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91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他怎么这么好呢,我在他身上?充分?感受到了‘人’的概念,人应当是?这样的,把世界上?所有溢美?之词放在他身上?,不能?概括他万分?之一,我也许了解的他,只是?这万分?之一,可?就这万分?之一,我体?会?到了,感受到了,难道?还?不够我的吗?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真是?人生的大幸事啊!”

  这一类的句子,俯拾皆是?,不知道?的,以为她写的什么圣贤人物,李秋屿时不时就被这样的话攥一下心脏,她热烈,昂扬,心里像烧着熊熊火焰,长久地、心无旁骛地赞美?着他。

  是?个?人,都要动心了,心都要酸软了。她在去年年关回来后,详细地记录了他的自杀,住院、去子虚庄。日记突然变得冷静,简洁,时间线清晰得不得了,一件件事,特别清楚,跟个?档案似的。只在最后,写了几句:

  “他要是?真死了,我的太阳就落山了,再不会?升起。我的心,疼下去也不会?有药能?医治,我会?疼着活,直到最后也死了,是?疼死的。”

  李秋屿一阵窒息,其?实也没什么修饰讲究的语言,但冲击还?是?太大了,他知道?那件事对她打击重,吓到了她,也伤害了她。落到她心里,心里的感情叫手写下这些文字,回想都极其?残忍,不能?细想,所以记得简要,最后终于没法克制了,宣泄出来。

  她是?十几岁的人啊,李秋屿太愧疚了,他真是?辜负她,辜负得还?这么深,他无意遇到她,影响了她,弄得这女孩子死心塌地,他倒好,跑去死,他一了百了为解脱,把她推进刀山火海了。

  除了写他,她对读过的书,看到的事,都有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感受和见解,她写的,远比口中表达的要多?,更细腻,她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想不到的,她的内心世界是?一只蝴蝶,五彩斑斓。

  李秋屿对上?明月的眼睛,她还?只余一双眼在外,灯光一照,水银一样流动着,乌黑乌黑的,跟屏气凝神的小麻雀一样,可?爱可?怜,她在观察自己,他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悸动深深注视着她。

  “真不困吗?”

  明月一晃脑袋,在枕头上?摩挲得乱响,她一直害羞着:“看完没有?你觉得能?当证据吗?”哎,这是?要拿给检察官大人看吗?

  李秋屿道?:“看完了。”

  心情起起伏伏,跟河一样,一会?儿流经峡谷,一会?流经平原,一会?儿又?陡然倾泻而下。到这会?儿,慢慢平复下来了。

  李秋屿没点评什么,没法点评,明月心情也很复杂,怕他说什么,他真什么都没说,又?有点失望,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不过把看人日记感觉说出来,岂不怪异?

  真是?太尴尬了,他记性那么好,往后时不时想起一句两句,都要害臊的。她意识到他这种可?能?存在的回想,自己更害臊了。

  “你别往脑子里去,行吧?”明月忍不住说话。

  李秋屿从?垫子上?起来,坐到沙发上?,明月便往里挪挪身体?。

  “晚了,已经都进脑子里去了,一辈子没法忘。”

  明月眼睛垂下,长睫毛乱颤:“我也不是?都那样的,有时候比较激动。”

  李秋屿微笑不语,他就这么坐她身边,见她老低着眼,说:“看看我。”

  离得太近了,他大腿外侧挨着毯子,身体?上?的热度也慢慢渗透过来了。明月脸跟桃花呢,春天的桃花,鲜活娇嫩,应该是?一枝快乐活泼的桃花。李秋屿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一样的,很柔和,他一开口,旁人很难拒绝的,明月迅速抬了下眼睛,璀璨的光一闪,又?害羞躲开了。

  “我一晚上?都在看你。”

  李秋屿笑道?:“看腻了是?吗?”

