说他有点神经?病。”

  如是几回,李秋屿跟同?学?频频朝他观望,只要他看过来,两人便不说话了,李秋屿声音忽然扬高:“只有卖卤菜的敢。”

  这人终于走过来,同?学?有点畏惧,扯着李秋屿示意他走,他没动,同?学?犹豫片刻跑开了。

  “你们两个?小子在这嘀咕什么?”

  李秋屿道:“我们听?说,只有卖卤菜的敢。”

  这人急躁道:“敢什么?”

  李秋屿非常镇定:“我不知道,刚路过听?人说只有他敢,他一下就能把锁撬开溜进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没听?完,人家见我们好像在听?,就没往下说。”

  “你俩老盯着我嘀咕。”

  李秋屿道:“没有,我们在聊老师讲课,老师说,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不用?负刑事责任。”他说话老成,从不像其他少年那样还时不时流露孩子气,他像个?大人,而且是成熟的大人。

  这人把刀在套袖上蹭了又蹭,雪亮亮的:“有这事?老师给?你们说这玩意干什么?”

  李秋屿道:“老师上政治课,讲这些很正常。”他瞥一眼?寒刀,知道他刀法好,一个?粗鄙邪恶的人,也有一样惊人技艺。

  李秋屿至始至终都很平淡,他对这人礼貌微笑,转身走入人群。他背后生了眼?睛,知道这人一定会盯他看。他背着书包,从卤菜摊前过时,同?男人对视上,男人打?着哈欠,正在剔牙,睨他两眼?,李秋屿一脸平静走过去了。

  流言是没有源头的,没有源头好,沾不到任何?人,都是“听?说”。

  他所?做的,只不过顺水推舟,叫这人早点实现自我。他杀死的也是个?混蛋,这件事不好吗?好极了!既绞杀了混蛋们,又印证了他李秋屿的才能,这符合整条街的利益。是那对母女?,阻碍了他跨过两个?人的性命,他没跨过去,反而自己倒在血泊里。他深深思考过,是什么造就的苦难,物质贫乏?钱惹的祸?还有肉/欲,不屈不挠的肉/欲。物质丰厚了,人就不作恶了吗?绝对不是,物质丰厚的人,有更?丰厚的作恶手段,更?隐蔽,手上不会沾血,大众可能还会仰望他们。

  他依旧靠着聪明脑子离开的那儿,那满是臭咸鱼味儿的地方。那儿的人大都走不掉,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一次也没再回去过。

  明月心里紧张,李秋屿说的,跟她想的差不多,他今晚说话混乱,一点不像平时的他,他很紧绷。她搂好他,“别说了,我都知道,你自己给?过自己惩罚了,叫它?走吧,叫这个?事走吧,咱们还?有很多很多日子没过。”

  李秋屿的手仿佛要推开她:“我没说完,明月,你为什么抱着我?”

  明月把他箍得更?紧:“我不用?听?完,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点也不怕你,就要抱着你,你赶我走我也不走的!”

  李秋屿额头冷汗涔涔:“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你天天折磨自己,要真是自己说的那样,根本不会觉得难受,也不会今天跟我说这些了。”

  “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人是我杀的……”他突然记起?更?清晰的东西,“我那时说服自己,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他教训他一下,狗咬狗。但我真正的心思,就是希望他杀了他,他再被枪决,我连自己都在骗,我希望他们都死,他们都死了,那片会太平一些,不是的,不是为了太平,是为我自己。”

  李秋屿完全是患病的样子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还?很得意,但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太自负了。我以为自己即使忍受贫穷饥饿,也不会妨碍我是聪明人,我心里有更?高的东西,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其实?呢,我不堪一击,是一团烂泥,你最初是怎么想我的?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打?那以后,就变得无聊,无所?事事,满脑子想法,不再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可能我从来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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