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她想后退离他远一些,却根本挪不开脚,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喉结上,青萤姐贴在她耳边的话直直地蹿进了她脑子里。
冯远山看着她都快滴出血的耳朵,屈指敲一下她莹白的额头,似笑非笑道,“沈云舒,你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沈云舒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登时红了个彻底。
像熟透了的软桃子,稍微一碰就能碰出水儿。
第11章 我自己的媳妇儿,怎么样……
陈美娜这个周末过得窝了满肚子的火,她这周回娘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借钱买房。
厂子的效益现在一天比一天不好,要是没个转机,哪天要他们下岗或者直接关门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厂办再把房子收回去,那他们不得去住大街,所以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为此她特地给她爹买了两斤排骨和一只烧鸡,又磨了两天两夜,磨得她那个铁公鸡的爹好不容易吐了口,最终却只同意给她五百块。
五百块能买个屁,她和张明达的那点工资每个月基本都没剩,这些年根本没攒下几个钱,张明达他家是村里的,连指望都不用指望,她原想着靠娘家支援,哪知道她现在就是那泼出去的水,她是死是活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手里那钱藏得长了蛆也不借她,一家子混蛋玩意儿。
这还不是最让她窝火的,昨晚张明达那傻缺说他出去打麻将,谁打麻将会把自己打瘸半条腿回来,他那点儿猪脑子根本不经诈,她还没问几句就逼出了实话,他不是去打麻将了,他是跑回家去了。
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回家去干什么可想可知,陈美娜一气之下拿烟灰缸砸破了他的头,现在人在医院住着呢,她要把这笔账都算在隔壁那狐狸精的头上,买房还缺的钱她得全让她给出了,她知道她有钱,当初厂子可是给她那个短命的哥出了一大笔钱。
陈美娜骑到胡同口,就看到前面站着一堆人,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她忙使劲挤了挤眼睛,按闸停下自行车,刚要抹眼泪搭台唱戏,就看到了被人围在中间的方青萤,她蹭一下又把眼泪给收了回去。
方青萤和陈美娜是初中同学,两人上学的时候就不对付,现在看对方就更不顺眼了。
陈美娜当初学习不如方青萤好,现在工作也不如方青萤,唯一让陈美娜觉得能压方青萤一头的就是男人。
方青萤找的那个海员男人虽然模样儿好,挣的钱也多,但一年到头都不着家,有他跟没他也没两样,不像张明达,一天到晚就守在她跟前,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一瞪眼,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夏天有人给她扇扇子,冬天有人给她暖被窝,方青萤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独守空房多长时间了吧,这都到年根底了,她男人还不回来,没准儿就是被国外的哪个洋妞给迷住了眼,不要她娘俩了。
陈美娜冲方青萤撇撇嘴,转头看向国强媳妇儿,她俩平时最能说到一块儿去。
国强媳妇儿仔细瞅陈美娜,“美娜你这是咋了,脸黄得都快跟南瓜一个色儿了,昨儿夜里没睡好?”
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
陈美娜在心里绕圈翻了个大白眼,你的脸儿才跟南瓜一个色儿,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假装叹一口气,“婶儿,别提了,昨天晚上我不是住我娘家吗,半夜胃病犯了,也忘了带药,我就打发张明达回家里来拿,谁知道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大男人从我们院里出去,您也知道他胆子小的不行,平时看见个黑影就害怕,当时黑灯瞎火的,那男人又高又壮,可把他吓得不轻,他扭头就跑,结果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头也磕得不轻,现在在医院住着呢,什么时候能出院还不知道。”
陈美娜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沈云舒趁她和张明达不在家,把野男人往家里带,这才害张明达摔断了腿,受了伤。
她边说着话,边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她笃定沈云舒不敢把昨晚的事情先张扬出去,大半夜的有男人上门来找她,除非她自己名声不要了,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
这个哑巴亏她这次是让她吃定了。
但是陈美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大家的惊讶和追问,就连国强媳妇儿也没接她的话,看她的眼神还有些一言难尽。
陈美娜不知道的是,沈云舒一大早就挨家挨户地敲了胡同里各家的门,说昨晚她院里被撬锁了,提醒大家以后晚上警醒些,他们这块儿可能被贼盯上了,她又顺便说了下那个贼大概的长相。
大家邻里邻居的住了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样的人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大家一听沈云舒的话,大概就有了数儿,这种事儿也只有张明达能干出来。
方青萤冷笑,“这还真是贼喊捉贼,本来我们还找不到正主儿呢,这不自己把自己给送上门了。”
陈美娜心里有些慌,下巴扬得更高,“你什么意思?”
