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不会啊,”少薇理所当然地说,“你的侧脸,眉眼到鼻子的高度、弧线——”
她蓦地住口,低下头来:“反正就那么回事……”
陈宁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哪回事?”
“挺、挺不容易的,长成这样。”
说完这句话已经是浑身燥热,脑袋顶上简直要冒出蒸汽来。
陈宁霄默了一下:“多谢。”
少薇简直恨起来自己动作慢,怎么就不能一秒之间就推完了,她好立刻拎包走人?但身体违抗心意,已经很自觉地又倒了新的一点油在手心。
“那根链子……”她没话找话,“是很重要的人送你的吗?从没见你摘过。”
而且也是陈宁霄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由于太独一,成了他标志性的物件之一。
“本命年我妈送我的。”
“本命年……?”少薇一算:“那不就是八九年前?”
难以想象陈宁霄这样的人,会将一个不起眼的装饰物随身携带八九年之久,伴他走过他的少年时期。
“也许吧。”
“你一定很爱护它,它都没褪色。”
“洗澡会摘下来。”陈宁霄亦低头瞥了眼它,“断过,中间一根红绳是后来接的。”
少薇第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看这条链子。红绳是由三股编织起来,跟细细的链子交叉。她看了一阵:“像DNA?”
陈宁霄笑了笑:“很有意义的联想。”
“你小时候打架受伤,阿姨不带你看医生,不给你处理?”
“她比较忙。”陈宁霄垂着眼,“难免忽视这些细节。”
少薇想说,但是司徒静阿姨看上去明明很心疼司徒薇,事无巨细。就连她这个毫无干系的同学,也时常能感到她对自己的细心和照拂。
“啊。”说到这里她想起来,“前段时间,阿姨还让我去办护照。”
陈宁霄睨她一眼:“要去哪里?”
“西班牙?”少薇为他推揉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眸里闪烁着憧憬和雀跃:“阿姨说她交了钱,但是没空陪司徒薇去了,又不能退,就送给我。”说到此,她反应过来,“咦?怎么不让你去?”
陈宁霄:“……”
缓缓而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有没有可能,我本来就要去?”
“!!!”
少薇慌得恨不得立正鞠躬:“阿阿姨没说……!”
陈宁霄挑了挑眉:“说了你就不去了?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是……”少薇咬了咬唇:“就是……怕你不接受。”
“没什么接不接受的。”陈宁霄冷淡地说,“不过,我妈对你有点过于好了。”
他很确定,司徒静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散发好心的人。她的前半生虽然顺风顺水,但那样的职位,那样的圈子,早令她磨平了一切多余的情感,利益才是一切的天平,成功是唯一的准则。她是一个什么都有,但依然不快乐的女人。虽然绝无女人肯相信她的不快乐——因为她拥有社会告诉给女人们的所有幸福指标:美貌,事业,财富,婚姻,地位——当司徒静说我有我的不快乐时,绝无女人肯相信,但如果让司徒静和这些她眼中平凡快乐的女人置换,她也绝对会眼也不眨地说:不。
陈宁霄很了解自己的母亲,比起当好人,她首先是一个善于冷眼旁观的女人。
“阿姨只是想我陪陪司徒薇吧,”少薇耸耸肩,“可能我看上去比较乖。”
药油推了两遍,整个屋子原本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味都被这股中药味所取代。
少薇松了手,“你活动活动试试看。”
陈宁霄做了几个动作:“好一点。”
少薇长出了一口。
气,没想到陈宁霄忽然将话题绕了个回马枪:“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为什么不跟我说?”
少薇被问得张口结舌,撑在皮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抓紧。
在陈宁霄带着压迫性的锋利视线下,她咽了咽:“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在乎,我怕打扰到你。”
陈宁霄对视进她的眼底:“你的名字,是你父母给你起的?哪个薇?”
“蔷薇的薇。”
“是蔷薇的薇,不是卑微的微,对吗?”
少薇一愣,眼眶毫无预兆地便是一酸,几乎马上就要有热流滚下。
蔷薇的薇,而不是卑微的微。
妈妈只告诉了她第一句,而生活告诉了她第二句。她都快忘了,第一句才是写进她名字的魔法咒语:蔷薇,是盛开在荆棘上的花冠。
“任何人的谢意都很重要,不会因为是你表达的,就轻一分。”
陈宁霄微抬了抬唇角:“你现在该说什么?”
少薇闭上眼,薄薄的眼皮沐浴在天花吊灯如昼的白光之下。
老天,会否有人知我晦暗,仍许我春朝。
她睁开酸涩的眼,用力看清眼前陈宁霄的脸。
“陈宁霄,谢谢你。”
第37章
陈佳威后来还来找过少薇两次,一次是送冰糖雪梨膏——因为在电话里老听她咳嗽,一次是给她送甜品——是市里新开的一家港式甜品,年轻人里的排队王。
以陈佳威的性格,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是送东西,实是跟她聊天。两人站在巷子一家卖烧麦的铺子底下,看着屋檐在巷道上投下的明暗切割线,实而锋利,像一条割喉线。
临走前,陈佳威从车里拿出了一张恩雅的碟送给她,“不是上次那张,新买的。”
第二天刚过中午,宋识因的迈巴赫就驶入了禧村,停在了少薇一贯让他停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次宋识因落了车,似乎完全熟路似的,一步也也未错地到了楼下。
他的佣人上楼去,敲响门,送进衣帽鞋履。宋识因本人则在楼下站着,给无所事事的房东老头递了支烟。
少薇正趴在书桌上写暑假作业,见宋识因的佣人提箱拎袋地站在门口,懵懵地站起。
“宋先生在楼下呢,说下午要带您出去,您是知道的。”佣人口齿伶俐,“他说您打扮好了直接去老地方,他在那里等你。不急。您先洗个头吧。”
房东没给她和尚清的屋子装空调,夏天只靠风扇纳凉,稍动一动就满头汗了,几分钟身上就开始黏。少薇虽只趴着写作业,但鬓角还是丝丝缕缕地贴在皮肤上。
楼下。
宋识因递出来的烟自然是好烟,软中华,房东老头只有在喜宴上才能被人分上一两支。他接过,没舍得马上抽,将之夹到耳廓上,继而一只手拎着抖了抖白色老头衫的领口:“我们家最近成招待所了?”
