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亦聆
他确实说过。
还不止说了一遍。
到底是她的记性太好,还是他们都太健忘了?
梁京云拍开小姑娘不礼貌的手指,“以前不见你听我的,现在听话上了?”
“我现在不听话,你又要赶我走!”
梁怡悦脱口而出,对上梁京云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才意识过来什么,忙给自己打补丁:
“再、再说了,以前我也有听话啊!”
梁京云幽幽道:“是吗?”
小姑娘把头埋低,开始假装忙碌,一会去拆棉签,一会又去开碘伏。
那人的手伸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将她手里的碘伏拿走,“行了,你回去复习,不是快期末了?”
梁怡悦僵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好一会,才断断续续道:
“我……不想去学校。”
梁京云涂抹伤口的动作轻顿,丝丝疼意蔓延,他缓慢开口:
“有些事,你只能交给大人解决。我先联系你妈——”
豆大的眼泪忽地掉落,她边抽泣边摇头,“妈妈会骂我的……”
梁京云皱眉:“你被欺负了,你妈怎么会骂你?”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
“她会说我没用。”
——被骂了就骂回去,被打了就打回去。
被欺负了,不仅没能反抗,还联系了妈妈讨厌的哥哥,她一定会被骂的。
梁京云数年没回家,都记不清上次见罗雪曼是几年前了。
只是印象里,梁怡悦是她哭着闹着好不容易留下的唯一的种——梁建柏直到那会,都还在装对周茵忠诚。
他对着亡妻的照片说,茵茵,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搞得好像罗雪曼不是他亲自娶回来的一样。
事实上,当初周茵跟梁建柏离婚后,梁建柏试图挽回过这段婚姻,还曾纠缠过周茵一段时间。
他搬出儿子还小,离不开妈妈的借口,周茵有心软过,没半年却发现他外套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口红印,以及副驾驶座不属于她的长发。
为争夺抚养权,周茵上诉两次,但梁京云依旧被判给了梁建柏,就因为她先心病不适合抚养孩子。
那年梁京云五岁。t
周茵后来还是离开了,为了不让梁建柏找到,甚至换了个城市生活。
梁京云后来再听见周茵的名字,就是她因病去世的消息,而那时梁建柏已经再婚。
再婚对象正是罗雪曼,是每回所谓应酬都带在身边的秘书,是留下香水味、口红印、长发丝的那个女人。
有时候他都挺佩服罗雪曼的。
跟梁建柏断断续续纠缠三年,明知道他跟周茵离婚也不是本意,还能缠在他身边,最后还真结婚了。
婚后两年,梁建柏也没给她机会留种,她只能讨好他,可他哪会给人眼神,从来都是视她为无物。
在罗雪曼视角,直到梁怡悦生下来前,她都是看眼色过的日子,既要容忍梁建柏心里还有个初恋白月光,还要给他这个初恋白月光唯一的儿子伏低做小。
算下来整整五年。
梁怡悦出生那年,他十岁,梁建柏已近中年,事业发展蒸蒸日上,也不用跟之前一样事事都亲自应酬,罗雪曼终于熬出头,等到他“回归家庭”,陪伴妻女,也因为这个女儿的存在,她才慢慢在梁家有了话语权。
尤其梁怡悦的百日宴后,罗雪曼从前的温婉和低眉顺眼更是不复,在梁建柏耳边埋怨或是吹枕边风也是常有的事。
梁建柏不是没想过修复和儿子的关系,但梁京云早就是记事的年纪,父亲出轨,这么多年来他也没享受到什么父爱,生母去世都没见着最后一眼,心里生的嫌隙哪是一时半会能消的,再加之罗雪曼从中挑拨离间,以至父子俩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硬,他初中干脆住了校。
总之。
梁怡悦从小就是罗雪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什么时候起,母女俩关系成这样了?