方青萤道,“昨晚顾家老太太做了酱牛肉,让冯远山给云舒和小知言送过来些,结果就撞到有人在撬云舒院里的门,那人矮得像木桩,瘦得跟猴儿一样,脑袋中间一块儿还秃得锃光瓦亮,我就说这人听着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原来就是你家张明达啊。”
陈美娜也冷笑,对其他人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都不知道这世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她沈云舒不要脸大半夜的随随便便让男人上门,还打着什么送酱牛肉的幌子,怎么反倒成了我在这儿贼喊捉贼了。”
国强媳妇儿按一下她的胳膊,“你还不知道吗,冯远山和云舒要结婚了,今天上午顾家已经上门提了亲,光彩礼就给了这个数。”
陈美娜先是被沈云舒和冯远山要结婚的事情给惊住,又被国强媳妇儿比出的手指给晃了眼,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地问,“你们家张明达回自己家怎么还撬上了锁?”
陈美娜脑子一乱,就把自己给绕进了坑里,“沈云舒早早地就把院门给锁上了,张明达又敲不开,他不撬锁能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药,我半夜得叫急诊送了医院。”
还没等方青萤怼她,一边的黄大爷就听不下去了,“快得了吧,就你们两口子每次敲门那动静,镇东头的那狗都能被你们给吵醒,他真要是敲了门我们不会听不到,他不敲门反而悄没生息地撬锁,打的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之前也是你们回你娘家睡,我就堵到过他半夜回来想翻墙回院。”
方青萤冲着陈美娜呸一声,“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云舒放在窗台上的那些老鼠夹子当初就该把他那手给夹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撬锁。”
大家接着方青萤的话你一言我一语,飞过来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把陈美娜给淹死,她一个人根本说不过这么多张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推着自行车跑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陈美娜越想越气,直接拿自行车撞开了院子的门,对上冯远山冷冷看过来的眼神,刚要开骂的嘴又蔫了吧唧地给闭上了。
沈云舒慌着后退一步,从冯远山跟前错身离开。
陈美娜一看沈云舒那张白里透着粉的脸,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没干好事儿,她暗骂一句骚狐狸,但慑于冯远山不怒自威的气势,也不敢再往那边多看,只能拿自行车撒气。
沈云舒快蹿到嗓子眼的心跳被陈美娜这么一打岔,慢慢平缓下来,只是脸上的热度一直下不去,尤其是额头上被他敲的那块儿,他的力道明明也没有多重,沈云舒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拿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想尽快把青萤姐的话从她脑子里给驱散出去。
冯远山量好宽度和墙厚,记下数字,视线扫过她还沾着粉的脸颊,嗓音微哑,“明天你去给厂办打报告,说要在院子里建一道墙,院子的门也要在你这边单独开一个,材料人工都我们自己出,他们尽快安排人过来划线就行。”
沈云舒怔了下,看着他,眼底慢慢盈出些笑,“好,我明天就去跟厂办说。”
冯远山陷在她的眉眼弯弯里,握着的笔尖定在纸上,一时没动,她不仅能哭,还喜欢笑。
陈美娜叮铃咣当地锁上自行车,又踢了瘪气的轮胎一脚,火直往脑门顶,这真是人倒霉了 ,喝凉水都塞牙缝,还有那俩人,简直是把她当空气,她拿准冯远山就算再怎么厉害,也跟她一个女的没办法,他一个大男人肯定既扯不下面子和她对骂,更不能上手打她。
她阴阳怪气地哼一声,“确实得建道墙,没爹没娘都没人教点儿礼义廉耻,整天就知道勾搭男人,大白天的就干些没脸没皮的事儿,我看了都觉得害臊,回头我要是长了针眼,别人问起我,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怎么长的。”
冯远山神色生出寒戾,凌厉的眼锋压过来,陈美娜腿肚子都有些颤,又硬着头皮着不让自己退缩,他要是敢动手,她正好讹上他,他不是有钱给那么多彩礼吗。