他话里有话,宋识因微微一笑:“听上去,来的人很多。是有一个学生?”
房东摇头勤快一脸高深:“那可不止一个。”
又道:“警察也来。”
宋识因已听佣人提起过上次警察来的一事,但表现出没听说的样子,仰头望了一圈四周,像是在看麻雀:“警察来干什么?”
房东“嗐”了一声,表现出民不与官斗的豁达样儿,不肯多说。
“在这儿开旅馆,生意还好?”
房东没想到他这等衣着鲜亮的老板也懂这当中的门道,一愣后挥了挥手:“好一阵孬一阵,没办法。我这人呐,心善,你说那些无家可归的,就想头顶有片瓦底下有块板,将就一两夜也是好的,换你你能忍心?”
宋识因掸了掸烟灰:“派出所和街道不来安监控?”
四处的电线杆和屋角下俱是光秃秃的,不见探头与红灯。
房东对此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村里装摄像头,闻所未闻!我们可是有表决权的!”
“以后总归是要装的。”宋识因微微一笑,继而说了几支专做这类摄像监控器材的股票,表现颇好,是政策利好带动起来的。
房东沉默了一会儿,给他聊躁起来了。
两人站着吞云吐雾间,尚清从楼上下来,桃红柳绿的一道影子,娉婷的身姿配合着夹脚拖踢踏踢踏的声响。
她跟宋识因一上一下抬头对望一眼,宋识因混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反倒是尚清泼爽地打量了他数眼。
抽完这根烟,宋识因就走了,并未上楼去惊动陶巾。
陶巾一开始就听出了那佣人的声音,正是前两天来照顾自己的那个,也知道是那位好心的大人物安排过来的。她心热,兼而忐忑,摸索着给人家倒水,问:“怎么有空来坐坐?”
少薇代答:“宋先生的餐厅招暑假兼职,派人给我送工服来。”
佣人看了她一眼,惊异于她的流畅。
衣服和鞋子都包在薄而透光的白色牛皮纸中,用一枚带有logo的封口贴封住——这样的包装少薇只在风靡全国的台湾偶像剧里见过。她穿上,是一条赫本风白色洋裙,A字挖肩一片式,裙长至膝盖往下两公分,很标准的得体尺寸,除此之外无饰物。鞋子则是黑色小羊皮乐福鞋,鞋面有个精巧的蝴蝶结。
尚清交叉两臂靠在门口,吹了声口哨:“帮你弄弄头发?”
她借了直板夹过来,让佣人伺候着给少薇夹了个直发。少薇的头发本身就是自然直,又从没经过什么药水摧残,随便一拉便如绸缎般水滑。
“千金哟。”佣人绕着线,眼睛不舍得移开:“人靠衣装马靠鞍。”
少女的脸充满胶原蛋白,是最不需要被脂粉气污染的,自有一股膨润,两颊生粉,偏淡的唇色稍涂一点润唇膏便亮晶晶的了,出门要被问用的什么色号。
少薇不自在,手掌轻轻抚上胳膊,一眼没看镜子里的自己。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陈定舟都不像陈宁霄的父亲。老派的商人是烟酒茶色中浸泡出来的,研究政策,研究权力,获得名利,获得金山,再兑换女人。
兑换。
因为对他们来说,女人只是这场游戏默认的嘉奖,而绝非山顶上的旗帜。
当然,名校工科博士毕业的陈定舟有着傲人的学识,又是名门望族出身,再怎么被酒色浸润了双眼,都依然有不减的气度,这令他在女人中所向披靡。从二零一零年开始的往后十年,是整个社会舆论构建大叔浪漫叙事陷阱的十年,无数的通俗作品讲述少女与功成名就老男人的故事,命名其为冲破桎梏的爱情。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系统,有着积分和排名榜,陈定舟绝对是位列前几的高手玩家。
现在,他对着穿衣镜而立,白色高尔夫球衫之上有一双纤纤的玉手为他整理领尖,继而一寸寸往下,顺着他的腰身往两侧一滑,圈住间,身躯已带着香风乖巧地投入他的怀抱。
女人的黏人总是令男人受用。
“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跟我一起去吧。”他有一道醇厚的声线。
在他怀里的女人身躯一怔:“黎姐姐……怎么办呢?”
陈定舟下午有一场非正式的商务碰面,几个新旧朋友喝茶赏鸟,原定是黎康康作陪。这样的场合,女人能拿得出手很要紧,黎康康的身份正适合陈定舟。在此之前,周景慧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她还是学生,陈定舟不喜欢她荒废学业,因此多数时间还是泡在颐大。
“这没关系,”镜中男人整理腕表,混不在意的语气:“我让秘书给她打个电话,就让她在家休息好了。”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从镜中找向年轻女人的眼睛:“对了,今天宁霄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