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多米
临近惊蛰,大地回春,赫惟白天时已经不需要穿厚重的羽绒服,这会儿也只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卫衣开衫,拉链拉到底,将下半张脸藏进领子里,步履越来越慢。
三里河片区老楼多,在京市并不算繁华地段,但却住着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程茗说贼都不敢来的地儿,赫惟才敢大晚上的杵在路边。
夜里有风,吹落两片枯叶到赫惟脚边,她落寞地蹲下身子,把影子缩成一小团。
蹲了会儿腿麻,赫惟翻出钟小天教的那门课的课本垫在地上,开始背诵《出师表》。
小嘴一张一合,全然不在意周遭遛狗人士探寻的眼神。
背书时需要心无旁骛,赫惟没做到。
背诵中数次卡壳,她脑海中总浮现出纪柏煊那张漠然的脸,从前她和他说话都发怵,也不知现在是怎么敢惹他的。
明明被叫家长的时候怕得要死。
赫惟安慰自己:都怪那天在钟小天面前给纪柏煊加了太多分,误以为他是那种开明、开得起玩笑的家长,实则也是小肚鸡肠,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赫惟朝着灌木丛边的一颗大石头,恶狠狠地踢了一脚。
“王八蛋!童言无忌不知道嘛,至于发这么多天脾气么?”
赫惟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通讯工具,在路边坐到夜深突然开始就开始懊悔。
早知道她就给阿姨留些蛛丝马迹的,现在大概没人知道她“离家出走”了,吹了一晚上风纯属白受。
再坐在路边已然是冻得吃不消,赫惟站起身来把书收进书包,又拎着她的行李箱往回走。
回去的路很短,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她掐指算过如果纪柏煊出来找她,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找见,可他没有。
赫惟走到别墅前,抬头看见二楼纪柏煊房间的灯竟然亮着。
犹豫了两秒,赫惟拔腿就跑。
行李箱在鹅卵石小路上拖了她后腿,人还没走到巷子口,被纪柏煊一双长腿追上。
跑步时性别和腿长优势显著,赫惟被纪柏煊一把拽住,挣脱不出。
“这大晚上的,你拎着行李箱要去哪?”他以为赫惟这是刚从房里出来。
赫惟咬住下唇,心想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招,等纪柏煊回家以后她再离家出走,哪至于平白在外面挨冻这么久。
赫惟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没出口,她一连三个喷嚏,莫名牵连出了眼泪。
风又大了些。
赫惟迎风流泪,突然就委屈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赫惟一只脚重重踢向鹅卵石,并不像是赔礼道歉的语气:“既然你也讨厌我了,那我也不便再住在你的房子里,省得你为了避开我有家不能回。”
纪柏煊不明所以,“也讨厌你?还有谁讨厌你?”
“我妈,赫远征,还有你,你们一个个都讨厌我。”赫惟任由纪柏煊捉着胳膊,挣脱不过泄了力,放手丢了行李箱。
纪柏煊原本想要
批评一下赫惟的任性,却在听到“赫远征”名字的时候瞳孔微缩,莫名没了脾气。
“谁说你爸妈讨厌你?你是她们的女儿,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爱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赫惟眼睛瞬间红了,眼角淌下两行泪,挥手挡住脸。
她没见过妈妈,现在就连爸爸也下落不明,别的小孩儿就算单亲,每逢清明也能去墓地悼念一番,只有她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吸鼻子的声音瞒不住,赫惟干脆不忍了,洪水放闸一般任眼泪夺眶。
纪柏煊手里没有纸巾,伸手想要帮她揩眼泪,被赫惟一把扯住袖子,眼泪鼻涕直接蹭在他袖子上。
“你们都讨厌我,觉得我是累赘,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也不可能接受我。”赫惟又在他袖子上蹭了蹭,故意道:“要不然你现在就把我送到程家去吧,别耽误你找女朋友、谈婚论嫁。”
“送什么送?程茗那张嘴说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我说过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讨厌你。”纪柏煊为她挡着风,认真介绍起夏云初的局长父亲。
“年底这个事儿闹得不小,如果不是人家暗中帮忙,你这一个月大概都没有机会见到我。”他怕是要像这几天一样,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愁眉不展。
赫惟似懂非懂,眼泪早已被风干,可怜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蹭纪柏煊的袖子蹭的,红得像胡萝卜。
“夏云初也不讨厌你,虽然你那天的行为确实很不礼貌,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你那是玩笑话,她没放在心上,我也没打算批评你。”
纪柏煊扶起倒在路旁的行李箱,伸出另一只手让她牵上,“说实话,那天你是故意那么说的,是想帮我考验她对不对?”
“但你真的搞错对象了。”
说罢,纪柏煊自己都觉得荒谬,笑了。
赫惟垂下头,不好意思地摇头,“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恶作剧一下,谁知道你这么玩儿不起。”
“恶作剧?”纪柏煊没由来想到另一个人,锁眉道:“你是不是最近跟程茗走得太近了,近墨者黑?”
