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85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有柠檬水吗?解解酒。”赵斯同笑道,“吃点?水果也行,差点?忘了,你应该今天刚回来?。”

  李秋屿对古龙水的味道,几乎是忍无可忍了,他走到客厅,从茶几下拿出盒烟,点?了一支。赵斯同还没见过他吸烟,有些诧异,李秋屿坐在沙发上,直截了当问?:

  “是你吧?”

  赵斯同笑道:“是我什么?什么是我?”

  “以?你的风格,应该不屑否认才对。”

  赵斯同转了转脖颈,好?像应酬累了:“是你自己,你当年怎么做事的?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做了。”

  李秋屿确定了是他,也知道赵斯同一定找好?退路,无论如何,不会损他半分。

  “什么时候计划的?总得做点?准备工作。”

  “我早提醒过你,你不能过那种生活,你看看,是不是变蠢了?以?你平时的细心谨慎,早该留意到酒店可能哪里不对劲,但是你脑子里,现在?只有老婆孩子热坑头那一套,就?眼瞎了,耳朵也聋了。”

  赵斯同微微嘲讽着,李秋屿直视他双眼,他也不避,是没什么好?避的了,两人到了图穷匕现的地步。

  “看来?你跟酒店里的人也混熟了。”

  赵斯同站着四顾,像是欣赏他的家,摸了摸墙壁。

  “我住这么久,不应该熟吗?我不像你,独来?独往,我喜欢热闹,只有多跟人打交道,才能心胸开阔不忧郁,你说是不是?”

  赵斯同跟李秋屿打着太极,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他老早注意到酒店里一个叫方永兵的人,是酒店的部?门总监,这人犯过错,李秋屿私下找他谈的话?,方永兵是个有些能力但急功近利的人,总抱着一副怀才不遇心态。他对李秋屿的不满,李秋屿心知肚明,只要大体上过得去,李秋屿不是个喜欢苛责别人的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弱点?,赵斯同总是能准确地发现人性?中的弱点?,在?他眼里,人的弱点?无非几样。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并不是什么难事。赵斯同享受攻破旁人弱点?的过程,他对这些人,充满肆意嘲弄,他只要出一个旁人不能拒绝的条件,任何事,他都能全身而退,自己手上不沾一点?灰。

  李秋屿默然着,手指往烟灰缸点?了点?:“张蕾是你让她来?的?这件事跟她妈妈有关?系?”

  他脑子特别清楚,一点?点?把?事情拼凑起来?,一些只言片语本是生活中无意的话?题,现在?慢慢织成网,用来?网他李秋屿。

  赵斯同笑道:“你看看,我说对了是不是?你的脑子得动起来?,不动只会毁了你。一个人,一旦滑向庸俗的生活,再杰出的头脑也禁不起庸俗的摧残,你会泯然众人的,我替你心痛。”

  李秋屿又陷入沉默,赵斯同在?自己的逻辑里太完美了,他能把?一切事情说得合情合理,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他无法影响他了,不会再像大学时代那样,他那时还残存一点?少年人的可爱狡猾。

  “彼此彼此。”他徐徐吐了个烟圈。

  赵斯同显然是痛恨他这句话?的,李秋屿的至深罪过不在?于背叛自己,而是背叛自我,他把?原来?的自我杀死,赵斯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部?分消失,好?像底下文物见?光,完全破坏了他的斑斓色彩,他不该出土的,应该永不见?天日。

  他赵斯同叫他心痛什么了?他活得精彩绝伦,一个瞬间,抵得过别人一辈子。

  “我对你够意思了,你看,你让我来?我就?来?了,我还有事情,得去陪一个你本家局长?,我很?忙的。”

  赵斯同指腹在?电视机上缘抹了一道,吹吹浮灰,语带双关?:“瞧瞧,你才走几天就?落灰了。”

  本家局长?,李局长?,李秋屿猜出是李雯的爸爸,他静坐着,人已经抽离了一瞬,好?像客观去看整件事,是有无数个零碎的不经意细节拼完整的,恰到好?处,就?是这么巧合,一切都能被赵斯同巧妙利用上。

  当然肯定不止这些,李秋屿有预感。

  他目光游移,对上赵斯同似笑不笑的眼,明白那句“才走几天就?落灰了”指的是什么,他不知情,但不知情也是他工作疏忽,他最近确实没投入什么精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不是知情与否的问?题。

  李秋屿脸上看不出仇恨愤怒的痕迹,烟雾缭绕,神情安然,赵斯同拍拍手,弹去灰尘:

  “好?了,师哥是当过律师的人,手里不知经过多少案子,好?好?想想怎么救自己吧,李大律师?”

