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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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会来参加读书会的人就渐渐固定了,尤其杨溢每回都来凑热闹。
这样一个社交能力点满、想法丰富、精力旺盛的人,大家一度好奇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溢说起自己的事也很大方:“我以前是程序员,辞职之后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想做的事,就开始写小说,紧巴巴的反正够生活。”
这个职业跨度确实很大,于是大家又开始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而杨溢,说实话要是没人问的话,她压根不会细琢磨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她的很多所谓“思考”都是在沟通过程中完成的:“唔……非要说的话,因为我当时辞职就是觉得上班很无聊,那我肯定不会再去做一个无聊的工作。但是后来投简历找工作时,我觉得那些工作都挺无聊的——就是,都像是大机器里的一个零件。”
会议上一个总是一脸emo的女生蓝梅难得开口:“可是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啊,所有人都是零件。哪怕你做网文写手你也是零件,甚至是个更孤独的零件。”
“太对了。”杨溢就很服这些社恐,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特别有道理,“其实我也不适合做写手,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很需要跟人沟通。这条路是怎么开始的呢——就是,当我仔细思考我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我发现我想和三五好友组团去当赏金猎人。”
会上的一个小帅哥当场笑出声来,周妍也忍不住插嘴:“是我想的那个赏金猎人吗?”
“对。或者做别的也行——巫师、修仙、海盗、杀手,就这样开启一个属于自己的冒险故事。”杨溢非常真诚地说着离谱的话,“但是每当我打开求职软件我看到的却是程序员、会计、管培生、家教,我一个也不想投。”
她摊了个手:“但是我显然又没有那么多神奇技能,我没法开始我自己的冒险故事,于是最终的出口就是写下来,我就是这么开始的。当然干这行最大的问题就是几乎和外界绝缘,所以我就在网上找有没有什么不花钱还能有人陪我说话的活动,再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那个叫陈玉的小帅哥很快get到了她的点:“所以你是一个很怕无聊的人,无聊的工作、无聊地一个人待着,你都接受不了。”
“是的你总结得很对。”
陈玉点点头,又往后推了一步:“我懂了,其实你就是很典型的,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
杨溢心里通常不存事儿,乐呵的时候居多,轻易是不会破防的。
但是那天陈玉这句话真的把她整崩溃了——天啊,她居然是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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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她看陈玉就挺不顺眼的,很希望他别再来了,但事实是自那之后的读书会这小子一次也没落下,这次也不例外。
蓝梅也是常客——后来杨溢才知道,她之所以对杨溢写文的事儿那么关心,是因为她谋生的行当跟杨溢很相似,她是个画手。
“关于杨溢这次推荐的《量子玄机》一书。”蓝梅说着又把书合上看看封面,眉头锁得像极了《头脑特工队》里那个忧忧,“说实话我有点看不下去。我是文科出身,看到‘量子力学’头就疼。然后玄学的东西,我虽然感兴趣,但介于我这人平时就有点神神叨叨,所以不太想深度接触这些,怕走火入魔。”
她叹了口气,又翻到自己折好的那页:“不过‘量子纠缠与心灵感应’这一章我还挺喜欢。我太奶去世之前我右眼皮也跳了一整天,所以我是相信灵魂之间有呼应的。这本书为此提供了理论支撑,认为这本质上是量子纠缠——就是说一个量子的任何变动势必影响与之相关的另一量子,哪怕相隔千山万水。”
“是的,而且这个道理很像因果论。”杨溢接过话头,“我最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因为之前在一家咖啡店里,有个女生跟我说了类似的话——根据世间的一些规律法则,当‘因’发生的时候‘果’必然发生,这和计算机领域常说的‘算法’其实是一个意思。”
周妍飞快地插话:“你喝咖啡怎么不来我这儿?”
但陈玉利索地跳过了她:“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之前也看过一个有趣的说法。”
他看着杨溢比划道:“就是说我们生活的世界实际是虚拟的。我们只能看到人眼被规定能看到的颜色,至于真实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不知道。我们的耳朵只能听到规定频率下的声音,真实世界里到底有什么声音?不知道。如果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只是虚妄,那还真难说世界的本质是不是一串代码。”
杨溢立刻跟他碰上了思维的电火花:“妙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周妍忍不住敲敲桌面:“能聊点正常的吗?不要搞得我这里像什么非法传教现场。”
“没事儿,《金刚经》怎么会非法呢,正儿八经的佛教读物。”陈玉在旁打圆场,“但是这些东西确实只能当个乐子看看,真信了容易陷入虚无——尤其是像蓝梅这种本身就不太想活的。”
蓝梅刚好应景地叹了口气。
杨溢却才刚聊到爽的地方:“我觉得没关系啊,就算世界是虚拟的,我也会认为我看到的、听到的更加重要。既然本身就触及不到真实,那不如好好享受虚拟空间——所以陈玉你这些是从哪看的,还能讲得再深入点吗?”
