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回去自己看着扔。”
哗啦一下,他把装满了纪念品的袋子塞进她手里:“爱送谁就送谁,不够再买。”
“那……”
少薇拉开袋子,在里面挑挑拣拣,像在一堆破烂货里淘宝贝。最后淘出一个她自己最喜欢的,是巴塞罗那城区的手绘,“这个……”
陈宁霄看着她头顶浓密到几乎看不见的发缝和一个小小的发旋,等着她下文。
“送你。”
他接过,收拢在掌心。
一条又一条西语的登机广播响起,背后川流的旅客嗡嗡声汇成大千世界的白噪音。
“到了医院,别马上把护身符还回去。”
陈佳威父母正在茫然和伤痛中,一切希望和冲突都会被极端放大,很多能解释的在这时候都成了辩解,甚至会惹来莫须有的指控。
不必他多说,少薇自懂,僵了下,轻点头。
“我会给乔匀星打电话,让他们帮着你点。”
少薇勾了勾唇角:“好呀。”
该登机了,陈宁霄最后把手机递过去,“把你的银行卡号和开户信息敲给我,我给你打钱。”
曙光就在眼前。
少薇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宛如走过了一条长满青苔的看不到尽头的隧道,吁吁的气喘时她赐给自己耳际的呼啸烈风。
终于,终于让她看到了一个摇晃的、有着柔软朦胧边廓的白点了。
那是青春的出口吗?以她对谁的喜欢为交换。
老天会不会发现她的空白交易呢?弄得好像她本来能跟陈宁霄在一起似的。
“你落地后就会收到。”
少薇看着他的双眼:“我落地后就找地方转给他。”
登机的队伍已排到了末尾,她走上去,扭头挥了挥手。
陈宁霄没走远,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注视着她,颔了颔首。
“陈宁霄。”少薇扬起了不大的音量,冲他真心实意地笑:“只要这件事解决,别的都没关系。”
陈宁霄蓦地收拢了拳,掌心被温热的冰箱贴边角抵着。
只要这件事解决,生活就会回到原轨,贫困也好,考学也好,排挤和霸凌也好,她都仍然可以视而不见。
上师范、当老师、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给外婆送终、找到父母。
她的生活是一座四处漏风的房子,有一天屋顶着了火,唯一的热盼就是灭火了。倘若灭火,别的摇摇欲坠的,都可以原谅,都也还不差。
刷了机票,她再度回望了他一眼,招招手,身影被拐角吞没。
陈宁霄调转了脚步,但没离开,而是从舷梯的侧面玻璃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低头摆弄书包和购物袋,马尾一甩一甩。
直至她进了机舱。
轰鸣声震颤玻璃,巨大的白色飞鸟离开了巴塞罗那的蓝天。
司徒薇在酒店坐立不安地等了三个小时,连房间门都不舍得关。直到她哥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走廊,她才呜咽了一声冲上去。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因为心虚,她讲话比平时还嗲一些,目光打量着他的脸色。
陈宁霄对她的热切反应视而不见,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心随着思考紧蹙。
心里某种不安一直在扩大,像回南天侵蚀墙纸的霉斑。
“哥?”
陈宁霄还是没看她,但缓缓地说:“把行李收拾好。”
司徒薇脸色煞白,但还是稳了稳,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后天才去格拉纳达呢。”
“不是去格拉纳达,”陈宁霄抬起头,冷静的目光降临在司徒薇的脸上,“是回国。”
班机直降颐庆,正是北京时间早晨八点。
国际到达厅的出口处,前来接机的人摩肩接踵,举着各式各样的接机牌。少薇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一眼就锁定了曲天歌。她看上去有点憔悴,不如平时那样的鲜亮张扬,连脸都是水肿的。
曲天歌无视了她漫长飞行后的黑眼圈和疲乏,径直说:“走吧。”
少薇看了眼一旁跟着的乔匀星。乔匀星是被陈宁霄强制要求全程在场的,但对少薇的眼神,他接收到了却没法回应。
曲天歌昨天深受打击,喝了一夜酒,还把三人小时候的合影翻出来要剪个稀巴烂,被乔匀星拼死抢救下来。这当口他根本不敢刺激她,只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少薇翘了下嘴巴。
“你还笑得出来啊。”曲天歌睨到了她表情,淡淡地问。
“我没笑。”少薇神情敛了敛,“陈佳威怎么样,出重症了吗?”
“让你失望了,人还没醒。”曲天歌顿了顿,似乎咽下了一些哽咽,“医生说可能会植物人。”
少薇僵立当场:“怎么会……这么严重?”
曲天歌冷笑一声:“你是真关心还是在演?我倒也想问问你,陈佳威送你唱片 ,送你护身符,几次三番去找你,你都没拒绝,转头又瞒着所有人跟陈宁霄一起旅游,是觉得自己很行吗?”
乔匀星拉了把曲天歌:“天歌,别这么讲话。”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去西班牙是因为司徒阿姨的邀请?我答应时根本不知道陈宁霄也去。”少薇心平气和地讲述事实。
“好啊,”曲天歌脸上始终是冷冷的嘲弄,“那既然这样,我让你来看陈佳威也没错吧?他不是亲过你了吗?你别告诉我,你们高中生现在把亲亲抱抱收礼物当过家家。”
她把“高中生”这三个咬得很重。
少薇深呼吸两次:“我跟陈佳威没有任何亲密接触,请你不要污蔑我。至于礼物,是因为我不收他就会一直纠缠,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哦,”曲天歌恍然大悟似地一声,“那看来是陈佳威活该了。”
乔匀星深感无助地抚了下脸。
少薇皱眉:“天歌,我理解你对我的意见,理解你的受伤,也理解你对朋友的关心对我的嫉恶如仇,但你能不能……好好讲话?你这样一句追一句的抬杠,我跟你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你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你说就是,我人已经在这里了。”
曲天歌猛地深吸气,一双唇用力抿着,眼眸里的傲慢和嘲弄毫不掩饰。
“我也很关心他的安危,我也希望他快点好。”少薇两手攥着书包带子,逐字逐句地对上她视线。
她眼里的坚定让曲天歌感到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一个目光不再闪躲的少女了?
