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perpanda
毕姗姗说:“我想想哦。”
顾乘泠又不大在意地重复道:“随便吧。不过如果你想过来,就联系一下……”
毕姗姗记住了,又道:“我想想哦。”
虽说“想想”,但这个热闹毕姗姗是肯定要凑的。
第二天一早,毕姗姗便通过《迷神》剧组人员进了片场。
她足足等了几个小时都没见着顾乘泠,直到试光差不多了,毕姗姗知道马上要开拍了抓紧时间上了厕所,再回来,就见顾乘泠站在光里。
他在听导演讲这段戏。
见毕姗姗来了,顾乘泠逆着阳光走到毕姗姗的面前,问:“来了?”
毕姗姗怔了几秒,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个角色是个阉伶,有一部分与毕姗姗想象中的相符,可也有一部分与毕姗姗想象中的不同。
长发松垮地系在颈后,面部五官被柔化了些,两道眉毛凌厉却细长,两片嘴唇倔强而艳红。
与五官不同,他的服饰朴素、简单,整个人被裹在一副深灰色的长袍子里。
他左脸上戴着半边纹路繁复的面具,同一侧的耳垂上则坠着一颗红色宝石——他刚刚才表演完毕,一边耳饰忘记摘下了。
毕姗姗说:“顾乘泠,你——”
“嗯?”顾乘泠的手指尖刮了一下那个耳饰,确认它还在,耳饰立即摆动了几下,顾乘泠说:“做好准备,这一场是——被凌迟。”
毕姗姗心重重一跳。
方才,她了解了下这个角色。
一生受苦,身份、经历最渺小,也最卑贱,连名字都不允许有,可他竟能一生高傲,也内心高贵。她几次拯救女主,早期女主下不了手时代替女主了结叛徒,后来女主厌弃自己时带她暂时逃离一切,甚至,在女主被叛军要求在水下生存一炷香时,他也愿意代替女主承受这样的酷刑,最后他被捞出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说“幸亏我是一个伶人”。他眼见着男主女主恩恩怨怨纠纠缠缠,叹息一口,问:“他究竟有什么好?”
可这样的一个人,面对别人时,却始终是高傲、冷酷的。
随着导演“开始”的声音,男五号也走进“刑场”,他的面容从容极了,宝石耳饰晃晃荡荡。
他被绑在木桩之上,灰袍落在黄土之上。他应该羞耻,可却并未羞耻。
阳光之下,他的皮肤年轻、细腻。
起初,他还能够扬着脖子、闭着眼睛,或咬着牙关,或大口喘息空气,接着,随着时间进展下去,他的反应有了变化。
尺度限制,导演不会拍摄关于“凌迟”的具体镜头,全部要靠演员表现,而顾乘泠的表演极为有层次感和有细节感。
每七八秒他就猛地弓起身子、挣动绳索,同时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了的痛吟,于是观众们会明白:他每一次弓起身子时,都是又一次承受刀割。
几下之后,他的发带脱落开头,他的发丝也垂落下来,遮住眼睛,轻轻地晃荡。
“……”毕姗姗的指甲将她手心都弄出了几个月牙。
好难过。
整个过程中,化妆师给顾乘泠补了好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血污。
行刑手中的一个人实际上是女主阵营的,于是,趁着别人休息,他悄悄地问:“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挽风吗?”
挽风,自然就是女主的名。
“十五”静静想了会儿,道:“我爱她。”
最后,他终于让女主角知道了他爱她。
行刑的人一刀挖重,刺入心脏,他挺直了背,抬起了头,勾着唇角笑起来,说“谢谢”,天上飞过一只苍鹰,他自由了。
“好!!!”导演大叫一声,“好!!!”
顾乘泠被解开绳索,披好袍子,走到毕姗姗的面前,问:“如何?”
他的唇上全是血污,有着一种惊艳感,毕姗姗看看他的唇,又望向他的眼睛,说:“我、我觉得……你最后的那句台词其实不是非常合适。”
顾乘泠说:“嗯?”
“就,跟编辑大大和导演大大商量一下?最后那句。”毕姗姗说,“我觉得,他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并不会在临死之时告诉挽风他的爱情。首先呢,他应该想安慰女主而不是让女主愧疚并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才早早地死去的。其次呢,纵观角色,我觉得,他的感情,并不只是简单的‘爱情’——他们其实有更加深刻、更加崇高的羁绊。他的死,也不光是因为喜欢,还是希望女主他们可以推翻王朝、打破诅咒,让全部人迎来新生。最后呢,如果女主并不知道被隐藏的这份感情,角色可能更有力量感。”
“那……”顾乘泠问,“从讲故事的角度,他该说什么?”
“就——”毕姗姗沉吟了下,“他想说爱她,张口几次,又闭合几次,在临死之时,在巨痛之际,他还是克制了自己。当所有观众全都以为他就要说‘爱’这个字时,他轻轻地说出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你不要太难过’,就好了。这样他就真的好可怜啊!”
顾乘泠沉吟了下:“士为知己者死——吗?”
“嗯。”
顾乘泠思索了下,道:“我跟导演先商量一下。”
毕姗姗说:“好咧!”