  明月乱蹬几下毯子:“不是?啊,我看你都快看瞎了。”她忽然坐起来,把毯子往李秋屿身上?一丢,梆梆给了他几拳,像只留守的小狗,好不容易等家里人回来,高兴疯了,不知道?怎么才好,在人身上?活蹦乱跳。

  她真青春,非常有活力,手劲不小,李秋屿都有感觉了,指甲不小心划过脸,浮起道?印子。明月赶紧凑上?去看,李秋屿笑着:“没关系。”他把她手捉过来,指甲有点长,完全忘记修剪了,也没心思。

  他又?把她脚从?毯子里拉出来,放腿上?看。

  “帮你剪剪吧。”

  李秋屿拿来指甲刀,给她的手,她的脚,都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指甲红润光滑,气血充足。明月被他碰到脚趾头,觉得皮肤痒,老想笑,动来动去,李秋屿摁住她,她就往后躲。

  “等我高考完,能涂指甲油吗?涂个亮亮的美?美?的。”

  “能?,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本来就美美的,不涂也美?。”

  她歪着脑袋,嘴撅老高,特别俏丽的模样,李秋屿笑望着她,怎么这么美好呢?不能再多一分了。

  他握住她滑溜溜的脚丫子,也跟握珍宝一样。夜真是?深了,万籁俱寂,再不睡天要亮了。他哄着她:“睡一会?儿吧。”

  明月抓紧他手,他手背上?血管特别鼓,她摸着血管:“我怕一睁眼,只剩我自己,像那个?黄粱一梦。”

  李秋屿说:“不会?的,我跟你保证,你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他脑子里闪过点什么,需要冷一冷,不能?老这么腻腻歪歪,以后有的是?时间。

  “你要睡吗?”

  “我在你跟前休息会?儿,哪儿都不去。”

  明月便闭了眼,李秋屿的手还?在她手里抓着。

  等她睡熟,李秋屿才轻轻抽回,拿起日记本?,仔细对照时间。报案人说酒店的事他拿了分?红,收据上?有他的签名,签名以假乱真,李秋屿见了都要以为是?自己签的。

  他申请了笔迹鉴定?,结果还?没出来。

  应该还?可?以从?时间找漏洞,那是?年关,他人在子虚庄,但庄子里的人没法证明他具体?哪一天到的,只知道?是?年关。住院的证明开到出院那天,这之后他去了哪儿,人家怎么能?知道?。

  李秋屿一个?人静静坐了许久,大约快四点钟,伏在明月身边睡了一会?儿。

  明月醒来时,微微一动,李秋屿便也跟着醒了,她揉揉眼睛,手伸出去摸了摸他胳臂,不好意思笑了。

  季彦平来得也很早,给两人带了早饭,三人一边说话,一边用餐,不到八点,他开车带着明月回了庄子。

  一段时间没来,玉米穗子结老长,国庆便能?收割了,风景已经有早秋的况味。季彦平跟明月随意聊着,到了冯大娘家,她在湖地里干活,大门锁着,明月跟季彦平一道?去找她。

  田边草丛里蚂蚱直蹦,都跳到腿上?来,明月心道?,蹦不了几天了。

  冯大娘见着明月,拉住她手,一路上?问东问西,到家里把小箱子拖出来,说:

  “乖乖,谁都没动,你看看。”

  明月一下在里头翻到日记本?,想了想,又?拿了几本?旧作业,旧书,跟季彦平说:

  “这字都差不多?,防止人家别觉得我是?伪造的。”

  箱子一开,有股陈年旧味儿,季彦平翻了翻这些东西,先做个?简单对比,高兴说:“非常好,明月,看来不扔旧东西是?个?好习惯,写日记也是?个?好习惯!”

  冯大娘还?是?很热情,这回没法留下吃饭了,两人匆匆回城。

  季彦平说:“明月,日记我也得看看,没关系吧?”

  明月拘谨一笑:“我小时候写的,别笑话我。”

  季彦平笑道?:“初中就算你小时候了吗?”

  一连两天,李秋屿跟季彦平都在整理证据材料,日记全看完了,季彦平觉得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感叹:

  “明月的写作水平真好啊!”

  “小孩子的情感世界真丰富啊!”