乔匀星叹了声气,拨陀螺似的将曲天歌拨了个转向,推她往前:“别在这浪费时间,早上的探视时间要赶不上了。”
又落后一步对少薇掩唇:“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上了车,乔匀星接过了方向盘,导航医院。
“那个……妹妹啊,”乔匀星从后视镜里找到少薇的眼睛,一字一句交代:“陈佳威父母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在,这两天来探望的朋友很多,你到时候就说自己是同学就行了,别的都别多说,就表达下慰问就行,不会答的我帮你。我们那一圈陈宁霄都打过招呼了,不会说你俩啥情况的。”
少薇点头:“好。”
“对了,昨天叔叔阿姨问起来时天歌还把你摘出去呢,对吧天歌?”
曲天歌冷笑一声:“好心当驴肝肺,我现在后悔得很。”
乔匀星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就多余管这闲事。”
没来得及换衣服,没来得及充话费,也没来得及和任何人联系,少薇落地后便随两人到了颐庆市最厉害的脑科外科医院,继而乘电梯到住院部的重症楼层。
这一路没人说话,少薇反复深呼吸,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玉佛一直被她手心潮热温着。
“叔叔阿姨,我们来守一会儿,你们先休息,去吃口早饭吧。”乔匀星率先招呼了一声。
病房外的走廊上,六张上了年纪的面孔都转过来。
按理说这么多人手,足够轮守,但没人放得下心睡得着,索性都在这儿不眠不休地守着,累了困了就坐下临时打个盹儿。
“哦对了,这是少薇,也是朋友,听说出事了也很担心,就来看看。”
几个老人都冲她礼貌地点点头,谢过她的好心。
陈佳威家算是挺富的,但出了这事,多有钱的老人也都被打回了沧桑,显然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陈母拉住曲天歌:“佳威之前的几个女朋友,你都还有联系吗?”
“嗐。”曲天歌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有的还有,有的我们也不清楚。陈佳威上一个女朋友都半年前了,扯不上关系。”
距离开放探视还有半个小时,少薇放下书包,去洗手间洗脸,顺便找医院的ATM机。刚好洗手间有个保洁阿姨在,她问,对方说是一楼挂号处有好几台。
“谢谢啊。”少薇道过谢,转过身继续给自己泼了两把凉水。
“怎么,真找上有钱人了,想拿点钱买安心?”
曲天歌嘲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少薇闭了闭眼,按掉水龙头:“天歌,你这样弄得我很累。”
“你好意思吗,在重症病房外说自己累?”
“陈佳威为什么受伤,跟我毫无关系。”少薇猛地转身,捏紧了拳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平息下来:“我知道你对我很有气,但你能不能别把陈佳威的事情当作你发泄情绪的借口?是,听上去特别正当,但事实呢?我和你之间,和我跟陈佳威之间,是两码事。你到底是为了他打抱不平,还是只想借故居高临下地审判我?”
“你很理直气壮啊。”曲天歌两手环住胸,砰地一下踢上洗手间门:“好,既然这样,咱俩就来掰扯掰扯。你扪心自问,我曲天歌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打从你在Root擦桌子倒酒开始,我就照顾你,没有我,你那几个月能拿几块钱提成?后来你开始卖酒,又是谁帮你冲业绩?陈瑞东照顾你你以为是你自己魅力大?没我交代他管你吗?”
少薇面无表情:“我从来没有一天不感激你。”
“所以呢?你就这么感激我的?背着我跟陈宁霄你来我往,骗我说你是大学生?怎么,你也知道高中生出来卖酒不好听啊?”
“我家境如此,”少薇胸口深深地起伏着,“但每分钱都堂堂正正。”
“是吗?包括收男人四千多块钱一个玩偶吗?”
“什么?”
曲天歌把史迪仔砸到她怀里:“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土,四千多的玩偶你一买就是两个,告诉我你堂堂正正?”
“我不知道。”少薇愣愣地接住玩偶,低头看了眼。它的锁扣已经坏了,耳朵也被剪刀剪烂,成了个烂耳朵的史迪仔。
心口尖锐的疼痛都化为了脸上的不忍心:“它对你是一个可以虐待发泄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隔着一扇门,陈佳威的奶奶听得云里雾里。
刚想敲门,被及时赶到的乔匀星给一把扶走了:“奶奶奶奶,咱去个清静的地方。”
“别再装了姐姐。”曲天歌心里一股无名火烧得厉害,且少薇神情越是苍白脆弱她的火就烧得越旺,“嫌贫爱富不丢人,想踩着男人往上爬也不丢人,但你不该从头到尾骗我。露营时我问你我能不能追上陈宁霄,你怎么说的?说我对他特殊,你当时心里是不是在笑啊?答应我帮我追他,实际上呢?海洋馆时跟他玩对视三十秒很开心啊。你早就知道他对我没意思,却还要装模作样安慰我帮我,怎么,我曲天歌——是你们玩刺激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