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多米
他视力极好,这眼镜于他就是个装饰品,此时却是他躲避赫惟眼神的唯一武器。
好像隔着这一层隔膜,他就不容易被她看穿一样。
可是嘴上的反驳那么无力。
他想起多年前秦雨那桩案子在媒体眼中的是非与黑白。
法律上的确没有哪条规定他不可以喜欢赫惟,但是道德上有很多条条框框,他喜欢她,就是让她也被暴晒在日头底下,成为众矢之的。
纪柏煊没再说话,只是暗下去的眼眸让赫惟心间闪过一丝心疼。
她于是再不问了,她等他自己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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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煊在接下来的好几个周日,几次尝试走进一家当地的心理咨询机构。
但当他带着墨镜和口罩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总有股不知名力量将他往外拉,让他每一次都临阵脱逃。
他觉得自己好像还不至于无法自控。
各种权衡之后,纪柏煊放弃悬崖勒马,去了公司。
周末的公司有少数几个加班的,见到纪柏煊,也都见怪不怪。
老板比员工还卷,大家也都心服口服。
吸取之前的教训,纪柏煊这回进出门都牢牢锁了门,以防再被有心之人听了墙角。
虽然他不准备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是想要看一看那枚胸针。
几年前在那场慈善晚宴拍卖会上,由简胤淮帮他拍下的那枚梵克雅宝的【芭蕾舞伶】。
区区一枚胸针,最后成交价竟然高达百万,这让当晚的拍卖环节推向高//潮。
内行人都知道,舞者裙子上的紫色蓝宝石在收藏价值远不及祖母绿和蓝色蓝宝石,可是偏偏被它的成交价格碾压,想来是得益于收藏者的偏爱。
赫惟最喜欢紫色,纪柏煊在拍下这枚胸针的第二天,就下单订做了一件胸针同款的的晚礼服裙,这几年一直挂在他自己的衣橱里。
是早就预备好在赫惟十八岁生日这天送给她的礼物。
裙子和胸针,都是独一无二的礼物,这一次纪柏煊不信她还会说他敷衍。
可是就在她生日前,她却告诉他她想要的礼物是他。
也许是一直以来的骄纵让她那么笃定他爱她。
纪柏煊打开那个首饰盒子,丝绒质地的盒子,里面是一枚孤零零的胸针。
舞者没有起舞,仿佛沉睡。
与赫惟睡着的样子别无二致。
赫惟和孟昭出现的时候,纪柏煊在开一个视频会议,对面两位大股东是他那两位老谋深算的叔
叔,两个人联合起来向他施压,让他同意更深层次开拓东南亚市场,在新加坡或者马来西亚成立一家分公司,进一步做当地的旅游开发。
计划书他看过了,可行性很强,这个项目纪柏煊并不打算反对,唯一不敢苟同的一点就是这个分公司总经理的人选。
两个人都提议让自家女儿去做老总,三叔家的堂妹还有点儿做事情的样子,可二叔家那位堂姐就算了,手底下两个公司一年亏好几百万,他都有心将她那两个公司全收回来,更别说把这么个全新没把握的项目交给她当橡皮泥捏。
纪柏煊没表明态度,只说这个提案回头董事会上再继续讨论,匆匆结束了会议。
孟昭有些拘谨,她没来过纪氏集团,甚至没有进过任何一家写字楼里的公司,这会儿跟在赫惟身后,为的是她的叶雪扬。
叶雪扬研二进了导师的一个课题组,年末几个学生都被下达任务要额外去企业拉投资,其他两个师兄家里都有关系,随随便便就拉到二十万赞助,叶雪扬奔走了往年给学校科研项目投过资金的一些企业,都被告知预算告急,碰了一鼻子灰。
孟昭还跟孟伟提了一嘴,当时没提叶雪扬的名字,只说有个学长,孟伟一下子就警觉起来,问她是不是和叶雪扬还有联系。
孟昭吓死了,什么话都不敢往下说了。
赫惟后来听说了这事儿,执意要带着她一起找纪柏煊,谁成想纪柏煊接连几个周末都不在家,工作日晚上孟昭又不方便外出,刚巧今天两个人在附近书店买书,临走的时候赫惟提议绕过来看一眼,兴许纪柏煊在公司。
结果他真的在。
“买的什么书?”纪柏煊听说她们是买书经过,伸手要赫惟拿给他看。
赫惟伸手给了他一掌,没真的用力。
孟昭从身后的帆布包里抽出两本新买的卷子递给纪柏煊,“叶老师上次上次说的那两套卷子,学校门口的书店卖脱销了,我们今天过来买,顺便吃了个KFC。”
怪不得她们进来时带来一股油炸淀粉的气味,算不上难闻,只是有些厚重。
好半天都散不尽。
难得,纪柏煊没说少吃垃圾食品这样的话。
“我也忙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你们跟我的车回去。”纪柏煊给她们两个倒了两杯温水,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老纪,有个事情……”赫惟突然开口。
纪柏煊视线越过电脑屏幕,朝她看去,“有事儿找我?”
赫惟三言两语说了叶雪扬导师的项目资金紧缺的事儿,眼里不乏请求意味。
纪柏煊没立刻答应,只说:“什么课题?哪位教授的课题,有没有ppt?”