沈云舒走上前,半个身子挡在冯远山前面,语气如常,不急也不恼,“美娜姐你不用不好意思,别人问起你,你照实说就行,我和我自己男人,在我们自己的屋里,一没亲嘴儿,二没干别的,无非就是离得近了些,如果这就叫没皮没脸,不知道礼义廉耻的话,那你和张明达光屁股干的那些事儿,不得叫伤风败俗,你大概不知道,我的耳朵都被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响动给污烂了,回头别人要是问起我耳朵怎么烂的,我也会照实说,你要是嫌我的声音没你大,我也可以买个喇叭给你满镇子吆喝吆喝。”
陈美娜被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脸红脖子粗地拿手指着沈云舒,“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要是搁往常有张明达在,在陈美娜说不上来的时候就会过来拉住她,说着干嘛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然后把陈美娜给拽进屋,陈美娜在房间里摔两下东西,再骂两句,这场架就算结束。
但今天张明达没在,没人给她搭台阶,陈美娜面子上下不来,她把自行车一扔,走过来想薅头发干架。
冯远山攥住沈云舒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他跟一座山一样将沈云舒护住,任谁过来都动不了她一下。
陈美娜一看形势不利,还没挨到冯远山的边,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嚎起来,“打人了,快来人啊,叫警察啊,我要报案,要打死人了!”
冯远山冷眼旁观,不紧不慢道,“叫警察来正好,省得我再多跑一趟派出所,报案昨晚门锁被撬的事情。”
他话刚说完,陈美娜就止住了嚎,拍拍屁股站起来,扭头扶起自行车,跟没事儿人一样开门进了屋。
陈美娜和张明达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一样的欺软怕硬,也最会见风使舵,变脸装赖的本事没谁能比得过,一见占不到什么便宜,立马就收手。
很多时候,沈云舒能不搭理他们就不搭理,不然一天到晚就光吵架玩儿了,但是真要动真格吵起来了,她也不会输,今天有他在,她不想和陈美娜没完没了地扯皮,战斗力比平时还要更强一些。
冯远山回过身看她,黑沉的眸子里透出些玩味,她这样鲜活灵动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说到他是她男人也是张口就来的自然,不像单独面对他时,处处都添着小心。
沈云舒却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别的意思,她知道她刚才的样子很难看,用词粗俗不堪,话捡着最难听的说,凶起来大概还面目狰狞,要多登不上台面就有多登不上台面。
她偏眼别开他的视线,僵挺的背里绷着不肯让他看低的倔强,“吵架就是这样,不凶吵不赢。”
冯远山看她一眼,收好卷尺,又从本子上撕下记着数字的纸,一贯沉默的侧脸让人根本探不出他在想什么。
空气里压着安静,沈云舒心里慢慢涌上来些别扭的难受,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他说些什么,又或者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反正她的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的,跟他肯定没法比,她必须要凶一些,强势一些,才能不被欺负,也能护下小知言,就算真要和陈美娜撸袖子薅头发干起仗来,她也不怕她。
其实,让他看到她这样一面,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他要是现在想反悔也还来得及,就算不反悔,结婚后再看到她和别人这样对骂,也不会失望到哪儿去,她本来也不是多温柔贤惠的性子,他要是想找那样的媳妇儿还是趁早换别人。
沈云舒攥紧自己的手,扭头要回屋。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凶有凶的好看。”
沈云舒脚步一滞。
冯远山漫不经心地叠着手里的纸,“笑起来更好看。”
沈云舒仰头看他,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却好像又没那么难靠近。
冯远山垂眸对上她的视线,默了片刻,又道,“我自己的媳妇儿,怎么样都好看。”
第12章 我没打算结婚后独守空房
沈云舒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眼中似掉落了颗细小的石子,有轻微的晃动。
她眨了下眼,轻轻地“哦”一声,唇动了动,又抿起,转身快步朝屋里走去,脚下压着些难以察觉到的慌乱,她自己都不知道。
冯远山面上如常,他将纸揣进大衣兜里,拿起叠放在一边的门帘重新挂到门上,也迈步进了屋,沈云舒背对着他,忙着收拾桌子上喝过的茶杯,冯远山走到水缸旁,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只剩半缸的水,提起水缸旁两个干净的水桶又出了屋。
