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顾松寒一口气说完,想到什么,不由想笑,“你说老爷子要是知道他最喜欢的学生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是不是得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冯远山将文件扔到中控台,踩下油门启动车,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你干的那些破事儿都没把老爷子气得砸开棺材板,一个陈世美,还不至于。”
顾松寒嗓子噎住,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都想偷偷抽自己一巴掌,他也是嘴欠,干嘛没事儿要提起老爷子,这不是上赶着讨骂挨。
阴沉的天空飘落下零星的白色,呼啸的北风将头发吹得凌乱,沈云舒一直走到街头无人的拐角处,才慢慢停下脚,她怔怔地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长久未动。
顾松寒惫懒地窝在座椅里,只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嘚瑟起来,“这批复文件再难,不还是被咱给磨下来了,哥,中午要不要找地儿喝一顿,好好庆祝庆祝。”
冯远山的视线不经意地滑过路边的身影,又收回来,“我还有事儿,现在得回镇上。”
顾松寒看他,“今儿能有什么事儿,不是明天才开工?”
冯远山屈指叩了下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回道,“相亲。”
第2章 我怎么觉得,不出一个月,……
顾松寒先是一愣,又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咱家小老太太做事情就是麻利,昨天说相亲,今天就给安排上了,照老太太这个速度,我怎么觉得,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有嫂子了。”
冯远山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的态度。
顾松寒好奇,“有照片吗?让我看看,肯定特别漂亮,咱老太太眼光高,一般人轻易入不了她的眼。”
冯远山回,“没有。”
顾松寒不信,他是没相过亲,但他也见过猪跑,见面之前都要先看照片的,“没照片你们待会儿怎么碰面,谁也不认识谁。”
冯远山道,“你这么想知道的话,要不今天这亲你去相。”
顾松寒听出了他哥语气里的不耐烦,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他哥这几天的心气本来就不太顺,现在又被老太太逼着相亲,他还是没事儿不要在老虎头上瞎蹦跶了。
顾松寒怕冯远山不是一点半点,两人是表兄弟,顾松寒的亲奶奶是冯远山的亲外婆,冯远山年幼丧母,父亲另娶,小时候一直养在顾家,他比顾松寒整整大七岁,顾松寒说是被他带大的都不为过。
打小就是,冯远山脸一板,顾松寒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只有在他家老太太在的时候,顾松寒才偶尔敢对冯远山放肆一下。
在顾家,顾老太太从来都是拍板做主儿的那个,她说定的事情,没人能说一个“不”字,她让冯远山去相亲,冯远山就是不想去也得应。
说起青石镇的这顾家,哪怕是在县里,都颇有些名望,顾家老爷子顾径舟是高中老师,一路做到了校长的位置,顾老太太陆婵娟是卫生所的大夫,两人膝下一儿一女,是当初镇上唯二的两个大学生,一家能出两个大学生,这可是祖坟上都冒青烟的事儿。
青石镇上的人都想沾沾这股青烟,顾家孙字辈的人丁不算兴旺,也就只有顾松寒一个孙子和冯远山一个外孙。
相比打娘胎里出来就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顾松寒,大家更看好冯远山,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从小就沉稳,还特别有主意,想和他说娃娃亲的不少。
只是冯远山到了初中,就被他父亲接回了城里,高中一毕业直接去当了兵,退伍后又去广州待了两年,去年才回到的青石镇。
他回来的转天
就有媒人接连上了门,差点把顾家的门槛踩烂,不过冯远山到现在为止一个都没相过,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办厂这件事上,暂时还没结婚的打算。
本来,老太太不着急冯远山结婚的事情,也不会催他,与生性古板的老爷子不同,老太太思想很是开放,小辈儿们结不结婚,什么时候想结婚,她都不管,随他们自己乐意。
她的孙子她最了解,真要是遇到喜欢的了,不用别人催,他自己肯定就想方设法把人给娶回家了,现在还不想结婚,那就是没碰到中意的,她逼也没用。
但是,前两天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冯远山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不是因为别的,他在广州的时候和人打过一架,伤到了男人的根本,说白点儿,就是不行……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大家说得最热闹的时候,正好被出门遛儿弯的顾老太太给听了个正着,老太太当场就和人吵了起来,她孙子才二十七,正是血气方刚的好时候,这么冷的大冬天还时不时就洗上一回冷水澡,怎么就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行?!!!你才不行,你祖宗十八辈儿都不行!!!!
