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最后一站少薇才去买衣服,采纳了姬玛的建议。店里是设计师本人坐镇,听少薇讲明来意后,很快帮她搭配了几身。少薇不挑,对方给什么她穿什么,觉得布料舒服、方便行动就行了。半个小时,带走四套刷卡走人。
设计师给姬玛留言:【亲爱的,以她的相貌,她穿成那样只是为了自保。】
姬玛:【亲爱的,我为你的眼光感到可怜和抱歉,记得多吃点维生素和锌片。】
第二天,少薇穿上新买的衣服,乘电车去Greta的总部找Jacob报道。
Greta总部,妖精横行。
少薇根本无力分辨谁是文员,谁是模特,谁是设计师谁又是这个那个的职能人员,只觉得个个高挑,个个出众,人种的优点被繁复的穿搭、特立独行的剪裁和闪耀的配饰无限放大了,每个人都像是行走的杂志封面,高跟鞋在清早交织成一首忙碌紧促的贝斯小调。
对比起来,少薇只是穿了条经典的黑色一片式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稍带褶皱的棕色小羊皮长筒靴。没什么人回头看她,顶多为她柔和的东方画式的五官感到一丝惊艳。
乘电梯到了Jacob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Jacob
不知道有多少个助理秘书,今天又是一张新面孔。听说她是马萨派来的,又是东方人,很快便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工坊中。
这次的大秀史无前例加入了多体型模特,其中就有一个据说比较娇小的东方模特。虽然……秘书再度看了眼少薇,觉得她有点过于娇小了。有没有超过165?
工坊中,假人模特身披半成品,设计师穿梭其中,或裁切布料,或核对尺寸。看见Jacob秘书,两方一点头,用意大利语说了些什么,秘书便走了。
少薇被命令去脱下衣服,换上设计师交给她的一身。
少薇低头审视自己:啊?这也丑吗?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她换完出来,设计师审视、锁眉、抵唇思考,上前调整。
过了会儿,Jacob也来了,审视、锁眉、抵唇思考、意大利语交谈、上前调整。
少薇像个人偶,被他们命令着转身、抬手、走两步。可能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吧。
“她台步不怎么样。”设计师用意语说。
“胜在漂亮,骨架好。”另一个耸耸肩。
没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另一个一米七二的“小个子”东方模特,被姬玛带来工坊报道。
一时间,五六张面孔面面相觑。
姬玛崩溃:“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有模特的样子?Jacob?你不是昨天刚见过她?”
Jacob闻言,一边将少薇脖子上植物染丝巾捏了朵蔷薇,一边勾唇一笑:“中国人讲礼尚往来,你昨天给了我灵感,我回馈给你美。”
他再次走远,斟酌少薇:“你应该去修道院看看《最后的晚餐》。”
少薇以为他在阴阳自己,心想不如我男朋友,忍了。
Jacob:“因为你长得有达芬奇的笔韵。”
Jacob善于花言巧语,在场的女人都知道,但能得到这样一句评语的不多。他是眼光毒辣的时尚大师,又一把年纪,讲话份量胜过年轻时,因为里头不沾情欲,只是观美而已。
当日中午,姬玛主动邀请少薇成为吃饭搭子,并终于舍得跟她并肩而行。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少薇不觉她势利,只觉得又学到了一课。
至傍晚收工,少薇收到了七八个一起吃晚饭的邀约。但她都谢绝了,依然乘电车回去,提前一站落车,买了些新鲜蔬菜肉类,步行回民宿。
做完饭,国内正是中午一点。陈宁霄的午饭向来是工作场所,一般会边吃边聊到下午两点。少薇视频拨过来,他毫不迟疑地说了声失陪,让贺闻铮代为主持。
少薇一边吃清汤面,一边把今天的乌龙说了一遍。
陈宁霄让她站起来给他看看。
少薇便乖乖地捏着筷子站远了,在镜头前转了个圈。
陈宁霄唇角衔笑,视线盯在屏幕上不舍得移开。
少薇很饿,但在他这样说戏谑但很温柔,说温柔却又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目光下,渐渐地不敢吃了——不太美观。脸悄悄地红起来,把嘴里那口面提前咬断,小口小口地嚼着,很斯文,喝着水杯里的自来水。
“怎么好看的都给别人看了?”陈宁霄意味深长地问。
少薇放下水杯托腮,目光移开,嘀咕:“没事的,你有看到别的一面。”
光天化日的,陈宁霄眼眸微压:“哪一面?”