“你坐一会儿。”顾乘泠问,“你带水了吗?”
“等着。”
顾乘泠给毕姗姗从房间里拎了瓶水,毕姗姗拿过来,发现瓶身带了一点顾乘泠手上的血浆。
毕姗姗小心地避开瓶身上的几个指印,把自己的食指指尖按在对方的食指
指印下,又如法炮制,把自己的中指指尖也按在对方的中指指印下,一个一个交错着来。
顾乘泠只静静看着。
毕姗姗肤色白皙指尖细长,干净、细腻,却压在几个血红脏污的指印中间。
也许因为这个手势,毕姗姗拧了一下矿泉水,结果,竟然没拧动!
她又拧了一下,依然没拧动。
她只好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顾乘泠。
顾乘泠说:“你——”
毕姗姗答:“我没装!”
“好吧。”顾乘泠抽过水瓶,随意地拧了一下,拧开了,拎着瓶颈递给毕姗姗。
毕姗姗说:“谢谢哦。”
“没事。”顾乘泠看看导演,“我去问问最后一句。”
“嗯嗯嗯!”毕姗姗说,“问问,快问问!我不可能害你哒!!!”
顾乘泠回过头,静静地瞥了她一眼。
导演赞同毕姗姗的,化妆师来整理妆造,最后一幕又拍摄了遍。
顾乘泠的表演细腻,他的指尖开合数次,而后终于释然似的,垂着睫毛,勾着点笑。
编剧悄悄走到毕姗姗身边,说:“这个角色大概率爆。”
毕姗姗说:“希望如此呢。”
顾乘泠摘了假发,又朝毕姗姗走过来。
他半侧脸上还戴着那个花纹繁复的面具,顾乘泠一边走一边掀,到毕姗姗面前时他那副面具刚好摘下。
其他地方尽是血污,可面具下却光洁如初,左眼如星,它的周遭是白皙细腻的肤色,上面草草刻着“淫”字,龙飞凤舞的,唇上也带血,嘴角却挂着点闲笑。
毕姗姗问:“你的戏份杀青了吗?”
“对。”顾乘泠说,“拍完了。”
“什么时候能播出来?”
“你问我?”顾乘泠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你现在问平台老总,他都会说他不知道。你现在问寺庙菩萨,他都得说不知道。”
毕姗姗:“…………”
“好了好了,”毕姗姗艰难地转移话题,问,“顾乘泠,你这个血,是用什么调出来的?”
“血?”顾乘泠回忆了下,“好像是糖浆、食用级的红色色素、洗涤剂、炼乳,以及一些别的东西,混出来的?哦对了,还有蓝色色素,那化妆师说过,加上两滴蓝色色素是她的独门配方,效果更逼真。”
“哦……”毕姗姗凑近了点,在他脸上左看又看,“真的很像。”
她职业病犯了。
“行了,”顾乘泠说,“这个妆我先去卸了。”
毕姗姗点点头:“好的你去。”
说完她还有点可惜,因为他这样子真的很妖。
片场很大,洗手间有点儿远,于是顾乘泠便就着角落的一盆水卸妆。
毕姗姗等了半天顾乘泠也没回来,她便奇怪地走过去,问:“怎么了?你走了好久。”
顾乘泠瞥她一眼。
发梢、睫毛、鼻尖、嘴唇都挂着水珠,脸上仍有淡淡血污,顾乘泠说:“血浆其实很难洗掉。红色素很难去净,要这样儿,用些力气来来回回一遍遍抹。就花时间。”
“这玩意儿擦过皮肤……”毕姗姗看着对方发红的脸颊,问,“好像很疼?”
顾乘泠意外了下,惊讶于毕姗姗的细致,看了一眼手上毛巾,又看回对面的毕姗姗:“嗯。你想想啊,红色色素裹着糖浆,糖浆里全是小颗粒,磨着皮肤蹭下来,肯定疼。而且剧组这破毛巾毛儿都硬了,更疼了。”
“……”毕姗姗想:她以后如果拍类似的,一定不给演员们用旧毛巾。
说完顾乘泠问毕姗姗:“哪儿还有红色素?这没镜子,我看不着。”
毕姗姗凑近了他仔细地观察了下,用手指头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顾乘泠各抹了两把,问:“还有吗?”
“有的。这一出变化不大,不过这两处淡了一点。”
顾乘泠又加了力气:“现在呢?”
“不对,你力气没用对地方,正好从红色印的两边儿擦过去了,还把两边儿擦更红了,要不,”毕姗姗顿了一下,小心地问,“不然,我帮你一下?”
顾乘泠看了一眼毕姗姗,揣摩了下她的意思,片刻后将他手里叠成方块的白毛巾递给毕姗姗,说:“那麻烦了。”
“嗯。”
毕姗姗拿着毛巾,因为知道这个毛巾抹过去时顾乘泠会感觉很疼,于是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裹住指尖,在有血污的下巴上仔细地擦了一下,而后是第二下,再之后是第三下。
终于,那处皮肤白净了。
“这里好了。”毕姗姗说。
顾乘泠转过脸颊看毕姗姗,毕姗姗也迎上目光,二人眼神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