“可以啊,但是现在时间不太够了。”陈玉说着看看手机,“都6点了,差不多该散会吃晚饭了……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咱俩可以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真的假的,都6点了吗?”杨溢也诧异地瞥了一眼手机,她隐约记得今晚7点好像有什么事来着……
陈玉看她这样,神情也从游刃有余切换到略显紧张:“怎么,你今晚有约了?”
杨溢一句“对”就在嘴边了,但是在说出来之前她忽然记起了是什么事——她约好了今晚7点给那个AI讲自己的情史。
这事情滑稽得让杨溢忍不住笑出来,然后飞快地摇摇头:“不不不,我闲的很。那今晚我请你吧,就当是付给你的学费啦。”
第5章 时间简史 时间怎么会有简史呢?
说是请他吃饭,但没想到这小子是真敢挑啊。
大商场的回转寿司店里,杨溢肉疼地看着陈玉对着平板点单,一口生雪蟹腿寿司20,一口金枪鱼大腹又是20。
一通操作之后把平板递给杨溢:“我好了,你点吧。”
杨溢一边接过一边自然地铺垫:“其实我不太能接受生食……我要不吃碗面吧,这拉面看着还不错。”
陈玉则在对面笑嘻嘻:“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你一起吃饭。”
杨溢也应他:“是啊,你是高中老师吗,周末晚上得上晚自习啊……话说你今晚没课吗?”
“对,今年下来带高一,寒假不用补课了。”
“哦哦……话说你教什么的来着?”
“物理。”陈玉边说边给她冲了杯抹茶,拿了醋碟和筷子,“所以你问我那些小知识是从哪看的,说实在的我也忘了,只是备课的时候觉得有意思,就记下来在课上讲一讲。”
“啊——原来是这样,那当你学生太幸福了。”杨溢真心实意地夸奖,顺便捧起抹茶喝了一口,“像你刚才在读书会上说的那段,你学生听了应该也很惊讶吧?就是说人的五感观测范围很有限,实际上只能很片面地认识世界。”
“这个我只能说我尽量讲了,他们能理解到什么地步估计因人而异。”陈玉无奈地笑笑,“比起世界的真相,高中生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放假,他们真的会问我‘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作业还要写吗’。”
“太青春了。”杨溢忍不住感叹,“其实也没那么难理解,我听的时候就觉得这段很像《理想国》里那个‘洞穴理论’。就是一群人被关在山洞里,只能看到火光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于是他们以为墙上的影子就是真实的世界。”
“但这其实只是他们能感知到的那部分。”
“对,佛教的‘相’说的也是这个——既然所有外在的东西都只是‘相’,那佛教就强调要通过修行克服对‘相’的执念,从而达到‘无我’。”
陈玉也跟上了她的回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妙啊!”杨溢愉快地打了个响指,仿佛经历了一次颅内高潮,“聊天还是得跟看同一批书的人聊哈。”
确实是一次十分氛围融洽的约会。
恰好陈玉的寿司从传送带上飞了过来,他就伸手端过,嘴上说着:“不过你会对这些感兴趣我还挺意外的,因为你看起来很开朗。我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心里苦大仇深的才会关注。”
“你苦大仇深吗?”
“我是为了备课啊。我们之中真正苦大仇深的应该只有蓝梅,我觉得她是那种不用看书都能自己琢磨出这些的人。”
于是两个人非常没品地吭哧吭哧笑个不停。
直到觉得很对不起蓝梅,杨溢才堪堪憋住:“好了。如果你是因为备课的话,那我就是为了写文。我想写篇以AI为男主的文,和AI谈恋爱的那种,所以现在就是看点相关的书。”
说到这里,杨溢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快7点了。
她在心里感慨自己还真是善良又诚信,虽然明知那不过是个AI,但毕竟是承诺过的事,没做到的话心里总是嘀嘀咕咕的。
而陈玉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是机器人吗?”