  他不涉及根本?地把明月夸了一番,但其?实他很受震动,普通人,是?没机会?被另个?人这么大书特书的,这样深,这样细腻的感情,也不是?人人都有,他想过一定?有很多?人对师哥有感情,不管什么样的感情,总归是?有。

  明月对他的感情,是?最不一样的。

  他一个?大男人觉得很感动,很不可?思议。

  接下来几天,李秋屿又?被叫去问话,随传随到。

  果然,公安机关还?是?把这案子移交到检察院了,季彦平看到了卷宗,一通商量,必须要亲自见一见检察官。

  检察官不是?那么好见的,准备不充分?,见了也没用。

  他们当然清楚电话里说,跟面对面,那完全是?两回事。人的语气、表情、肢体?动作,都在传达着更多?的东西,检察官也是?人。

  负责案件的检察官让季彦平把书面意见交到案管中心,没有见面约谈的打算,他实在太忙。这种情况,季彦平见得很多?,在打了二十多?通电话,坚持到检察院十几次等人之后,检察官终于松口,同意见面。

  季彦平松口气,这是?最重要的机会?,他是?律师,不能?在场。这位检察官也姓李,恰好是?检察院领导,约莫五十上?下,据说是?个?很强势也很严格的人。

  只要能?过这关,万事大吉,明月跟季彦平很熟了,她一个?高中生,也大致了解一个?案子要走的程序。她比李秋屿紧张,好像他要去打仗似的。

  她觉得他应该打扮打扮,谁不喜欢看好看的人?可?男人怎么打扮,不能?像女人那样描眉抹粉的,明月心里充满遗憾。

  “兴许看你英俊,检察官会?心软一点。”她颇为苦恼地说。

  季彦平在旁边笑:“检察官是?你们本?家,不过五十了,应该不看师哥英俊不英俊。”

  李秋屿刮了胡子,洗漱干净,穿着件黑衬衫,体?态舒展,是?叫人赏心悦目的样子。他拍拍明月:“别老苦着脸。”

  明月笑了,还?是?苦苦的。

  “你要去见检察官大人了,一定?好好跟他说。”

  季彦平撑不住又?笑了:“明月,你这封建思想很严重啊,检察官大人。”

  明月有些羞赧,李秋屿揉揉她脑袋:“彦平跟你开玩笑呢,去吧,让彦平送你回学校,等有消息了,第一个?告诉你。”他手滑下去,在她肩膀那轻捏两下,是?安抚的意思。

  李秋屿去见这位李检察官了,对方面相是?很严肃的,人家一见他,心里也有些诧异,他形象太好了,气质出众,万里挑一的感觉。李秋屿不卑不亢,跟检察官打过招呼,坐了下来。

  他俨然是?非常尊重司法程序的,也很懂法,检察官阅人无数,寥寥几句话,对一个?人就会?有判断,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本?来说好一个?小时,最终时间放宽,李姓检察官跟他谈了两个?半小时,一直在交流。李秋屿很擅长跟人沟通,他语速适中,专注诚恳,在明月的事情上?,证据已经很充分?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走的正规渠道?。

  检察官翻阅着材料:“能?让村里这么些人给你作证,不容易,这小孩日记不少啊。”

  零五年的日记,字还?很稚嫩,同时佐证很清楚,季彦平把当年的天气预报记录都打印了出来,能?对得上?号。

  李秋屿的笔迹鉴定?还?在等,特别漫长,他告诉检察官,自己当时右手因为自杀受伤很深,提笔写字,是?不能?用全力的,不可?能?跟平时一样。

  一个?想死的人,你说他还?有心思张罗卖/淫获利,逻辑上?很难讲通。

  “怎么平白无故对这孩子这么好呢?”检察官问道?。

  李秋屿道?:“最开始,只是?一面之缘,但说话很投机,她虽然是?孩子,却纯真有趣,嘴里总是?能?说出让成年人心里一动的话。可?能?是?生于乡野,在那儿成长,心地非常纯净。隔了一年,我给家人扫墓又?偶遇了她,了解了她家里的一些情况,她是?留守儿童,跟着奶奶,生活不大容易,人本?来不会?对一面之缘想太多?的,但再一次遇上?,可?能?不一样了。她家里一墙的奖状,是?念书的好苗子,她父母不供养她,只靠一个?卖豆腐的奶奶,很难支撑她的求学路。我认识她时,正处于一种虚无的状态里,看着是?正常人,其?实随时都能?去死,陷在活着可?以,死了也没多?要紧的感觉中。我想着,能?帮她念书的话,对她至少是?有意义的,

