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好。”薄屿弯起嘴角,点头答应。
“……不许不回我。”
“不会了。”
“你保证!”
“嗯,我保证。”
黎雾很不甘心似的,“你必须来!”
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莫大的任性。仔细想想,她很多的任性和小脾气,竟都是在他身上实现的。
从小爸妈逢人夸她懂事、学习好,从不让人操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早早看过了父母的辛劳,她不得不早早独立,早早学会照顾自己。养家糊口或许是这世界上最烦心的事了,她不得不。
其实她很不开心,这次补票又只补到了硬座。
路途冗长,几近一天一夜,她心底焦虑要怎么度过,爸妈嘴上担忧不已,她却还是习惯一个劲儿说。
没事,没事的。我可以。
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得。
——她早烦够了,总要撒谎说她很好。
早知道学校规矩苛刻,实习时长不够她无法正常拿到毕业证,那时陪在卧床的妈妈身边,心底成天成夜的焦虑,就业怎么办?邻居说父母闲话怎么办?爸妈会跟着焦虑怎么办?
可她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巴。
她越来越像是个根本无法任性的人,很多时候,好像连抱怨、发发牢骚都不会了。
晚风泛起涟漪,掠过女孩儿清澈的眸底,那几分强作出来的不容置疑,愈发坚定。
薄屿默默注视着她,还是答应:“好。”
“——是必须。”
“嗯。”
夜市摊灯光红火,人头耸动。
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最后走近他,踮起脚。
薄屿再次配合地低头。
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薄屿,你也是。”
“什么。”
“你答应我的,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快乐,你要改,好吗?”
薄屿仍点头。
她眉头皱起:“你说到做到哦!不然,不然……我回来了也不会见你了。”
“你不见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薄屿只是笑着,“到时候就没有你说不想见我的份了。”
他望了望那边,催促她了,“走吧,明晚我们联系。”
“……好。”
店内忙得热火朝天,客人点单积压如小山,黎雾回来了,利索地系好围裙,游走在桌桌忙碌的吆喝之中。
阿泗见她眼睛红红的,“小黎姐,你怎么啦?”
小琳赶紧给他拽走:“小黎姐马上走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跟男朋友异地了啊?”
夜雨忽至。
薄屿没直接回酒店,路过了附近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再往前走出了一段。
一辆港城牌照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
副驾的车门没锁。
他拉开了,径直坐了进去。
司机老王跟了这么久,这下终于老老实实打了招呼,怪尴尬的:“……小屿少爷,晚上好。”
降下车窗,薄屿靠入座椅,他唇上衔着一支烟,兀自“咔哒——”一声,打火机在他手心跃起了火苗。
后座的原净莉被彻底激怒:“薄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方那一缕烟气缭绕。
原净莉近乎歇斯底里:“你把烟给我掐了!没看后座还有别人?”
“——你一天天的什么鬼样子,就这样来见你楼叔叔的女儿??”
楼星蔚一双星光光闪闪的纤纤玉手,柔和地覆在原净莉戴满了珠宝的手上,软声安抚道:“……原阿姨,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都要被他气死了!”原净莉压下些许怒意,“我让他去澳洲混个工商管理的学位,去压一压‘博远’那群人的贱嘴!再跟你和老楼好好接触接触,跟你相处相处,他倒是好——”
“一个月前!就一个月前哈!嘴上说着回南城,看着爷爷做完手术,结束了
就回澳洲去,又给我玩失踪!”
后头暴躁叫嚷,坐在前面的薄屿没任何的动静,他好像全不把这些入耳似的,自顾自抽着烟。
原净莉命令司机:“老王,把车开走!我说你躲这儿干什么,结果是跟个大排档的女儿天天黏一起?你能有个好吗,薄屿?你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话说这么难听,司机老王都隐隐皱起了眉头,嘴上连声应答应:“好、好的,原总,您别生气啊,等会儿找个地方,坐下和小屿少爷好好说……”
原净莉不依不饶:“他把我当傻子耍,港城就这么大,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哪?这么一副死样子,就是从小到大让他过得太舒服了!什么苦头都没吃过!”
车子开远了。
前视镜里,都看不到那大排档红红火火、热气腾腾的一角。
薄屿这才开了口:“既然你知道我在哪儿,那你肯定也很清楚,我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舒服。”
“——老王!停车!”
原净莉近乎尖叫,出离愤怒。
没开多远,车又蓦地刹停。
这下无论老王,还是楼星蔚,都不敢大气出一声了。
战场全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好,好啊,薄屿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继承家业你不想?那么大个‘博远’,你和你哥人手一半的财产,你不想要?”
薄屿轻轻吐出二字,“不想。”
“去澳洲呢?”原净莉放下声线,近乎恳求了,“这次我不管你了,好吗?你去那儿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楼叔叔在那边,星蔚跟你一起回去,你去玩两年,想回来接博远了就回来。”
“没兴趣。”
“……真跟你爸一样,像个一事无成的混蛋了,”原净莉咬咬牙,都冷笑了起来,“怎么,你想跟那大排档的女儿在一起?你要过着那样的人生吗?”
大半天的沉默,雨下大了。
车前玻璃都落了一层氤氲的潮湿。
烟气绵长,过滤着思绪。
薄屿好像头一次,认真地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来,“你要这么说。”
“……”
“你这个提议,好像也还不错?”
原净莉的胸脯起伏了番,发着抖,“你要和她在一起是吧。”
她近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愤怒:“……那好,好,薄屿,你现在就从车上给我滚下去。”
薄屿毫不犹豫,打开车门。
“车钥匙呢?你开着你那布加迪,从南城给我跑到这儿来——你生怕谁不知道,我原净莉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
薄屿把车钥匙丢在副驾座位。
人还是那么一副疏懒又吊儿郎当姿态,轻笑:“给你了。”
原净莉:“酒店房卡!”
薄屿又轻飘飘丢了下去,“还要什么,要我这条命吗?”
“你这条命?”原净莉冷笑,“你以为你这条命是谁给的,嗯?你爸当初开车给你撞个半死,他管你了吗?”
像是知道什么最能刺痛他。
薄屿冷冷看着她,面无表情。
“……不愿意接受家里的安排是吧,你真有本事,就我看看你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你还能继续射击不成?”
原净莉气得发笑,“不是看不上给你的家产吗?那么现在开始,你不许再拿家里一分钱……你爱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睡大街了我都不会管你,港城的任何一个酒店都不会接受你的入住——”
“不许再说你是薄家的孙子,是我原净莉的儿子,你就跟你爸一样自生自灭……”
没等原净莉说完,副驾的车门就被他轻轻甩上了。
那道高挑的背影恍若带着一身轻松。
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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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晚饭。
黎长军说,要开家里的那辆小货车送送黎雾,顺路去一趟经常进货的那家海鲜批发店跟老板聊聊。
昨晚给的小龙虾还是不足斤两,客人抱怨不已。贾玉芬脾气火爆,打电话过去,和那边大吵一架。
火车站在港西,黎雾家在港北,离得太远,和老板磨嘴皮子得费一番功夫,还要绕远路。
黎雾最终以此说服了爸妈,她自己打个车走,不用他们送了。
爸妈如何不舍,还是被她催出了门,直说让她上车了,发条消息,到了深城随时保持联系。
黎雾提溜着那个笨重的行李箱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