梁京云眉头轻蹙。
倏然又想起前些天他给罗雪曼发去让她多关心梁怡悦的消息,那边回的消息不出所料仍是扯到让他回家,回回如此。
“是不是妹妹又惹你不高兴了?妹妹年纪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吃个饭?”
“快父亲节了,你就算不想见我,也见见你爸吧。”
心知肚明他不会回来,所以套话都说了个尽,梁京云看了眼只觉得无趣,没回。
该通知的他也通知了,罗雪曼对自己的女儿上不上心,都跟他无关。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他会因为梁怡悦的一条短信,就将人接了过来。
眼前的小姑娘扑朔朔地掉着眼泪,梁京云有些后悔昨晚自己的决定了。
毫无疑问,他捡了个大麻烦。
梁京云吐出一口气,提醒她:
“昨天是你说待一晚就回去我才留你过夜的。”
梁怡悦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能不能再留——”
“不能。”
梁京云面无表情果断回绝。
“难道你永远不去上学,永远不见你妈了吗?”他问。
梁怡悦眼泪掉得更凶了。
梁京云无动于衷,他对小朋友本来就没什么耐心,何况这个人还是梁怡悦,他能收留她到现在已经仁慈义尽。
“今天这个天气,我不赶你走,明天台风走了,你自己去学校,”他拿起手机,作势翻出罗雪曼的电话,“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梁怡悦连忙制止,“……别!”
梁京云看她一眼,放下手机。
“去复习。”
-
台风天,谁也不知道天空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夏云端从电梯出来时往走廊的窗户外看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见了飞天扫帚。
定睛仔细一瞧才发现,倒不是飞天扫帚。
是真扫帚。
好在是木扫帚,不是铁扫帚。
夏云端无端想起之前刷到过一张小猫被卷在高空的照片,总有人拿这些当趣事传播,她却笑不出来,也没搜到后续,只觉得无力。
外面突然又下起暴雨,担心走廊被淹,她顺手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上才回家。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夏云端四处看了眼,果然在床角看见被自己随手放置的手机。
再往外看是乌蒙蒙的天,手里手机右上角显示信号只剩两格。
估摸今晚大约是没法直播了,她趁现在还能发消息,上平台在主页请了个假,把手机放在桌上,进卫生间把裙子重新洗了一遍。
这个天气就别想晒衣服了,夏云端只能用吹风机,吹了一半又开始想,家里是不是该添置一台烘干机。
她不断给自己找事。
吹完衣服又去拖地,拖完地又去收拾衣柜,连前几周掉了纽扣的衬衫都翻出来缝,好像只有让自己一直处在忙碌中,才能把心里那口闷气压下去。
一想到梁京云一点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的神情,她就烦。
以前他就这样,好像在他眼里,只有她的事才重要,她手指破道口是天大的事,一到自己身上,就是“我一个男的,这点伤口算什么?”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前面那个风铃他没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要是他准头不够,按那个尖锐的海螺的锋利程度,是有可能擦过他的动脉的。
这人真是不要命!
夏云端越想越气,一把将衬衫丢到一边,想跟方绒倾诉,然而来势汹汹的台风已经将剩下的两格信号也夺走。
没了信号的手机跟板砖没什么区别,她只能随便冲了个澡上床。
屋外妖风呼啸,大雨倾泻。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从枕边拿起手机。
手机右上角一格信号也没,她盯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愤般翻到那个一周没联系的微信,用力地打字。
再睡一夏:【梁京云,你是不是有病】
再睡一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刚身吗?什么都上去拦?】
再睡一夏:【那破口子你爱消不消!破伤风死亡率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再睡一夏:【还有什么“别人”,我用你强调我是外人?你跟梁怡悦血缘关系剪不断,我就是你最无关紧要的前女友,我配指唤谁,你当然不用听我的】
再睡一夏:【梁京云】
再睡一夏:【你真的讨厌死了】
再睡一夏:【我最烦你了】
再睡一夏:【你最好之后也别来找我这个外人】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