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嘉卉
他想起去年冬天的事,毕业之后就没见过的大学同学,因为工作关系到容城出差,但不太确定容城的天气穿什么衣服,发信息向他询问,问完了还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客气疏远,谁能想到他们曾经也是一起叱咤王者峡谷的好兄弟。
那时他还心生感慨,真没想到会这样,但又很看得开,安慰自己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多,谁和谁都只能一起走一段路,只是路的长短不同罢了。
但现在这个人变成徐相悦,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接受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他忍不住给徐相悦打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徐相悦的声音平缓温和,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闻度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不能问她你怎么突然跟我说抱歉啊,我觉得好陌生,因为她不会承认的。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明天去看电影的事拿出来讲。
谢天谢地,终于周末了,这一周过得真漫长。
闻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时间长度了,这还是长大以后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
“没什么,就是……”他竟然有些磕巴,“就是、明天……呃、我去接你吧?”
徐相悦一愣,旋即立刻婉拒:“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可以。”
说完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会迟到的,谢谢提醒。”
语气仍然是温和又平静的,甚至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笑意,可是闻度却忽然想起来那一天在他们吃饭途中她接到患者家属电话的事。
明明是对方失约在先,却对她倒打一耙横加指责,面对那样的情况她都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平静的语气和今天一模一样。
是太过生气,所以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以免失态,还是因为这个人和自己没有关系,所以不值得自己费心,无非多浪费点口水,所以情绪才会那么平静。
那她对他这个态度,是因为前者,还是因为后者?
前者还好说,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生气,可是可以问,问题总会解决,要是后者,他该怎么办?
“可是……”
他张了张口,又猛然停下,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徐相悦只听到他欲言又止且磕磕绊绊的语气,并没有察觉他纷乱动荡的情绪,温声问他可是什么。
“……没什么。”闻度愣了半晌,低声回答道。
沮丧的气息终于扑面而来。
但徐相悦却没有真的觉得抱歉,她现在连自己的情绪都整理不好,实在无暇顾及他人。
电话挂断之后,老太太问:“这么晚了谁呀,同事吗?”
徐相悦犹豫一瞬,摇摇头,含糊道:“一个朋友,有点事。”
老太太哦了声,没追问,给她倒了杯清酒。
二割三分的清酒闻起来就有一股淡淡的类似水果的香气,入口微酸,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口感润泽绵密,徐相悦接连抿了两口,听到老太太说这酒味道还真不错。
心里突然就不那么失望了,就算这瓶酒没能送给闻度又怎么样呢,会有其他的人替他享受这份美好。
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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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徐相悦就陪老太太去了旗袍店,让裁缝师傅给她多做几身旗袍。
做旗袍要量的数据比较多,还要挑布料挑款式,得费好半天功夫,徐相悦对旗袍没什么兴趣,就在店里窗边坐着,转头看着窗外发呆。
天气特别好,越靠近中午,阳光就越强烈,照得空气里白茫茫的一片,徐相悦隔着窗看出去都忍不住眯眼。
一直到快正午才搞定,徐相悦结了账,同老太太去附近的小饭馆吃饭,跟她商量:“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午睡,下午太阳没那么晒了你再出去活动,好吧?”
“送我回去?”老太太反问她,“你不回家呀?”
“回我那边,晚上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那边近点。”徐相悦淡定的应道,问
她,“这个蒸鱼你怎么不吃呀?”
老太太摇摇头,有些嫌弃的低声:“不好吃,有点腥。”
徐相悦说没觉得,但还是把蒸鱼端到自己面前来了,几口就将鱼肉都吃光。
“你真是好养。”老太太啧啧两声,调侃她,“你对吃都不上心,还能对什么上心?”
