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幼久
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安慰他要振作,什么也做不了了。
“阿凛,这次你一定要长大了。”温白然像从前那样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
周凛垮塌的肩膀在她手中一怔,而后慢慢松懈,下巴搁在她肩头,重量却斟酌着不敢彻底交付。
她没有动,他才一点点用手臂环住她。
收紧,再紧。
下雨了。
脸上不断感受到细微的湿意,它们在眼睫上结成细密的水珠。
连周凛的声音也湿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恐惧还是只有她能懂。
她却已经释然,“没关系,都过去了。”
属于夏天的热烈已经结束。
秋天真的来了。
风雨飘摇着在热闹的街角凋零。
宋叙坐在车里,看温白然从他怀里退出,周凛哀恸的目光追着她,还在留恋那个拥抱。
然后——
四目相对。
隔着两百米的长街。
周凛看见他。
认出他。
宋叙寡淡的眼皮轻轻折起。
仿佛在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霎时间所有脆弱都从脸上剥离,周凛烈火的本性烧皱眉心。
车门这时拉开。
温白然上来。
属于街角的云雨被关在门外。
女人轻声道:“走吧。”
宋叙冷淡的视线轻蔑调转,银灰色车尾扬长离开了这片街道。
……
第38章 新生
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是半个月之后。
还是那间病房。
还是那扇窗口。
窗外的梧桐黄了。
病房里的人又变得更瘦了。
李渊凹陷的脸颊对她扬起温柔的微笑, 金丝镜框遮掩不住他惨白的脸色。
他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小白,你来啦。
温白然心痛地哽咽, 李渊哥......
几个字卡在喉咙里, 刀片一样不能上下。
周凛在一边靠墙站着, 脸色很臭。
他刚被训完话。
李渊还是不允许他通知任何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时间到了, 会有律师直接上门宣读遗嘱。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所有人都提前陷入失去他的痛苦,不如直接抵达结果。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
他不想找不到他。
更不想让他死。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
门关上。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
一物降一物。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
“李渊哥、李渊哥...”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
不,黯淡也好。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
他这样说。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
可她做不到。
她过去崇拜他,仰慕他,也想过成为他。
她是真的把李渊当自己的哥哥。
如果连她都不能接受他的离开,可想而知他的家人会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哭着问他,既然做了决定,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是不是也放不下家里的亲人。
她试着劝说他,可李渊说,小白,我是为你和阿凛回来的。
她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在回来之前,李渊对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到已经没有生的意志。
得知他们分手消息时,他刚刚做完最后一次伽马刀,医生在这边说他的肿瘤扩散范围太广,接下来任何治疗手段恐怕都无法再起到作用,电话那边在说周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问他应该怎么办。
他不是圣人,最后关头的灰心肯定是有的。但死之前他还是想再帮自己心爱的表弟和珍贵的朋友最后一次。
哪怕只剩一天也好,至少他还能为他们留下些什么。
他说抱歉啊小白,之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因为家里一直希望看到他结婚,有个稳定的家庭,那天在咖啡厅里,温白然侃侃而谈的少女模样让他有了个糊涂的念头,或许可以请她帮忙在家里表演一出团圆。
话说出口后她诧异的表情让李渊惊觉自己果然是病到底了,居然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他说自己那时候肯定是被肿瘤控制了,才会那么的不清醒和自私,幸好你没有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凛。
温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直起来,抽泣着抹了抹泪,“我知道你是胡说的,我没往心里去。”
李渊微微怔愣,这话仿佛有些打击到他,“可我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