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怜月
又或者说,她不敢,也不想,她笃定了他并不会理?解,也不愿意将自己过往的疮疤暴露在?眼前。
她企图挣脱开的手,转身离开浴室,却?又在?动作最激烈的时候被他圈在?怀里。
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秒,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到底谁能懂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她享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光鲜亮丽,却?又同样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所有苦难和失去?。
她太痛苦,太无?助。
她拼尽全力所追寻的那份安全感,始终离她一步之遥,她永远永远都得不到。
与他相识这?些日?子,她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她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还是不行。
因为这?些年麻木又湿冷的冬天里,她逐渐明白。
与Vinay的分开只是击溃她精神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她精神寄托被摧毁的第一步,然后她失去?了所有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麻木。
满地的玉石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玲珑闪烁的星星,她的手腕还露着血,就这?样抱着他,缩在?他怀里,一下子泄掉所有力气,倚靠在?他身前,将手上?的血迹沾在?了他睡衣上?。
“对?不起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拼命地道歉,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是觉得混乱,委屈,又好像无?法面对?他。
做为一个妻子,她好像是真的没有尽到基本责任。
如此,听见她的哭泣,文时以再也生不起气。
甚至她道歉,他觉得格外心疼。
“干嘛道歉。”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面对?她这?副模样,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哄。
“好了,别?这?么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文时以耐心地劝,想要先把她情绪给稳定下来,生怕她扛不住一会会有更糟糕的躯体化表现。
这?又是他没有见过的,她的另外一面。
委屈,挣扎,恐惧,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敢,也没办法轻举妄动,生怕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会加重她情绪的破溃。
梁霄说过,如果在?她发病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所以他尽可能紧地抱住她,然后摸了摸她的脊背。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又尝试着询问。
“先回卧室吧,好不好?”
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却?不肯把头从他怀里挪开,死死地抱住他,红着眼。
他也不等她回答了,将她一手抱起,带着她回到了卧室。
弄湿了热毛巾,他先是擦干净了她手腕上?的血迹。好在?伤口都不是很深,只是一些微小?的划痕。
然后又换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脚,刚刚她一直光脚踩在?地上?,冰冷得厉害。
丛一安静地看着他的所有举动,快要掀起潮浪的情绪慢慢被按了下去?。
她不抗拒他的一切动作,直到他收拾好,她又一股脑地蜷缩进她怀里。
“对?不起。”
她又重复道歉了一次。
“不用和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文时以心平气和,他现在?百分百确定,丛一这?副状况,就是另有原因。
因为刚刚她挣扎起来那种生理?上?不适的症状,根本是装不出来。
“你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和我说说。”
他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刻意没有让她正脸朝着自己,他估摸着她应该不太想正视他太过认真严肃地聊。
随她吧,他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
面对?她,好像总是如此。
他替她整理?好了有些乱飞的发丝,又替她将露在?睡裙外的双腿盖上?被子。
“或者,你要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以早点休息。”
听了他的话,丛一那些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他不这?么体量安慰她还好,越这?样,她越难过。
她别?开头,让他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着他的脖子,思量再三,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最终,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告诉他那些在?她看来,狼狈又羞耻的伤痛。
同时也告诉她,她现在?有点需要他。
第45章 短兵 “好疼呀,你帮我吹吹。”……
眼泪从?模糊视线, 再到逐渐被空气风干。
丛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抱着文时以的手,靠在他怀里,是她少有?的能感受到安全的时刻。
在文时以的帮助下, 她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情?绪也变得不再过分激动。
只不过她还是不肯抬起?头,不愿意直视着他。
因为或许看向他, 触及到他的眸光,有?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Vinay,她甚至都没对父母讲过。
今天, 她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文时以。
她的丈夫,这个未来极大可能会?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你想听吗?”她抽了下鼻息,话音还有?点乱颤。
“你愿意说的话, 我便愿意听。”文时以见她逐渐平稳下来, 松了口?气,手始终轻抚着她的发丝,“但你答应我,别激动,尝试着把你的情?绪和事情?本身分离, 慢慢来。”
听到了他的回应, 丛一放掉了最后?一丝顾虑, 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合上?眼,企图通过这样做,克制住她有?可能在叙述过程中会?失控的眼泪。
无论再回忆多少次,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准确地想起?那一晚的所有?细节。
碎裂的玻璃, 蜿蜒的血液,惨兮兮的小熊。
那幢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城堡,那个宽敞明亮于她而?言却是地狱的房间。
她把这些?,把一切的一切,都讲给他。
文时以任由她靠着,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把这些?都亲口?告诉他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还是一瞬间填满了心脏。
他花了好久,才?消化掉了这么大信息量的话。
他皱了下眉,将她抱得更紧。
“现在,那个人在哪?”他强压着怒气,追问到底。
“已经......已经死在牢里了。”她失落地回答。
人已死,好像生前?这些?罪孽也随之付诸一炬。
活着的人能对他所做的追究也只能停止。
可惜,她被这沉重的罪孽折磨了这么多年,始终走不去。
虽然最后?那人也没有?得手,但就如同从?床上?滚下来,玻璃渣跪进膝盖皮肉里一样,哪怕表面愈合,细细密密的疤痕还在,痛苦长存。
她被甩过的巴掌,被扯破的衣裙,深刻地烙印在她童年的记忆深处。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被淡化,而?是风干成永恒的印记。
其实,她也时常怪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脆弱,明明可以选择渐渐遗忘的事,她却偏偏记得清楚,折磨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人。
也是从?丛家?风雨飘摇那一年起?,她落下了心理阴影。
她第一明白?了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意义,第一次明白?百年基业,几代人的荣光想要坚守下来到底有?难。知道了她的责任,知道了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的担当和身不由己。
同时,她也陷入了极度惶恐中,因为哪怕是像丛家?这样的巨富老钱,也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这就是现实,每一个百年繁盛的家?族,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累积和倾尽心血,容不得一点闪失。
所以为了这些?,她努力做到事事优秀,从?成年开始就逐步接手宣瑞的大小事宜,尽可能地做好一切。
港岛上?都称赞她是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她拼尽全力事事出色,不断丰满着自己的羽翼,哪怕终日都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里,也从?来不低头。
直到她遇到了Vinay,他是第一个不会?算计她,没有?目的接近她的男人。与他相爱,让她的恐惧和不安有?所缓解,她开始有?了本质上?的好转,开始逐渐能够从?压力责任与自我价值欲望间得到平衡和自洽。
那些?年,哪怕伦敦和爱丁堡总是终年阴雨,但她心里始终遍布着暖阳。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有?新的转变了,可惜一切戛然而?止在毕业的那年夏。
与挚爱分开,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再努力,也终究无法?幸福地活着。
就算她为这个家?族付出再多,她依然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
她恨这个身份,所以她开始堕落,放手了宣瑞的所有?职务,泄愤一样地花着家?族的钱,这是她应得的,是这个家?欠她的。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哪怕倾尽全力,也依然逃脱不了命运的诅咒。
今天,她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文时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理解。
或许对他这样克己复礼又循规蹈矩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恐惧,逃避,甚至是任性妄为。
闭着眼,哪怕是闭着眼,眼泪还是蔓延出来,打湿他肩膀的衣料。
她无法?克制,但又好怕下一句他选择用残忍激烈的方式来剖白?现实,所以强忍哭腔,强要面子。
“不许安慰我,抱紧我。”
直至她说出这句话,文时以所有无坚不摧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
在某一刻,他从?她的话语里,共情?到了她的无奈,悲伤,甚至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