“不挑食不好吗?”徐相悦淡定回答道,“总会有东西让我上心的。”
老太太笑笑,跟她说起别的八卦,说同小区有户人家前段时间嫁女,结果那个化妆师不靠谱,竟然迟到了,最后把吉时都错过了。
“这种大喜日子也不好骂人,但是憋在心里又不开心。”老太太边说边啧啧叹气。
徐相悦一面听一面嗯嗯应声,吃着这家的椒麻鸡味道不错,干脆叫服务员过来另外打包了一份,留着明天早上吃面。
老太太这时顺着刚才的话题,就说到了她爸的两次婚礼。
“第一次呢,大家都没经验,也是东忘西漏的,幸好请的婚庆公司还不错,折腾一天,人仰马翻,回到家我就想,哎哟幸好一辈子也就那么一回,这比在手术台上站一整天可累多了。”
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二次,要不说世事无常呢,幸好不会再有下次了,一定。”
她狠狠叹气,觉得张罗那些事实在心累。
徐相悦忍俊不禁,故意问她:“那到时候我和我姐结婚,你就不管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露出头疼又嫌弃的表情:“哎呀,你们都这么大了,不能自己的事自己做吗?要不然你俩挑一天得了。”
徐相悦原本心情真的一般,听着她的吐槽忍不住笑起来,倒觉得心情好多了。
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靠近傍晚,她的心情指数也变得越来越低。
就像是长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开工了,心里有点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工肯定是要开的,等坐到工位上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出门时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太阳开始下山,天边变成淡淡的橙色,等她抵达市中心的恒泰广场,已经是傍晚的六点半,天边的颜色更加浓烈,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徐相悦找地方停好车,无暇多看这美景一眼,绕过旁边正举着手机拍照的行人,匆匆走到马路对面,远远看见闻度正双手抄兜抬头望天。
藏蓝色的裤子,浅蓝的衬衫外套,甚至还戴了一副眼镜,45°仰望天空的姿势,完美符合她对文艺青年的刻板印象。
她不由自主的停下来,远远的看着他,正犹豫要不要叫人,就见他突然低头转身望过来,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疑惑视线从哪儿来。
在看到她的时候,徐相悦看到他的神色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笑容来,小跑着向她靠近。
忧郁男文青变成快乐小狗就在一瞬间。
离得越近,他脸上的笑就越能看得清楚,徐相悦定定望着他,在他距离自己只剩下一米左右的时候,猛地别开头去。
这笑脸太过明亮耀眼,刺得她眼睛胀涩,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阿悦!”闻度笑着在她面前站定,像是有意,又像是随口一说,“还有半个小时就进场,我还以为你要迟到了。”
说的时候还很刻意的撇她一眼。
徐相悦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诶,怎么没看见他的手机,他手机壳上那只阿拉斯加,其实是照着他这模样画的吧?
她抬眼看向他,有些不满似的回了句:“我都答应你了,肯定会来的。”
闻度点点头,笑容变得有些腼腆:“我这不是怕么,我怕你不来了。”
他心里的担忧在看见她的时候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更清晰更真实了。
于是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敢眨眼,就怕眼睛一闭一睁,发现她不见了。
徐相悦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许多话,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忍不住嘴角一抽,问他:“那……我们先进去?”
说着眼神就往旁边轻轻一撇,眼睑跟着低垂,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视线的意思。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她看到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转头想看得仔细点。
“……怎么了?”闻度也一愣,下意识跟着她的动作一起转头。
徐相悦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她刚才好像见到了赵师,就是她那个法律意义上的叔叔。
但仔细一眼,又没在人群里见到人,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听见闻度这么问,她摇摇头:“没事,我们先进去吧。”
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有什么话,等电影结束再说。”
这就像一个预告,告诉他,一会儿先别走。
闻度听了忍不住心里一跳,下意识的想,不是吧,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这就被看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一会儿要说什么?
直接问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客气?这行吗,是不是有点表达不清?
要不就委婉打听一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碰到了她的忌讳?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此起彼伏,渐渐混乱成一团找不到头尾的麻绳,扰得他根本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
好在,这是一部情节普通的爱情片,萍水相逢的年轻男女,在旅途中互相对对方一见钟情,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在旅途要结束的前一天都问对方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城市生活,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最后他们在机场互相拥抱告别,回到各自的生活。
因为影片背景是在阿勒泰,所以与其说是一对男女在旅途中一段短暂的恋爱故事,不如说是一部介绍阿勒泰自然风光的宣传片,那蓝天白云和终年积雪的山巅,茂密的针叶林郁郁葱葱,湖水清澈见底,草原一路绵延直到远方,美得不像人间。
不过闻度看得心不在焉,看到一半就开始走神,开始想一会儿出去以后要跟徐相悦聊什么。
其实徐相悦也差不多,她甚至比闻度走神得更早,捏着鼻梁勉强集中注意力看了半个小时就再也坚持不下去,扭头一看,就见旁边这人撑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来看这电影算不算浪费了时间?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想了想,干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腿。
“诶。”
闻度被她突然这么一碰,猛地回过神,差点直接跳起来,幸好及时抓住座椅扶手,这才没有真的向上一蹦。
徐相悦一愣,也被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闻度老大不自在,尴尬地蹭蹭鼻尖,转移话题似的反问,“你刚、刚叫我,是有什么事么?”
徐相悦抿抿唇,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气声:“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你还看不看?看我就先出去等你。”
话音刚落,闻度就立刻摇头:“我也不看了。”
开玩笑,别说他本来心思就不在电影上,就算真的喜欢这部片子,他现在也不敢让徐相悦一个人出去。
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徐相悦捏了捏鼻梁,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一起出去。
可闻度的屁股刚从座子上抬起来,就被她突然拽了一把,又猛地坐了回去 。
他一愣,转头错愕的看向她,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徐相悦尴尬地扯扯嘴角,干脆往下一弯腰,侧头以仰视他的角度看着他,小声说:“有意外情况,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