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摸凹喵
瓜子花生水果糖,搪瓷盘子散过一圈,大伯娘过来添,宋明瑜又张罗着帮她拿新的,一群人其乐融融。
……
“妈,你揪我干嘛!”
门边马扎上坐着的何俊身上吃痛,转头就对上他妈责备的目光,他想不通,“我今天还不够老实?你瞪着我,瞪我做啥?”
王淑静可不觉得她儿子老实,是,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在太爷家老老实实地坐着,别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疯,他是没去。
但是他干啥了?人坐在马扎上,眼睛却粘在宋明瑜身上,魂儿都快跟着飞了!
王淑静目光转向那个玲珑修长的背影,忍不住就有一丝轻蔑。
大过年的,双河的姑娘家谁不是穿着一身红棉袄,喜喜庆庆的,看着就本分乖巧。
就她宋明瑜,穿个短毛衣,正好在腰身那收了线条,她这是过年呐,还是故意穿得这么妖精,为了吸引男人视线呐!
偏偏儿子何俊还就买这个野妖精的账,那宋明瑜走到哪儿,她儿子的眼睛都跟着转到哪儿。
王淑静开口就是怼:“看看看,咋了,你还喜欢上她了不成?!”
她还不知道儿子么,前头她发愁儿子老大年龄不成家,丈夫在家里提了一嘴宋明瑜的名字,何俊跟听到什么瘟神一样,说什么都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喜欢宋明瑜——王淑静等半天却没等到儿子回话,她心一沉:“你怎么不说话?”
何俊吭吭哧哧的:“……妈,她长得比大明星还漂亮。”他越说越是觉得理直气壮,“你们之前骗我说她长得不好看,我才不肯的……妈,她好漂亮。”
“漂亮个屁!”王淑静心想漂亮又不能当饭吃,直接爆了粗口,她恨铁不成钢,“你爸就是个轴脑袋,说什么爹妈不在了干脆把人接回乡下来,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我呸!俊俊,妈给你相看的对象才是最好的!”
何俊想起他妈给他相的那些女孩儿就摇头:“我不喜欢不好看的。”
“哪就不好看了?”王淑静觉得这儿子脑子也是轴的,“就上次那个倩倩,你去厂子门口看了一眼,不是回来说觉得她长得还不错吗?妈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家是福利社的,她爸妈都是铁饭碗!”
双职工家庭,何俊娶了老婆,也可以换成城市户口,还当什么农民,在村里天天闲溜达什么,而且岳父岳母又有人脉,女儿能送进福利社去,难道女婿就不能?
不都说女婿还当半个儿吗!
她倒不是不同意儿子和宋明瑜在一起,要是以前那会,宋明瑜爸妈都还在,还算得上是双职工家庭,再差也是个职工子弟。
她就是不满意宋明瑜这个社会青年的身份,儿子真喜欢,只要宋明瑜乖巧一点,别惹她生气,听俊俊的话,也就算了。
现在呢,没爹妈的破落户,还做什么个体生意,谁要是娶了她,那才是摊上了瘟神,倒霉透顶!
王淑静桩桩件件,算盘拨得叮当响:“俊俊,你听妈的,双职工家庭才好!到时候你俩把孩子一生,我就进城里帮你看孩子,咱们态度好点,亲家母能不给咱们安排个地方落脚的?”
何俊不想听他妈唠唠叨叨:“我就喜欢宋明瑜。”
王淑静干瞪眼:“你傻呀,你喜欢她啥!”
“我喜欢她好看,我就喜欢好看的,怎么啦。”何俊说道,“天天就说生生生,那跟丑女人生的孩子不也丑,我找个漂亮的不行吗!”
