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什么叫明确自己的心意?”少薇不懂,“会举牌的,不都是喜欢的?”
“你高看了人。”陈宁霄勾起唇,微挑的眸中视线锐利,“有人临时变卦,有人无功而返,有人对自己想要的,因为竞争激烈而退出,对于一般喜欢的,随便拍着玩的,反而因为竞争低而捡漏,拍卖师会不停鼓励你,蛊惑你,架高你,直到你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如意的人少,将就的人多,捧回家一件自己并不钟意的东西,或者束之高阁,或者自我安慰这样也不错。”
他停顿了片刻,“所以我从小就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明确自己的心意,二是坚持自己的心意。”
这也是他后来成为投资人后不断追问、令所有创业者都深感窘迫和棘手的问题:你到底要什么?
少薇目光看着他怔怔:“我从没有想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原来并不简单。”
什么是真的想要,什么是说服自己想要?
哪种活法是得到了却是放着惹尘埃的,又是哪种活法是过上了后要花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这样也不错的。
奇怪,只是聊天而已,她怎么有种像快要溺毙的紧迫感,脊背冒出薄汗。
她体味到乔匀星的意思了。
要追逐陈宁霄,需要把自己当作一款不断迭代的产品,不可以偷懒,不可以懈怠。一旦对人生懈怠了,似乎就会耻于面对他。
少薇没忍住:“都是朋友,你跟乔匀星差挺多的……”
“当然,我在拍卖会数零的时候,他在公园里和女孩子抢滑滑梯。”
“……”
陈宁霄抬眸:“怎么,对乔匀星感兴趣?”
“没没没没……”少薇头摇得相当果决。
聊了这一通,海鲜烩饭和龙虾终于都端了上来,司徒薇也终于打完电话落座。
“她跟你聊了什么?”
“啊?”司徒薇脸色红扑扑的,愣了一下才说:“没什么啊,就问天气好不好,安不安全,累不累。”
陈宁霄看着她闪烁的眼神数秒,什么也没说。
整顿饭的功夫司徒薇都在忙于聊天,如果这时候有谁没收她的手机,大概会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意外的是,陈宁霄没再干涉她。
就这样终于结束了行程回到酒店,各自规整行李。司徒薇买的那一堆漂亮衣服经不起压,全是褶皱,不得不交给酒店熨烫。少薇拉开柜门,看到放在洗衣袋旁边的价目表,为收费咋舌——熨条裙子要一百五十块?!
她拉出立式熨衣板和熨斗:“我帮你烫。”
司徒薇踌躇:“别了,有十几条呢。”
“先烫明天要穿的。”少薇自有主意。
“你真会用?”
少薇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哪有什么衣服值得上熨斗?”
是呢,穷人的衣服,岂用如此精细打理?聚酯纤维和涤纶是不会起皱的。
“我小时候见我妈用过,她会自己做衣服,给我做过好多,水洗后要熨一遍定型。”少薇垂目说着,手掌在裙子上哗地一下抚过抚平,检查熨斗水量,在衣料上喷洒上水,继而推上开关,等待预热。
这一切时,她丝毫不需要思考,动作利索无比。
司徒薇看呆,不由得说:“你真的十六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面对宋识因和司徒薇,她说这句的心境截然不同,回眸一笑:“交给我。”
司徒薇便又坐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玩起手机来。两人谁也没留意从衣物中掉出了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水笔字,狗爬的。
“作为感谢,你可以帮我问你哥借一下电脑么?”少薇一边有条不紊地烫衣,一边说:“我想把今天的照片导出来看看。”
司徒薇的微信刚发出去没两分钟,门铃声就响了起来。她去开门,陈宁霄伸手,“卡,以及读卡器。”
屋内的热度显然高于走廊,还有一股这种套房里弥漫水蒸汽后独有的陈旧气味,陈宁霄皱了皱眉:“干什么了?”
“少薇在烫衣服。”司徒薇往旁边让了一让。
站在熨衣板后的少女马尾高束,一件珠光白的衬衫(司徒薇买的)松松地罩在身上,剪裁却很流畅有型,为了干活利索些,两边袖口被她挽到了手肘。
所谓胶原蛋白,是纵使脖颈两腕空空,也让人觉得她流光四溢,光华璀璨。
“司徒哥有衬衣要熨吗?”少薇问,将手底下熨好的一条真丝吊带裙一抖一抻,在衣架上挂好。
“他不会给你的,他说除了佣人只有老婆才能给他烫衣服!”司徒薇大声说。
陈宁霄额角一跳。
少薇原地立正,两手在身侧攥小拳:“对对不起!当我没问!”
司徒薇很确定从自己哥的嘴里听出了一丝杀气。
“司徒薇,七八岁时的陈年旧账,你记性挺好?”