赫惟被问住了,“什么ppt?”
“PowerPoint,幻灯片。”孟昭抢话道:“有的纪叔叔,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让他过来给您做一个详细的汇报……”
又听了半晌,纪柏煊算是明白了她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
但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照实说:“纪氏集团历年为北京各大高校的科研项目都有提供过支持,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评估科研项目的价值和风险,叶老师的这个项目要么先把材料递给我,我回头让负责的部门研究以后给我个反馈,到时候我再给你们答复,你们觉得可以吗?”
纪柏煊没拿她们两个当小孩子,而是尽可能地把流程告知她们,以便日后他否决这个项目的时候,她们可以理解。
当然也不是一定要否决,纪柏煊想当面和叶雪扬聊聊,他还想要问问他和赫惟之间的关系。
为何这种拉投资的事情,他不能自己开口,要靠赫惟来他耳边吹这个风。
明知他不会当面拒绝赫惟,这算不算是一种要挟呢?
他不承认这是男性之间的一种嫉妒。
纪柏煊不知道叶雪扬和孟昭的情侣关系,在他看来,叶雪扬和赫惟关系亦是无比亲密。
这也是他这学期停掉叶雪扬课的原因。
程茗从前没少提醒他看赫惟和叶雪扬之间的亲密互动,他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在脑海中细想,就总觉得不是滋味。
赫惟不是天生的e人,最初纪柏煊住到赫远征那儿的时候,她们两个人也没太多交集,赫惟很少笑,可为什么她在叶雪扬面前总能笑得那么心无杂念?
还有之前她离家出走,为什么最后是叶雪扬先找到的她?
“叶老师最近还好吧?”纪柏煊问赫惟,赫惟顿了顿,推搡着让孟昭说。
孟昭敷衍了两句,发现赫惟不知什么时候视线落在了门外。
周晓的办公桌上依旧还留着她的东西。
赫惟觉得奇怪,“周秘书还没走么?”
纪柏煊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人也心虚,躲闪过目光,说:“年底事情多,等到过年吧,这会儿外面工作也难找。”
“真是会体恤员工的好老板。”赫惟阴阳一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纪柏煊跟出来,却没开口解释什么。
他说的理由并不完全是幌子,确实也是现状,只是他没有说周晓威胁他的那几句话。
公司里的人虽然都传赫惟是纪柏煊的小女朋友,但这样的玩笑话从来不敢传入老板们的耳朵里,纪柏煊第一次听说,是周晓将那些调侃的文字截图发给他看的。
【你说,如果大家知道你这个所谓的小女朋友,实际上是你的“养女”,该有多刺激?】
周晓没把话挑明,事已至此她知道纪柏煊不可能再安心用她,但至少别让她在年底这个时候失业,她不希望社保断缴。
赫惟对周晓的敌意还是太强,纪柏煊眼睁睁看着她摔了周晓桌子上的一瓶香薰,他弯腰去替她收拾残局,起身却见赫惟又坐到了他的办公椅上,双手撑在扶手上,转了两个很大的圈圈。
果然人都有嫉妒之心,纵使她那样胜券在握地笃定他喜欢她,却也还是会嫉妒他身边其他的异性,想来和他嫉妒叶雪扬是一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纪柏煊竟然想开了些。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该不该有这样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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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惟十八岁生日那天,纪柏煊请了不少人来家里,除了程似锦、陆世康、程茗一家,还有孟昭和吴静,大河,司机陈叔,怪叔叔简胤淮。
还有给赫惟上过兴趣课的好几位老师,也包括叶雪扬。
冬天室外冷,纪柏煊将派对定在一楼大厅,提前找了公司布置,份外用心。
赫惟换上那条重新改过尺寸的紫色礼服裙,从二楼房间里沿着台阶缓缓而下,像古早台湾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就差头戴一顶皇冠了。
说实在的,赫惟尴尬地脚趾抠地。
她有点不明白纪柏煊为什么非要这样大操大办。
十八岁生日嘛,她其实更希望她们两个人关起门来过二人世界。
纪柏煊严辞凿凿,“古代女子及笄是最大的典礼,这是一种仪式感,代表你以后是个大人了,你知道么?”
赫惟甜甜地冲他笑,“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不是等我成人礼过了,你喜欢我你就不是变态了?”
纪柏煊拒绝回答她这种话题。
但他心里清楚,十八岁是一个坎,她成年了,至少以后他再看向她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一个小孩子。
虽然她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赫惟穿着裙子走下来,在大家的注视下站到那块巨大的生日蛋糕前,低头去数蜡烛的根数。
十八根,插得很均匀好看。
赫惟转身问阿姨,“还有多余的蜡烛吗?”
阿姨说有,给赫惟拿过来,赫惟抽出许多蜡烛,见缝插针往那蛋糕上又插了十三支蜡烛。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生日一过就可以到三十一岁。”赫惟笑得天真,说出的话却荒诞无比。
但没有一个人将这话放在了心里,除了纪柏煊。
程似锦还笑说,“这丫头,是在怪我们之前没给柏煊好好过生日呢,养女儿就是好哈,没白疼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