  真有趣,医生等到自己病了,只能等死;老师教诲别人,自己却甘心堕落;律师给人消灾,到头来?身陷囹圄,世界就?得是这样才诙谐,赵斯同心道,念法学,当律师,再进监狱,这很?贴合李秋屿的命运。

  李秋屿抬眉:“想看我身败名裂?吃牢饭?毁了我你就?高兴了?”

  换作从前,身败名裂是没有意义的,吃牢饭也无所谓,他心里不会起什么波澜,也许甚至还会渴望,这带着刺激性?,好?像牢房早早在?等待着他,是一种荒唐的必然,必然的归宿。罪名不是今时今日定下,而是遥远的少年时代。如果真的要发生,他不会阻止。哪里有什么身败名裂,无名亦无身,什么都谈不上。

  现在?不行了,以?后也不行。

  “你觉得这是我希望的?”

  “不然呢?你说服不了我,就?要毁了我,你蓄谋已久,看起来?我确实没有任何胜算,只能等着吃牢饭。”

  赵斯同啧啧摇头,显然很?失望:“这才到哪儿,师哥你就?泄气了,后头事情还多着呢,人在?世上,应该各凭本事,快意恩仇。”

  李秋屿掐灭烟:“还有?看来?我这次是真惹上麻烦了,我不坐牢,你是不会收手的。”

  赵斯同微笑着:“我早说过,我了解你,你却没那么了解我,怎么就?是我想让你坐牢了?坐牢不坐牢,不在?于我,我一直都非常尊重你,你清楚的,哪些人想让你坐牢,你很?快就?会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恨你。”

  两人对视,赵斯同有种别样的革命者气质,总想革他人的命,也不是谁的命都要,李秋屿知道他要自己的,他这么望过来?,他就?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了。

  李秋屿缓缓阖目,靠在?沙发上:“你走吧。”

  他身体颀长?,头发乌黑,皮肤也显得十分年轻,是具非常美好?的生命体,还有美好?的思想,赵斯同居高临下看着他,心里只道可惜,可惜。“美”要消融于日光之下,李秋屿为什么不明白只有他给他选的路,才能最大保证自我的完整性?呢?

  “你不愿意当舆论的偶像,自会有人当,你不当就?另有蠢人占领,拱手让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赵斯同丢下两句话?,撑着他的黑伞又一次走进了雨夜。

  李秋屿在?沙发上小憩片刻,开车往酒店来?,前台姓许的女孩一见?他有些不自在?,还是打起招呼,李秋屿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他到监控室想看张蕾来?的那段监控,监控却只有一段,张蕾进了1102,从那便坏了,监控只能证明她跟他有交谈,是他放任一个未成年独自找客人的。

  这段监控也早被人拷贝走,李秋屿在?酒店待到很?晚,雨一直下,大地蒸腾着水汽,水汽是热的。各种思绪在?心头交织,明天还会有事发生,李秋屿无比肯定,赵斯同暗示着他什么,点?到为止,他享受着把?事情搞得越乱越好?的感觉,雨幕天席地地下,打高高的夜幕那下来?,灯光一照,像银森森的大网。

  李秋屿沉思良久,打了一个人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他说道:

  “彦平,在?忙吗?”

  季彦平在?灯火通明的律所里加班,他生得浓眉大眼,脸上从没有疲劳神色,总显得精神百倍。他非常高兴能接到李秋屿的电话?,两人几年未见?,只有逢年过节的简短问?候,他一直没忘记这位同系的师哥李秋屿。

  李秋屿离开律所时,季彦平还是毛头小伙子,初出茅庐,人很?青涩,现在?已经站稳脚跟,独当一面。

  “师哥,我不忙,你一定有事找我。”

  李秋屿说:“好?,我确实有事找你,聊聊吧。”

  季彦平放下手中的事,李秋屿一开口,他仿佛就?看见?了久违的面孔,一张文雅的永远叫人如沐春风的脸。

第83章 李秋屿早忘记对季彦……

  李秋屿早忘记对季彦平的帮助,这?种事,他从不往心里去。季彦平记得很清楚,他非常穷,人一穷就容易窘迫,李秋屿总是在?不伤他自?尊的情况下帮他,好似无意之举。他们先后入职同一家知名律所,季彦平实习期间,常被骂得狗血淋头,压力极大,几乎要出?心理问题。李秋屿带着他,非常耐心,季彦平父亲过世早,李秋屿没比他大几岁,对季彦平来说,年轻的李秋屿有种父兄的感觉。