别看老太太都快七十了,还是个知识分子,真要是扯着嗓子吵起架来,轻易没人能吵过她,老太太最后吵赢了也气得一宿没睡着,早晨一起来就急哄哄地张罗起冯远山的亲事。
结婚,还得尽快结,不然再传下去,假的也要传成真的。
可要跟谁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老太太思前想后盘算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个人,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她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欢喜。
镇上有关那姑娘的闲话,老太太不是没听说过,但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根本当不得真,说她孙子不行不就是被那帮人左一句右一句给这样造谣出来的,从他们那抹臭狗屎的嘴里出来的话,就没一句能听的。
那么好的姑娘,谁能娶进门就是谁家的福气,避免夜长梦多,被人给截了胡,老太太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托人上门去说了。
老太太托的人是方青萤,方青萤也是卫生所的大夫,顾老太太算是她老师,方青萤的女儿岁岁和沈知言是幼儿园的同学,两家离得近,两个小朋友经常一起玩儿,一来二去,方青萤和沈云舒也就慢慢亲近起来。
方青萤拿沈云舒当亲妹子,打心眼里心疼她,小小年纪,父母兄嫂相继过世,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小知言,这些年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本以为遇到了真心交付的人,谁知道周时礼是个知面不知心的混账玩意儿。
她这些天正琢磨着要给沈云舒重新说一门亲事儿,在各个方面都必须得把周时礼给碾压下去,这不,她列人选列得正起劲儿呢,顾老太太就把枕头递过来了。
再没比顾家更适合的了,顾家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顾姨当年读大学出去,嫁进了城里,据说婆家的家世大有来头,至于有什么来头,至今都没人搞清楚过,各种各样的说法很多,总之是他们平民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就是十个周家绑一块儿都比不上人家一个脚指头盖。
那位冯远山,方青萤去顾家看望老太太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和周时礼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周时礼长得是白净,文质彬彬的,还有一双被眼镜挡住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很容易招到女人的喜欢,而冯远山高大魁梧,眉深目寒,光站在那儿,就是不说话,都能让人望而生畏,少有人敢主动靠近。
不知道为什么,方青萤私心觉得,冯远山身上那种冷硬的气场和云舒好像会更合适,她脑海里都能自动浮现出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简直再般配不过。
顾老太太和方青萤一拍即合,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有谱,相亲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怎么说服云舒去相亲,方青萤知道她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心里指不定怎么难熬,这就更需要点儿别的事情别的人来转移注意力。
沈云舒听方青萤说这事儿的时候,开始想推脱,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来。
青萤姐这些天为了她的事儿着急又上火,嘴上都起了泡,对方又是青萤姐的老师,既然都说定了,她不好把青萤姐架在中间难做。
再者她觉得男方会同意相亲,多半是拗不过家里的老人,男方现在是住在镇上,可人家户口是城里的,结婚找对象肯定也是想要找城里的,就算见面,大概也只是走个过场,好给长辈有个交待。
就像青萤姐说的,相看相看,相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成两说,所以见一面就见一面,她主要是想借着相亲这茬儿逼着自己往前走一步。
雪越下越大,路上不一会儿就堆了积雪,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比往常开得要慢许多,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在镇东头的大柳树下碰面,沈云舒怕让人家空等,一下公交车就小跑着直奔了大柳树那头。
大柳树下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秋千在寒风中打着晃,沈云舒从包里翻出用手绢包裹着的那只表,已经十二点过了十分,那人等不到她,应该已经走了。
大雪纷飞,四下无人,见完周时礼后,她身上一直绷着的那股劲儿,在这种被簌簌落雪包围的安静里,突然就泄了下来,她慢慢地摩挲着有些陈旧的表盘,想起她哥,眼眶不受控地泛了红。
眼泪一掉下来,就有些止不住。
在家里,怕小知言看到,她不敢哭,在工厂,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她装得什么都无所谓,再难听的话说到她跟前,她也能若无其事地把对方怼得脸红脖子粗,其实指尖都气得发抖。
要是她哥还在,没人敢这么欺负她。
沈云舒躲在墙角里,面对着大柳树,无声地哭了许久,直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穿过雪幕打破冷寂,她胡乱地抹掉眼泪,拿围巾挡住脸,只剩一双含着水的眸子露在外面。
自行车在雪地里晃晃悠悠地骑过去,沈云舒僵直的肩膀松塌下来,她看着远方白茫茫的天空,低低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哭过一场,这些天憋在她心里的情绪多少散了些。
沈云舒裹紧大衣,把包甩到肩上,她得先去跟青萤姐说一声,是因为她迟到,导致这亲没相成,不能让青萤姐在她老师那儿落埋怨。
她刚迈开步,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寸头凌厉,黑眸冷峻,鼻梁高挺,薄唇淡漠,军绿色的大衣穿在他身上,不落俗气,反倒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疏离,像是立于万丈悬崖之上的铮铮青松,高耸入云,让人不敢直视。
沈云舒认出他就是照片里的那位冯远山,不由地绷直了背。
冯远山在她面前几步远站定,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客气的距离感,“抱歉,我有事情耽误了些时间,来晚了。”
沈云舒忙回,“没事儿的,我也是刚到。”
冯远山没有温度的目光停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
他的视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沈云舒眼神闪了下,欲盖弥彰地解释,“刚才风刮进了眼。”
冯远山不关心她是哭过还是风刮了眼,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又道,“走吧。”
沈云舒问,“去哪儿?”