他不得不抽出神去想了两秒工作,否则会硬。
少薇:“丑的面。”
“……”
“今天还有人推荐我去看《最后的晚餐》,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画的真迹在这里一个养老院中。他还说我一定得去看看,因为……”
她思索了一下。
陈宁霄的心提了起来,神经条件反射地收绷,如同嗅到危险的狮子,警惕从他深沉的眼眸中如暗光划过。
“他说因为,我长得像达芬奇的笔触,很柔和什么的。”
少薇随口说,没太当回事。这句礼赞她知道份量,但别的男人夸她她向来没感觉,管他什么地位。
却不知道,屏幕对面的陈宁霄,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哪、个、瘪、三?
第91章
陈宁霄落地时,少薇正在给他口中的“瘪三”遛狗。
Jacob养的三只雪纳瑞三只西高地白梗犬都是他亲女儿,理论上来说,少薇一次性伺候六位千金。所幸她很有伺候千金的经验,所以虽然浅浅跨了下物种,她也依然将它们次伺候得很好。
六位千金有固定的散步嗅闻和排泄路线,以米兰大教堂为中心呈棋盘格穿梭,最后以在一家意大利手工冰淇淋店里添上三个甜筒为结束。
虽然也很想给自己买一个,但少薇看了看自己左手沉甸甸的六位千金共计十二次的拾便袋……打消了念头。
回到Jacob办公室,处理完所有后,少薇与工坊的设计师和工匠们道别,回到一个街区之隔的马萨办公室,将今天所拍摄的照片导出、整理。
纪实是马萨这场大秀概念的重要组成部份,少薇拍摄的这一系列照片将在秀后的afterparty上展出,因此她每天都必须将当日的影像进行挑选和处理、存档,否则进度就会赶不上。
事实上,大秀的保密度甚至高过了Jacob的设计,少薇每日出入工坊,设计图纸、布料与各类水晶珠管都随处可见,也隐约知道Jacob的收官之作以宗教神话和歌剧为灵感框架,但对马萨所筹备的大秀,除了他和Jacob本人、Greta的高层外,无人知晓。
马萨没有透露,他在极力推进的是一个惊人的想法:他想将整个米兰大教堂广场及一旁的艾曼纽二世拱廊都纳为秀场,除目前所有的商业LED牌外,还将增设大小高低错落的一百张,艾曼纽二世穹顶更将打造为能实时调控为水幕或火焰的电子模块,地面则进行全镜面铺设。
整场秀呼应Jacob“时尚对人的异化与人性回归”的理念,以但丁《神曲》的三幕“地狱-炼狱-天堂”为结构,而秀后的afterparty,天堂般的纯净光影中,少薇拍摄的这些纪实影像将播放,呈现平实、宁静的现代感,彻底完成“人的高贵性的回归”主旨。
姬玛从没有告诉过少薇,在她那组后台胶片照打动马萨后,他那一夜几乎什么都没做,而只是静静浏览了她帐号里的所有作品。马萨承认,虽然他的工作满世界飞,他一天要面一百个模特,他的圈子集齐了全世界最姿容端丽或非富即贵的人,但他已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她的环境肖像能力,堪称无与伦比,任何人都将在她的镜头下重获尊严,或者洗刷金粉,只剩尊严。
马萨不确定她的这份能力稳不稳定,是否和她的心境、她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马萨严禁任何人和少薇探讨创作理念,以免破坏这份自觉、本能。也因此,大家都用最水到渠成的方式对待她,她就像一株被空运过来的植物般,原盆原土地活着。
窗外,米兰大教堂的灯已点亮,恢弘繁丽地矗立在夜幕降下的天空。
少薇正在存档今天的照片。她很谨慎,一份留于办公室电脑,一份上传至云端,一份拷贝至硬盘,以方便晚上修图。
“晚上喝一杯?”姬玛来约,敲敲桌子。
少薇反正也没别的事,虽然喝酒花钱,但这是姬玛第一次下班后约她,拒绝未免扫兴。合上电脑,她拎起一件灰色薄西装外套,随姬玛步行。
傍晚时刚下过一阵雨,此刻斜风吹来,仍有着细细的雨丝打在人身上,却无人撑伞。大教堂附近总是游人如织,黄色电车叮叮当顺着轨道开远,少薇迈过,纤细小腿倒映在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石砖上。
姬玛斜了她一眼,笑道:“你很入乡随俗,这一身像是在时尚业干了十年。”
棕色浅口软皮乐福鞋上,是一条浅灰色的A字西装裙,再往上则是白色一字领无袖上衣,衣摆掖进裙口,腰际的放量足以令人遐想她的纤细,脖子上垂下的一长一短两圈珍珠项链打破沉闷。办公室里冷气足,少薇会披上此刻挽在手里的廓形西服。
其实是很基础的款式,但她条件好,拿捏起来,一股不费吹灰之力之感。
姬玛常关顾的那家酒馆开在花园里,夏夜夜露芬芳,小小的桌子上点上植物精油的蜡烛,余下的空间便刚好够放两只酒杯、一个烟灰缸。
姬玛将烟灰缸端在手里,指尖点点烟灰,问:“你抽烟吗?”