  人家其实也是很年轻的,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另一个?小?伙子的兄长,季彦平有时觉得不好意思。

  他在?李秋屿那里暂住过一段时间,李秋屿爱整洁,做事特别抗压,跟李秋屿在?一块儿,季彦平重新变得开朗,他本来就是很外向很阳光的小?伙子,他师哥师哥地叫着,像李秋屿的亲弟弟。

  但?他明白,李秋屿却不喜欢跟人亲近,他秉性温和,能力之余愿意伸出?援手?,十分好相处,同时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离感。除却工作,李秋屿私下几乎无话,季彦平是很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李秋屿没有心扉可敞,他喜欢独处,谁也不知道?他的什么事,比如家在?哪儿,家里有什么人,他社会关系成谜,好像一下子就是个?法学生,又成了律师。

  季彦平觉得师哥挺神?秘的,他觉得两人最终会是亦师亦友,却只做到了“师”,没“友”。李秋屿不冷漠,他知人情,懂世故,不媚上,也不欺下,像高山,也像大树,正正好好的一个?人,可他不热情,似乎不需要朋友,你跟他说了许多?话,心想,这?算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他不交心,他只听你说,不评判。他的事情,谁也别想打探一点。季彦平意识到这?点后,苦闷了一些时候,他需要好朋友,他本身就是肝胆似冰雪的年轻人。

  意识到李秋屿的性格,季彦平没法强求,他记得一些细枝末节,李秋屿压根没注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等他觉得能喘口气,日?子稍微正常了些的时候,李秋屿要离开了。

  说放弃就放弃,非常平和淡然,季彦平完全不能理解,李秋屿在?律所也是一点点打拼上来,吃过苦的人。他要回?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市里去,也不说干什么,人家挽留他,他微笑着拒绝了,好像没什么不能舍弃,舍弃的态度非常轻,几乎没有痕迹。

  季彦平请他吃了顿饭,吃着吃着,两杯酒下肚,想起这?些年的求学路,工作上的艰辛,季彦平呜呜哭了,他以为考到北京就好了,其实路还很长,刚算上道?,李秋屿要走,他心里有些忧愁,还有些害怕,他对李秋屿有类似对父兄那样的依赖,留恋,尽管他知道?李秋屿对他可能什么也没有,李秋屿是矛盾的,包容万物,又空无一物。

  他只知道?李秋屿走了,不再做律师,他也没问过成家了吗一类的私人问题,真正成了君子之交。几年过去,季彦平成长了,他变得稳重、干练,有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对象,生活顺遂,当初梦想的基本要全部实现了。

  只在?偶尔一个?瞬间,季彦平会想起李秋屿来,不知道?他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李秋屿今晚的电话一打来,他心里没法平静了,他想起老师的话,说学这?个?的,别最后自?己进了监狱,发现法官还是老同学。

  有时世情就是这?么荒谬的,季彦平见怪不怪了。

  他不知道?李秋屿那边是怎么回?事,但?他相信师哥,不为别的,那是师哥,不是旁人。

  在?电话里是没说什么我相信你这?类话,两个?大男人之间,太?肉麻了,他只要李秋屿等一下,把工作交接安排下,他马上就会赶到他身边。

  季彦平坐后半夜的飞机来的,五点多?钟,天光大亮了,李秋屿在?机场等他。季彦平好几年没见过他,一眼?瞅着了,李秋屿个?子高,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英俊挺拔,眉头稍稍一压,会有一瞬间的冷峻感,是师哥没错了。

  季彦平很激动,跟李秋屿拥抱了一下,他觉得这?几年自?己不光模样沧桑了些,心也变老了,老得比脸还快,一见着李秋屿,他又成了人家的师弟,仿佛跟着年轻了。

  李秋屿笑着:“彦平,很累吧?能吃得下早点吗?”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打李秋屿嘴里说出?来,感觉完全不同,好像昨天两个?还见着面呢,一点都?不生分。

  两人找了家早点铺,一块儿吃饭,边吃边交谈,吃完饭又回?到车上说话。

  有些事是心照不宣的,每个?环节,每个?节点,应该尽快做什么,两人都?再清楚不过,李秋屿把自?己的事情简明扼要说完,告诉季彦平收集证据的几个?方向。

  “你意思不止酒店的事?还会有其他人跳出来报案?”