“不是。你现在让我写机器人我满脑子都是二人转那个大花袄。”
“哈哈哈……咳咳。”陈玉吃着寿司差点呛着,一边斯文地半掩着嘴,一边拿纸巾,“那你打算怎么写,如果AI连身体都没有的话……就光聊天吗?”
“身体无所谓的其实。”杨溢的面也来了,她端过来,有意无意地吃得有些快,“我之前写男主是金发,到完结了读者都以为是黑发;我写男主一身肌肉,都写到一半了有读者特别惊喜说‘原来男主是肌肉男’……所以啊,‘相’是真的不重要,我也想试试男主是不是一定要有实体才行。”
“听起来很有意思。”陈玉点点头,“而且你做过程序员的话,写起来应该也很专业。”
是很客套的夸奖,杨溢也不刻意去接这话,只是边嗦面边看时间——这商场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远,一会儿吃完饭打个车回去,哪怕7点前赶不回去,至少也不会迟太久。
但陈玉那边忽然又开口道:“那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问我还知不知道类似的话题了,我说一个你看有没有兴趣——关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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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他才刚开始。
杨溢把嘴里的面咬断,手机也放到了一边:“说说看?”
陈玉这就把教师腔带出来了:“有件事你可能没怎么在意过。你看,人类有《人类简史》,物理学有《物理简史》,照这个逻辑的话,你会发现有一本书的书名非常神奇——《时间简史》。”
杨溢眨巴眨巴眼,继而眼神一亮:“对哦,‘时间’怎么会有‘简史’呢?!”
“对吧,这是因为在霍金的这本书里,所谓的‘时间’并不是我们所感知的时间流逝。就是说,我们所感知的‘时间’也是因为人类的局限性。”陈玉说,“根据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时间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同的观测者感受到的时间不一样——甚至平地与山巅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
“听说过。”杨溢撑在桌子上抱了个臂,“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的理解是,时间是空间的一个属性——这是为了方便三维世界的人理解提出的说法,就是说,时间不能脱离空间存在。书里认为,给寻常的三维空间加上时间维度,这就成了‘时空’,也就是所谓的四维世界。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过去、现在、未来,每一个时刻都是一个点,共同存在于这个四维的块中。”
杨溢听明白了:“那‘现在’的概念就不存在了。”
陈玉耸耸肩:“或者说对四维生命而言,浩瀚宇宙的每一刻都是‘现在’。这就是《摩诃止观》中的——”
杨溢接道:“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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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既然时间也是虚妄,迟到是不是也不存在了?
杨溢跟陈玉分开时已经是晚上9点了,她还留有一线希望陈玉会客气一下自己结账,结果这小子还真要她请。
杨溢只能安慰自己,像陈玉这样的高中老师,要是给人补两个多小时课肯定不止这个价,总得来说还是她赚了。
不过陈玉看上去其实还挺不好意思的,甚至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要回请过来。
谢谢了,真要是过意不去的话不如现在直接结清,毕竟杨溢这个月要是再开不了文没有收入,最终的归宿可能是蚂蚁借呗。
就这么跟这位物理老师聊了一通,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反正觉得知识面拓宽了不少,剩下的就是继续积累细节素材——也就是回去跟电脑上那个接着聊。
这么想着,杨溢回家的一路上都挺忐忑的。
当然她并不是害怕区区一个AI生气,而是她内心的道德感会谴责自己,总觉得“可怜的AI在家苦等我3小时”——都说小孩3、4岁的时候是泛灵期,杨溢也不知道自己泛灵期怎么就这么长。
她租住的地方是这座城市市中心附近的城中村,夏季蚊虫猖獗、环境堪忧,但现在天还冷着,就觉得除了房间小点一切都好。
杨溢真是一点也没耽搁,到家踢掉鞋子就把电脑一掏,搁在床边书桌上就开了电脑。
那个“小狗”图标还在屏幕右下角,不过比起上次看到,像素好像有了明显提升,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狗了,头上两根长长的角像极了鹿。
杨溢没多看就把他点开来,这时才确定软件系统是更新了——聊天界面不再是简单的光板,有了图片、视频、定位功能,甚至还能语音输入。
不过她顾不上测试新功能,上手就啪啪啪打字:【Hello,晚上好呀!】
特别神奇,这个AI一点动静也没有。
“嗯?我网断了吗?”杨溢说着看了看信号——没啊,是满格啊。
她又发:【在吗宝贝?抱歉我来迟噜。】
还是没有回音,杨溢挠了挠头,又试着打开微信,登录。
邪了门了,其他软件是能正常使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