冯远山过来相这个亲,纯是来应付个差事,他原打算速战速决,最多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一点钟他还约了人谈事情,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四十,他默了默,做出决定,“去吃点儿饭。”
冰天雪地里哭了快半个小时,回去再冻感冒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和他相个亲,连饭都没吃,还惹出了一场病,少不得要把这个罪名安到他身上,狠骂他一顿,他想耳根子清净些。
到了饭馆,给她点上饭,他结完账就走,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那人很不好约,这次放了鸽子,下次不一定还能约出来。
沈云舒看出来他后面应该是还有安排,反正也是走过场,饭能不吃就不吃,她不想让他花钱,她自己能不花钱也就不花钱。
她回,“要不还是不吃了,我不饿。”
话音刚落,她肚子里起了“咕噜”一声,声音不算大,但架不住周遭安静。
沈云舒睫毛颤了颤,苍白的脸上迅速晕出了一层薄薄的粉,又蔓到莹润的耳根,压都压不下去。
冯远山眉眼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朝不远处的饭馆走去。
走几步,又停下,回头看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人,淡淡道,“跟上。”
第3章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沈云舒抠着自己的手指,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大,她有些跟不上,鞋一步一步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着急,她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她看他要进饭馆,想叫住他,真不用吃饭,但唇张了张,最后又给闭上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叫他,直接叫冯远山吗,可他比她大五岁,比她哥还大一岁,要不还是喊他冯同志,青萤姐说他当过几年兵。
沈云舒刚开口说了个“冯”字,冯远山打开饭馆的门,侧身回看她,沈云舒一对上他那双沉沉的黑眸,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怕他。
冯远山用眼神示意她进,沈云舒的脚不听使唤地迈进了饭馆。
饭馆的小伙计春水看到冯远山,眼睛一亮,小跑着迎上前来,“冯大哥,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
半大的小子,个子也不高,瘦得像猴儿,凑到冯远山跟前,就跟个小孩儿一样,冯远山扑棱了两下他那一头炸毛,简单道一个字,“忙。”
春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今儿还是老几样?”
冯远山回,“去拿菜单。”
春水一个劲儿地往沈云舒那边瞅,他冲冯远山挤挤眼,大声道,“好嘞!冯大哥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拿。”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蹿出了几步远,他得赶紧去跟师父说,冯大哥领着个顶顶漂亮的姐姐过来吃饭了,这可是天上下红雨,从来没见过的奇事儿。
冯远山将沈云舒带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左边靠窗,右边挨着炉子,沈云舒等他先坐下,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有小伙计麻利地端上一壶茶水来,先嘻嘻笑着叫一句“冯大哥”,又偷偷瞄一眼沈云舒,然后一溜烟地跑去了里屋。
冯远山拿过一个水杯,用热水将水杯涮过一遭,把水倒掉,又重新将水杯添满,放到她手边。
沈云舒冰凉的指尖碰上水杯,僵硬的身体回缓了些,她拿掌心慢慢包裹住水杯,看他,开口道,“谢谢。”
冯远山回了声“客气”,便再无他话。
饭馆面积不大,现在只有他们这一桌,刚说去拿菜单的小伙计没了影儿,端茶的那小伙计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空气有些过于安静,只有火炉里的火星子噼啪作响。
这是她头一次相亲,他不说话,沈云舒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能装作打量饭馆,把眼睛偏向了别处。
她下馆子的次数,用不着一只手就能数完,都是她哥还在的时候带她去的,小知言一次都没来过饭馆。
镇上的饭馆不多,也就那么几家,不知道这家的味道怎么样,要是还可以,等小知言过生日,可以带他来一次,这边离小知言的学校不算远,就算有些贵也没关系,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不行,她可以在秋明哥那边再多接些活儿。
没多一会儿,春水捧着菜单丧眉搭眼地从里屋出来,他这次眼睛老实了许多,没敢再偷觑沈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