沈云舒听到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动,假装忙个不停的手才慢下来,她回头看了眼水缸,有些怔忪。
他和周时礼是完全不同的人,周时礼是那种她开口让他帮忙做的事情,他会全部都做得很好,做完了还会跟她来讨些好听的话,但有好些事,她要是不提,周时礼很少主动去做什么。
他不一样,她对他的了解虽然不多,短短几次的相处,她发现他话是很少,做得却很多。
沈云舒无意识地摩挲着有些凉的杯面,迷茫的眼底慢慢坚定了些什么。
不大的小镇子几乎没什么秘密,无论大事小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从镇西头传到镇东头。
下午沈云舒去学校接小知言,和小知言要好的那些小朋友家长围着她纷纷道起了喜,她脸上虽热,也都大方应下,回说等婚礼日子定下了,再请大家喝喜酒吃喜糖。
家长们原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在她这里得到了最终确认,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对于冯远山,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老顾家那个城里的外孙,小时候在镇上待过一段时间,也知道河东头那个新建的厂子是他承包的,据说是做什么发动机之类的,厂子要是能开成,能解决不少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就连镇政府和县里都很重视。
之前镇上惦记让他做女婿的人家可不少,没想到最后竟然跟沈云舒成了,所以说姻缘这种事儿还真说不准,月老打一个盹儿,就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牵在了一起。
小知言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小姑,他背着小书包张开小胳膊奔了过来,沈云舒一把将他抱住,先摸了摸他的手凉不凉。
他们教室里的炉子有的时候烧得不旺,小知言下半年蹿了不少个头,现在坐到了教室靠后的位置,离炉子很远,她怕他会冻到,新做的棉裤棉袄又给他添了层棉花,可还是担心不够暖和。
小知言蹭在沈云舒怀里撒娇,“小姑,我一点儿都不冷,我的手都成了小火炉,小朋友们都争着来摸我的手。”
确实成了小火炉,肉乎乎的小巴掌哪儿哪儿都是暖和的,沈云舒又摸了摸他的脖子,这才放心下来。
有位老太太笑着对沈知言道,“可不得成了小火炉,你那棉裤棉袄你小姑给你用的可都是新棉花,奶奶我这辈子都还没穿过那么暄乎暖和的棉袄,你小姑心疼你心疼得紧着呢。”
这老太太前几天去沈云舒家里串门,正好看到沈云舒在给小知言做棉袄,老太太一看那从里到外
都翻着的新棉花,当时就惊了下。
小孩子个头长得快,衣服基本上都是今年做的明年就穿不得了,而且一到冬天还容易尿裤子,再好的衣服穿到他们身上也穿不出什么好来。
除非是过年穿的新衣服,不然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用新棉花给家里小孩儿做平时穿的棉服,最多也就是拿拆下来的旧棉花再铺一层薄薄的新棉花,哪像沈云舒直接用上了两层厚实的新棉花,她对她这个小侄子可真是十成十的用心。
小知言昂着小脑袋,骄傲地回老太太的话,“小姑对我最好。”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来打趣,“你小姑现在是对你最好,可等你小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儿,你的弟弟妹妹就要分走你小姑对你的好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空气里有一刹的冻结,老太太使劲剜那人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那人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就是说了个事实而已,沈云舒的脸有些冷下来,碍于对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也没多说什么,她低头看小知言,他的心思本来就重,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知言看着男人,对他的话很是不解,“小姑有了宝宝,我就当了哥哥,哥哥要对弟弟妹妹好,弟弟妹妹也会对好,他们不是分走了小姑对我的好,是小姑又带来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怎么会哭鼻子呢,我在梦里都会笑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