“才不是呢。”赫惟使劲擦着眼泪。
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从来不哭。
无论发生什么,即便赫远征在的时候,她也倔强得从不掉一滴眼泪。
第11章 六便士06“不谈爱,纯做。”……
*六便士*
“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纪柏煊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口渴饮了杯水。
可是赫惟知道,他越是没有情绪,实际越难对付,偏头向梁媛求救。
梁媛还震惊于纪柏煊拿白酒当水喝,手上涮洗碗筷的动作都停住了。
她没发声,眼神示意赫惟自己保重,她爱莫能助
赫惟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干脆给他上一剂猛药。
先告诉他一个最坏最坏的结果,让他从现在就开始做内心建设,等到时候她和程茗的事儿东窗事发,说不定纪柏煊反而庆幸。
她们是正经情侣,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彼此倾心的两个人情到浓时互相表达爱意,赫惟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都二十一世纪了,有几个像纪柏煊那样不结婚绝不碰人家的老古板?
反正她做不到。
而且他说过,程茗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
她找别人还不如找程茗呢。
那天程茗给她过生日,蜡烛刚吹完,两个人小口嘬着奶油,程茗玩心起拿奶油呼在赫惟脸上。
赫惟哪里肯服输,当即将盘子里的蛋糕扣在他脸上。
程茗龇着牙笑,伸手抹一把脸,拉过她的腰单手将她举了起来,再不让她够着凶器。
赫惟挣扎着,企图抹一把奶油去破坏他刚洗完清爽的头发,被他另一只手束缚住双臂,整个人沦为他掌中之物。
赫惟气得两条腿直蹬,低头看见她衣领上粘了两块火龙果果粒,又笑开了。
程茗穿着短袖,大臂因为用力显出蓬勃的肌肉轮廓,赫惟咽了咽口水,当即就软绵绵地亲上了他的唇。
那个吻还带着奶油甜味儿,她们都乐在其中。
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敢么她?
赫惟眼神坦荡,浑然不怕一般,“谁说我和他谈恋爱了?”
纪柏煊误会她和程茗的室友许清穆有一腿,既然是假的,那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纪柏煊眼里的情绪变了变,“那你们……”似乎怀疑起自己先前的笃定。
“不谈爱,纯做。”赫惟弯起唇,“你不是说我不懂爱情么,那正好,也别祸害对方,互不负责挺好。”
一旁的梁媛肩膀微颤,对赫惟的赞赏油然而生。
她如果有赫惟这样的胆量,当初和前任分手之前就该用这句话再撑一撑。
长者好像永远居高临下,觉得她们这些小年轻不懂爱情,然后强行灌输她们那些自认为对的道理。
可是纪柏煊不是也没谈过恋爱么?他懂?
纪柏煊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不死心似的,追问:“你认真的?”
“嗯。”赫惟声音很轻,侧过身去让服务员将锅底端上来。
热汤冒着白烟,迎面扑在赫惟脸上,将她与纪柏煊之间划分出楚河汉界。
赫惟低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不是?”
说着就往锅里伸筷子。
纪柏煊眼疾手快,拿自己的筷子拦住赫惟还未夹起的动作,“让客人先动筷子。”
“啊这……”梁媛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不讲究这些。”
“令尊在家里平时不注重这些么?”纪柏煊知道梁父和他三叔不是同一类人,从来家风严,仁义礼智信当成人生准则,先前和梁媛几次共进晚餐也能看出她很守礼节。
“别人是在外面端着,回家放松,我不一样,我是在家端着,在外面才能松口气。”梁媛举起杯子,提议:“一起碰一个吧,就当是为了我这个客人,你俩别吵。”
说着戳戳纪柏煊胳膊肘,“亲舅甥哪有隔夜仇,干了这杯酒,咱们好好听小惟说说她的理由。”
“不是亲的。”赫惟声音冷冰冰,“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我爸失踪了,老纪作为朋友帮他照顾我,仅此而已。”
纪柏煊没有反驳,又听赫惟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救过他的命,我都成年多久了他还管我,多尽职尽责。”
“是尽心尽力。”他纠正她,“没有什么责任义务,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对对,你就是太有良心了,你是全北京最有良心的人行了吧?”赫惟抓起酒杯,也不管纪柏煊的反应,径自碰上梁媛的杯子,“咱俩干!”
梁媛慢看一眼赫惟,又看一眼纪柏煊,犹豫着将酒杯贴在唇边,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
“……嗯。”纪柏煊给自己重新倒上酒,隔空敬梁媛,“赫惟的事儿,我改天再和你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是亲外甥女就不是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梁媛豁达,接着赫惟的话道:“反倒是我,相亲的时候介绍人可能没和你们说清楚,我……”
“我知道。”纪柏煊按住她的话匣子,伸筷子去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