真是冥顽不灵,这是被野妖精迷了眼了,“哎哟,你这孩子——”
王淑静还想说何俊,儿子却怔怔地站了起来,目光看也不看她。
原来是主家又过来散一轮糖果,其他人忙不开,过来的恰恰好就是宋明瑜。
宋明瑜压根不知道这母子俩在背后嘀咕了些什么东西,她还惦记着等会的事儿。
今年来的人太多,双河按规矩就得做成坝坝宴。
但几个伯伯一开始没料到有这么多人,请的厨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干脆就主动请缨,披挂上阵帮忙打打下手,做几个菜。
她脑子里想着等会要怎么和师傅打配合,面上就只是一层浅浅的客套笑容。
见何俊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把盘子还往前递了递:“你要吃吗?奶糖和水果糖都有。”
“要、要……”何俊像是游魂似的,“水果的,我要水果。”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不会是得了什么先天疾病,说话说不利索吧。
宋明瑜莫名其妙地看何俊一眼,让他拿了个桃子味儿的水果糖,自己转身就走。
殊不知她走出去一截了,何俊还跟丢了魂似的,一直盯着她背影不放,要不是他妈扯着,人都不知道坐下。
后头更是连那水果糖的包装纸险些都没拆,就这么往嘴巴里丢,幸好半途回过神来。
何俊抿着嘴巴里那甜甜的桃子味儿。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离近了之后,那张漂亮脸蛋给他的冲击显然更大了。
尤其是宋明瑜看过来的那一眼,就跟桃子水果糖一样,也是这么甜,这么软。
要是他有什么机会能跟宋明瑜多说两句话就好了。
何俊低下头,又开始懊恼今天穿得不够时髦,他可是有一条乞丐裤,是现在最流行的,整个村里头就只有他有钱买,偏偏他妈今天不让穿。
那也没关系,何俊用力嚼碎嘴巴里的水果糖,宋明瑜还对他笑了,笑得那么甜美,她肯定对自己有感觉,不然怎么不见她去给别人送糖,反而是把盘子放下去了厨房?
何俊完全忘了,自己就坐在门边,他是最后一个拿到糖的人,反而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等会吃饭的时候,他一定要想办法和宋明瑜说上几句话。
他家条件那么好,他爸可是村长,宋明瑜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至于他妈说的那个对象,要是没有宋明瑜的出现,何俊觉得自己勉为其难也能将就一下,可现在看见了这么漂亮的,他可不愿意了。
……
拜年的人来来往往,堂屋、院子甚至大门外头的坝子里都坐着人,许多是双河本地的,也有从外地赶回来团年的,三五成群扎堆说话。
江家人又张罗着把坝子给空出来一大片空地来,桌椅板凳往外头放,用南城话来说,这是在架势,等会就要吃江家的团年饭了。
可就在这快到饭点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阵热闹,随着嘈杂的人声,一对容光四射的母女挽着手跨过门槛,语气夸张,“太爷,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堂屋里还坐了一屋子人呢,众人就面面相觑起来,其实大家来的时候都会自谦说一句“晚”,可真晚到的却没几个,唯独这母女俩是一点不谦虚。
她们来得也未免太晚了!
厨房那边都开始轰轰地起炉子烧大火了,你们娘俩才来,这是来拜年的,还是来蹭席的?
最关键的是,来的人,身份还颇有些微妙。
有眼尖的人就发现了,竟然是宋明瑜的“血亲”之一——她姑姑宋娥,还有亲堂妹张萍萍。
江子琼迎了上来,笑容就有点不那么明朗了:“宋姨,萍萍,路上辛苦了吧,太爷在屋子里休息呢,先这边坐。”
她往厨房看了一眼,幸好明瑜这会儿不在,赶紧给江子奇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跟大伯娘二伯娘“通风报信”。
宋娥和张萍萍都穿得花枝招展的,那裙子长得快要拖到地面,门槛又比想象中还高一点,张萍萍跨过去一步,险些没刹住车,直接一脚踩在何俊的鞋子上。
“哎哟!”
“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啊!”
张萍萍痛呼出声,何俊皱起眉头,就想破口大骂,在村里他可是横着走习惯了,谁也不敢招惹他,可他转念一想,宋明瑜这会儿人是不见了,万一什么时候回来呢?
到时候碰见他凶巴巴的样子,万一害怕他了怎么办?