  “没有最好,大概率有,而且可能就是这两天,赵斯同要层层给我加码,让我一点点崩溃,他什么心理我很了解,我没时间了,他要的是打我措手不及,你按我说的去做。”

  他把手?机里导出?的一段录音,交给季彦平,如果用不上最好。李秋屿的直觉还没错过,这?是天赋异禀,却不怎么想要。

  李秋屿说:“万一事情不好,你要去找李明月,叫她别害怕,跟她谈谈,我真怕吓到她,她才?十七岁,奶奶刚去世没多?久,我现在?出?事,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念头一动,心里的痛苦起来,缠绞着胸口难受极了,李秋屿面上是很平淡的,“没有她的话,发生这?种事,我也许就懒得动了,什么结局都?无所谓,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季彦平心里一跳,他明白,李秋屿是随时能离去的人,哪儿都?能去,他这?话里,好像生命也不值得一提。他现在最信任的人,是自?己,季彦平心潮翻涌。

  “师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秋屿笑道?:“彦平,你成熟很多?,生活还舒心吗?”

  季彦平道?:“都?这?个?时候了,师哥,你还有心情问我这?些,说实话,你了解我,我这?个?人简单,容易满足,我却不怎么了解你。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觉得不好理解,比方说赵斯同,我刚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他那样一个?呼风唤雨的人,为什么揪着你不放,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得罪他什么了?他原来不是很崇拜你的吗?”

  李秋屿道?:“我没达到他的期望,恼羞成怒了,他没真正崇拜过我,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是需要个?工具,但?他自?认为对我热枕忠诚,你不理解他正常,他本来就是非常态的一个?人。他做这?些,是发自?内心觉得为我好,是不是觉得很荒唐?”

  季彦平也接手?过很多?案子了,人间百态,什么离奇的人、事,他都?能见过,赵斯同这?样的心理,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你恨他吗?”

  李秋屿道?:“恨也没用,我要是对他破口大骂,或者打他一顿,他会又得意又失望的,得意于我失控,他能刺激到我,失望同样是这?个?原因。他会觉得李秋屿也不过如此,是个?凡人,会暴跳如雷,无能狂怒。我预感过他会弄出?些事针对我,我躲不开的,不在?此时,也在?彼时,发生就发生了,迟早的问题。”

  “他就是想把你弄到坐牢?”

  李秋屿默然了,没法回?答,他对赵斯同是有直觉上的一个?判断的,但?不能赌,赵斯同不甘心,不死心,他那么自?负一个?人,怎么能拱手?把他李秋屿让渡给旁人?他在?争夺一个?他心里的李秋屿,这?些年来孜孜不倦给他塑金身,李秋屿什么也不做,这?金片也得加上去,必须是他想的那样。

  一塑功成万骨枯。

  他要的是个?傀儡,金光闪闪的傀儡,万骨算什么,万骨都?是他李秋屿身边的平庸之辈们。

  李秋屿要做的是让他明白,自?己不愿意,他宁肯吃牢饭也不愿意。让他做傀儡,简直是笑话,哪怕没有明月,他也不会做任何?人任何?规则的一种傀儡,他情感脆弱,但?一直有着最坚不可摧的自?由意志。

  刚到午饭的点,派出?所打来电话,两人一块儿过去的,他把车钥匙给了他:“要是二十四小?时不见我出?来,按我们商量好的做。”

  “师哥……”季彦平站在?台阶下又喊他一声。

  李秋屿回?头,季彦平正用一种殷切的,充满鼓励的眼?神?望向他,他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事情发展非常紧凑,派出?所接到一个?叫李昌盛的报案,说他非法侵占农村宅基地,同时长期霸占奸污他的女儿李明月。农村宅基地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市里的派出?所管,报案得到乡镇去,但?**那就是刑事案件了,照理说,也得去当地,但?现在?李秋屿人在?这?儿,身上本来就有事,一下就有了几样罪名嫌疑。

  立案很快,几件事一块儿调查。李秋屿坐在?审讯室里,两名民警在?,他看看四周,要求所有问话同步录音、录像,两个?民警简单交流了两句,李秋屿的身份他们已经知晓,他在?北京干过律师,律师什么流程不了解?上头很重视这?个?案子,办事民警也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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