“明明就是你很向往的画面!”
陈宁霄闭了闭眼,口吻冷淡:“年少无知,别发傻了。”
两兄妹斗嘴,她一个外人没什么好插入的,少薇只好心无旁骛地对待衣服,装作自己突发聋疾。
也没留神到陈宁霄脚步靠近,继而弯下了腰,从地毯上捡起了什么。
对折的信纸自他修长两指间被隔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宝宝:
爱伴你到巴塞罗那。】
很好,是一封情书。
第45章
还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司徒薇在敲手机,少薇刚将熨斗放上新一件连衣裙。
陈宁霄两根手指沉稳地格着信纸,目光沉沉两秒,缓慢而不带感情色彩地开口:
“宝宝,爱伴你到巴塞罗那。”
“啊!!!”司徒薇一声土拨鼠尖叫。
陈宁霄将信一掩:“你叫什么?”
司徒薇掩面:“什么东西!”
陈宁霄眯了眯眼,再度格开信纸:“对你的思念,注定会让我魂不守舍、度日如年。正如我答应你的,我将每晚看着你发给我的照片亲吻入眠——”
“啊!!!!”
陈宁霄看向司徒薇:“这次又叫什么?”
司徒薇疯狂摇头,脸色泣血。
“期待你多多美美的照片。期待波尔多的红酒能将你的双唇涂抹得更鲜艳好——”陈宁霄顿了顿,明显是忍耐了一下才继续念下去:“涂抹得更鲜艳好、吃。”
“啊!!!!!”这次的尖叫比以往都要漫长。
“……”
司徒薇崩溃哭道:“衣服衣服!衣服烫出洞了!”
被她一提醒,陈宁霄刷地扭头看少薇,少薇低头看烫衣板,于是刚刚听至。
呆若木鸡神思恍惚的少女终于也爆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两个女生七手八脚地一同去抢救衣服,再接着压在上面的熨斗咚地一声砸到了地上,滚烫的蒸汽连着飞溅出的热腾小水珠在房间里弥漫成一团灼热白雾,冲到了并排站立的两个女生脸上——
世界静止了,只剩下水蒸气还在顽强地兹啦——兹啦——
少薇和司徒薇都像是做错了事般,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
脸蛋一样地红,姿态一样地心虚,五官一样地紧皱一团,甚至——陈宁霄低头扫了一眼最后的「爱你,我的心尖薇(飞吻飞吻)」——两个人都叫薇薇。
兵荒马乱后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中,陈宁霄微微俯身,拔出了熨斗的插头。啵的一声,让两人都抖了一抖。
“首先,”陈宁霄像看死人一样再度看了眼这张纸:“有没有人能告诉他,波尔多不在西班牙。”
“……”
“其次,”陈宁霄目光缓慢扫视,逐一停在两张少女的脸蛋上:“谁的?”
两个薇薇都疯狂摇起头来,力求用摇头的力度和速度来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
“司徒薇?”
司徒薇大叫:“你凭什么觉得是我的!”
陈宁霄:“……”
提醒她:“你小腿刮破了,要不要处理一下?”
司徒薇这才低头,发现小腿上一道鲜明的血印子,表皮破了,是刚刚她跑来抢救衣服刮到的。
“我给你拿碘伏。”少薇忙去翻行李箱夹层。
陈宁霄没叫住她,而是在床尾凳前蹲下身,耐心地看着司徒薇:“坦白从宽,再给你一个机会。”
司徒薇一手揉着小腿,抿了抿唇:“你少冤枉人。”
“这趟出来你全程都在玩手机发短信,以为我没注意?晚饭是跟司徒静视频吗?给我看记录。”
“凭什么?”
陈宁霄伸出的手纹丝不动,直到僵持数秒后,司徒薇动作很大乒乒乓乓地拿出手机解锁,调出facetime的通话记录:“哝!”
还真是。
陈宁霄瞥了眼备注,不动声色:“你应该知道,高中生不允许早恋。”
“都说了不是我了!”司徒薇拔高调门,“你还要检查什么都拿去检查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递出的手机却攥死了在了手里。
少薇拿到了碘伏,在司徒薇腿边蹲下身,垂眸说:“是我的。”
陈宁霄斜她一眼。
少薇极其镇静——在刚刚找碘伏的那一分钟,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是我一个同学写给我的,他家里很穷,不知道红酒知识,也没了解过这些产区,让你见笑了。”
陈宁霄夹着信的两指一紧,将信纸压下,目光不带波澜地审视她,仿佛在判断她话的可信度。
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这姑娘但凡铁了心想撒谎,就能摆出像一颗鸡蛋般既脆弱又天衣无缝的姿态——要戳破她,就代表毁灭她。
这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住在汇樾府的他,从不曾拆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