何俊哼了一声,把涌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下去,低头去擦鞋子。
可还没等他动手,他妈王淑静就蹲了下来,“别,俊俊你别动,这鞋子踩了多脏呀,妈妈给你擦。”
何俊“哦”了一声,“你轻点,别整得我痛。”
张萍萍挽着宋娥的胳膊,不屑地撇了撇嘴。
土农民,一双棉鞋有什么好大声嚷嚷的,踩了就踩了,叫什么叫!
宋娥拉了拉女儿,江子琼又过来调和,两边看在主家的份儿上就这么算了。
宋娥这才牵着女儿到梨木凳子上坐着:“萍萍,来赶紧坐,刚刚没摔着吧?”
“没有。”张萍萍看了看左右这些老桌椅板凳,又看向地面,颇有些委屈,“妈,这地方好脏,我鞋底都沾灰了。”
这可是她从百货大楼买的运动鞋,是上海来的回力鞋!
张萍萍手摸了一把椅子的扶手,又嫌恶地掏手绢出来把手反反复复擦拭,“这椅子都不知道多少人坐过了,妈,这房子得有几十年了吧,真破!”
她把自己的裙摆往上拉了拉,“早知道就不穿裙子来了,我这可是蕾丝的,要是勾丝了可烦了呀!”
“没事没事,妈到时候找裁缝给你补,不行就让你爸再给你买一条。”
张萍萍这才喜笑颜开,又皱着鼻子倒在母亲怀里:“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爸了,还有花园里的小花,我今天还没和它们说话呢,珍妮一定等着我回去陪她。”
她的语气里颇有些怨念,宋娥赶紧哄女儿:“咱们吃过团年饭就走,萍萍乖,忍一忍。”
“你爸不都说了吗,等回去,带你去国营饭馆下馆子,咱们再去百货大楼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这双运动鞋我穿腻了,我要小皮靴!”
“好好好,爸妈给你买。”
张萍萍眼睛一转,见江子琼过来,就把人叫住了:“子琼姐,你怎么还穿去年那件棉袄呀,都过时了,城里不穿这个样式啦!”
江子琼有点不想搭理她,但又看在她是客人的份上,还是勉强忍住了火气:“你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挺好,我们这个年纪不兴这个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有礼貌的人,就应该已经听出来她话里的忍让和不愉快了。
可张萍萍是什么人,过门槛绊脚,都要嫌门槛高的人,她压根就意识不到江子琼不高兴,“子琼姐,大家都知道你年纪大,不敢穿漂亮衣服,可是你自己不能这么想呀。”
她站起身来,优雅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身上这个,就是我妈特意在裁缝那订做的,迪士尼公主裙,还有蕾丝边儿呢,多时髦呀!”
江子琼想翻白眼了,幸好张萍萍在她耐心耗尽之前,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不过这次的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对了子琼姐,宋明瑜没回来呀?”
张萍萍的表情有一些骄矜,有一些得意:“我听说她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呢,子琼姐,真的假的?”
张萍萍不喜欢宋明瑜,准确地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宋明瑜。
每年大伯家来她家走动,都带着宋明瑜,在她眼里,宋明瑜又穷,又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根本就不配站在她面前。
可大伯却乐呵呵地夸自己女儿漂亮,还说姐妹俩有姐妹相,给张萍萍气了个半死。
和她有姐妹相?!
宋明瑜也配!
不过,这种厌恶和抵触,在知道宋明瑜爹妈都死了之后,又变成了可怜和同情。
她不介意给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堂姐,一点点友好的表示。
“其实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我不要的旧衣服,我爸都让我丢垃圾桶,但是我听说宋明瑜买不起衣服,我就留下来了,这些都可以送给她,可惜她没来。”
江子琼还没说话,宋娥开口了,“你明瑜姐又没工作,肯定没回来呀,南城回来一趟那么贵。”
“而且——”她看了江子琼一眼,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你明瑜姐心都是薄凉的,跟我们这些亲戚平时都不走动,更别说这边——”
“哎哟,子琼,你看我,说话就是太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