少薇摇头。
“试试吧。”姬玛将手中烟递过来,“哝。不如再入乡随俗一点。”
少薇不是这么轻易被说动的人,但鬼使神差的,她眼前浮起了陈宁霄吸烟时的模样。
想知道令他着迷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少薇怔了一怔,伸出手,接过了姬玛递来的这支薄荷味万宝路,递到嘴边,动作透露着生疏。吸了一口,倒没呛到,但也没品出什么独特的,姬玛笑得前俯后仰:“亲爱的,你都没过肺。”
少薇毫不留恋地送还回去:“尝过就好。”
姬玛重复她的话,耸耸肩:“说得不错。”
“我年少时曾帮我喜欢的男孩子买万宝路,在巴塞罗那的深夜。我那时英语很差,用‘this’、‘that’跟人沟通。”
姬玛挑眉:“他没长嘴?”
“他故意的,想看看我能为他做到哪一分。”
姬玛狐疑地眯起眼。
少薇笑:“他就是有点怪癖,明明什么都有,却喜欢考验人,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缺乏安全感。”
这点姬玛倒是能了解,接着问:“然后?”
“然后我现在很想他。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哦。”姬玛冷不丁被塞了一嘴狗粮,用巴黎人式的刻薄蹦出了一个单音节,表示扫兴。
喝完了一杯威士忌嗨棒,两人起身离开,在电车站前分道扬镳,姬玛转场去下一场,少薇则回家。
空腹喝酒对姬玛来说是家常便饭——作为巴黎女人,她已经把进食需求进化掉了,但少薇却觉得胃里难受,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保命要紧,她还是提前一站下了车,去杂货店买了把芹菜、两颗西红柿和一袋日本拉面。因为满脑子陈宁霄,错把地铁卡当信用卡递出去,被店老板无奈盯了半天后才醒。
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十几个小时陈宁霄联系她很少。
到了民宿所在的大楼,咖啡厅有两个中国游客在等待取餐,少薇等电梯时听到他们议论,说刚刚看到了一个很帅的中国男人,帅到根本不敢上去搭讪的那种。少薇没当回事,电梯到了,她又饿又醉又心不在焉,像个阿飘一样飘进去。
叮的一声。
陈宁霄出现在她掀开眼眸的第一眼。
以为是幻觉,站在门口愣了两秒神,直到怀里的牛皮纸袋啪地一下直挺挺落在地上。
陈宁霄从她手里接过老式的黄铜钥匙,抬起手来,在她柔软的眼底抹了抹:“上哪进修过了,眼泪说来就来?”
门开了,来不及开灯,拉面和芹菜西红柿被陈宁霄踢进玄关,人则在扑向他怀里的那一刻被腾空抱起。
小小的房间没地方放,他将少薇抵在门板上,怕按了挂钩,手掌托着她后脑勺垫了一垫。
真让他猜中了,挂钩撞上他手背,恶狠狠,那一下足以让手臂从里麻到外,但陈宁霄哼都没哼一声,只顾着一心一意品尝她的味道。
很复杂。眼泪的咸,她本身的甜,弥漫开的酒精,以及……薄荷?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