  她还?是?个?小少年,对世界好奇充满向往,何况我跟她很投缘,她那么讨人喜欢,但凡了解她一点点,别人都会?觉得这真是?个?好孩子。她身处那样的环境,不是?她的错,只是?她的不幸,有人拉她一把,她往后的路可?能?会?截然不同,完全是?另一种人生。”

  他说话不疾不徐,给人的感觉和煦、真挚,说到自己时也并无自怜,看不出是?自杀过的人,证据都在,包括当晚送他去医院的老刑警,也能?作证。

  检察官道?:“留守的乡下孩子,是?很可?怜,缺少关爱,你这是?做好事。”

  李秋屿道?:“我没想过做好事,也没想过追求当一个?高尚的人,只是?简单地想,我的人生就这样了,混沌不清,谈不上?有什么价值。如果我没碰上?她,不会?主动想着去资助小孩子读书,那跟我没关系。但碰上?了,很自然地想去管一管,她需要的帮助,只是?那么一点。外人看起来,是?我帮了她,开始是?的,后来就不是?了,我自杀当晚是?她发现的,因为她觉得我一个?人过年无处可?去,可?以和她还?有奶奶一块儿过个?热闹的年关,所以来找我。她跟她的奶奶,对待我像家人一样,因为有她们这样的人,我想活着也没那么差劲。我知道?自己没多?好,但至少在这对祖孙面前,我愿意行得更好,才不至于匹配不上?她们的情感,她们都是?感情上?很朴素没有伪饰的人,能?让人的心平静。明月有父母相当于没有,奶奶也去世了,现在念高三,面临高考。无论如何,我在这些案子上?都必须尽力,我可?以有污点,但她不能?有,我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人背负这些。”

  检察官沉默了会?儿,手底翻检着材料。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十几岁时,是?家中的明珠,有无数人爱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她非常幸福地度过了青春期。

  他又?跟李秋屿沟通了些细节问题,非常耐心,严谨。

  “这些证人,或多?或少都跟你有些关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们在你跟李明月的关系上?,有一样的看法。”

  “我一个?人,没有组建家庭,李明月是?个?花季少女,这难免让人容易心存疑虑,我可?以理解,但表象跟真相,往往不是?吻合的,我希望用证据说话。”

  “你的履历看上?去很不错,名校毕业,在北京当过律师,为什么会?想要自杀呢?”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困境,金钱、情感、思想,大家各不相同,恐怕也无法互相理解,我可?能?要跟自己的困境斗争一辈子,现在不想死了,不仅不想死,还?要好好地活着,我不希望李明月孤苦无依,没有人关爱她了,如果她是?个?很成熟的大人,我可?以不用管,她才十七岁,我不忍心。”

  李秋屿说话,有种淡然的叙事感,他的神情、语调,让人信服,只要跟他面对面,观察他,就会?相信他没有添油加醋,完全发自真心。他不急躁,不渲染,说到被人诬告,仅仅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攻击性。他像什么雨后植被一样,翠绿清新。若是?同他聊天谈心,一定?是?很愉快的体?验。

  检察官很恳切地告诉他:“你的案子呢,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证据材料还?要上?交检委会?讨论,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联系,我会?找你的。”

  李秋屿站起来,跟检察官握了握手:“谢谢您给这个?机会?,我等您通知。”

  检察官对李秋屿的印象极好,看得出他是?个?聪明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沟通非常顺畅,他心说,这年轻人是?很不错的,腔调柔和,但你能?感觉到他的定?心、力量,甚至秉性也能?从?言语中窥探一二。他说的话,让人忍不住愿意继续听?,期盼他说下去,这样的经历是?让人难忘的。

  知道?李秋屿去见检察官,明月心里很不安定?。外面下起秋雨,她的心在教室都要生苔藓,阴冷潮湿,她不晓得人家都怎么看他,会?不会?信他,当然,是?要看证据的。

上一篇:程书记的小宠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