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祝玲玲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而后耸肩打趣:“我还以为你是着急出来找男朋友呢!”
提及男朋友,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鹤南不在。
电话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该不会是有事先走了吧?梁眷轻蹙眉头,握着电话,下意识地推门朝门外走。
悠长寂静的艺术学院走廊里,每扇窗户都敞开着。洁净到反光的白色瓷砖地面上,只映着一个颀长又笔直的影子。
梁眷顺着那影子追本溯源,终于看见了那位短暂失联的男人。
他站在窗边,自窗外而来的春风吹乱了他额间的碎发,凌乱的美感和平添的少年感,让他少了些平日面对工作的凌厉与戾气。
右手夹着烟,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质材料。左手时不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将面前的几页薄纸翻上一翻。
陆鹤南学生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惊艳了许多怀春女同学的青春岁月?这是恋爱后,梁眷常常会想的问题。
眼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79章 雪落
梁眷站在门口, 望着窗边陆鹤南的侧影一时出神。
祝玲玲亦步亦趋地跟出来,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一个深沉内敛, 气度不凡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周身气质清冷又沉稳,不见一丝少年人的幼稚与软弱。
学表演的人大多从别人身上找表演灵感,找情绪共鸣。即使祝玲玲学艺不精, 可这短短的惊鸿一瞥,已然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个男人满身都是故事。
祝玲玲向来对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不感兴趣, 她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 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射在梁眷身上。
“这就是教你抽烟的男朋友?”祝玲玲轻轻推了推梁眷的肩膀,好让这个思春的傻姑娘赶紧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愣神发呆,可不是什么矜持的表现。
梁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红唇勾起,白皙的脸蛋也染上一抹红。她虽有些难为情,可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一眨一眨的, 仍不受控的朝陆鹤南身上乱瞟。
“不错啊。”祝玲玲发自真心地点点头, 然后凑到梁眷耳边, 压低声音, 用气音暧昧道, “他看上去和你很登对。”
在陆鹤南所不知道的角落里, 梁眷因为祝玲玲这句话,再次悄悄红了脸。
登对。世界上大多数恋人, 最想要得到的评价,不外乎别人口中的登对二字。
梁眷先是低头羞涩, 再抬起脸时,平静又遗憾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对未来的向往。
“玲玲。”梁眷亲切地开口唤祝玲玲。
祝玲玲脊背一僵,却对这个陌生的称呼并不反感。她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我距离和他登对,还很遥远。”梁眷的眉眼仍含着笑意,望向陆鹤南时,眼睛里的爱与崇拜,藏都藏不住。
爱与崇拜下,还有一份淡淡的、已经妥协到干涸的不甘。
“我还要做很多,走很远,才能真正的和并肩站在一起。”梁眷偏过头,对着一脸不解的祝玲玲,说得虔诚又认真。
“到那时,我或许才能勉强担得起一句,和他看起来很登对。”
梁眷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习惯靠冲动去爱去恨的祝玲玲很难理解,她只觉得梁眷活得疲惫。
爱哪有那么多假设条件与基本前提?爱足以让两个天渊之别的人看上去登对。
更何况,梁眷并不差。只是无论谁对上那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都有些莫名天然的心虚气短。
一支烟燃尽的时间并不长。
陆鹤南捻灭了烟头,散尽烟味后,才合上走廊的窗户,而后拿起窗台上还没来得及看完的那沓材料,抬腿朝教研室的方向走。
转身的刹那,四目相对的瞬间,陆鹤南平淡无波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容。那笑意很深,从唇角,直达眉眼深处。
“开完会了?”陆鹤南先开口问。
他仍慢悠悠,步履从容地朝前走,不似梁眷那般急切欢脱的小跑。
骨子里难以泯灭的矜持与优雅,在距离陆鹤南还两三步时突然归位。梁眷抬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抓住身后祝玲玲的手腕,不自在的解释。
“这是我的朋友祝玲玲!”梁眷咽了咽口水,不顾祝玲玲僵硬的胳膊,接着眉眼弯弯道,“也是我的女主角!”
陆鹤南微微颔首,唇间的笑容礼貌又疏离。
“你好,陆鹤南。”他自我介绍的极其简短,随后跟上的夸赞与评价也非常客观,“你气质真好,和眷眷笔下塑造的陈灿仪也很贴切。”
祝玲玲仍沉浸在梁眷那声“我的朋友”当中,对于陆鹤南的真心评价,也仅一笑而过,只当他这声谬赞是爱屋及乌的真假参半。
小情侣谈情的时间,不容别人打扰。
活得通透的祝玲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轻声多嘱咐了梁眷几句剧组的事,就随便寻了个由头,和陆梁二人说再见,不再杵在这碍手碍脚。
梁眷反射弧极慢,直到祝玲玲走出几米远,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劲来。
“你怎么知道我笔下的女主角叫陈灿仪?”她拽着陆鹤南的袖子,一脸犹疑地质问。
娇憨的梁眷,陆鹤南抵挡不住。他挣脱梁眷的束缚,抬手用力箍住梁眷的细腰,拥着她朝大门的方向走。
“快说嘛!你怎么知道的!”梁眷越问越急,最后隐隐有陆鹤南要是不答,自己就不挪步的架势。
小姑娘闹脾气,陆鹤南没法子,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只是宽厚的手掌仍停留在梁眷的腰间。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扬了扬手里那沓被梁眷忽略的文件,语调轻快道,“剧本写的很不错,人物刻画的也很好,引人入胜,我真的看进去了。”
梁眷应声看向陆鹤南手里紧握的东西,熟悉的封面几乎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宕机前最后的清晰意识是——他看过她写的剧本了,所以知道女主角的名字。
知道的也许不仅有女主角的名字,还有更多更多,暗藏在字字句句中的细节与暗喻。
这个真相让梁眷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的最坏结果就是她几乎难以维持住脸上得体的表情。红润的脸霎时变得青白,不知道是羞是惧还是怯。
对着气鼓鼓的梁眷,陆鹤南不免失笑。他抬手想揉一揉梁眷毛茸茸的脑袋,不曾想却被梁眷偏头躲开。
梁眷拂开陆鹤南的手,底气不足地先发制人:“你怎么能随便看我写的剧本呢?”
陆鹤南垂眼看一看她,觉得这声疑问又好气又好笑。天晓得,他有多么的无辜。
“不是你说的吗,我要是觉得无聊,架子上的书可以随便我看。”陆鹤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耐着性子解释。
恍惚又残缺的记忆里,梁眷记得自己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但她很快抓住漏洞,呛声怼了回去。
“对啊!是书!我说得是书!”无力挣扎到最后,梁眷的语气好和情绪都低了下去。
教研室的书架堆放着很多可以随便打发时间的名著古籍,但再具好评与名望的著作,也抵不上心上人亲手所著的吸引力大。
临时打印的剧本,简陋封面上,作者一栏里明晃晃的“梁眷”二字,足以让陆鹤南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陆鹤南不明白梁眷为什么生气,被改编成微电影的原著短篇小说,早在去年就已经见刊,现在着手要拍的微电影,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展现给世人。
人人都能欣赏的东西,凭什么他看不得?
“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看?”陆鹤南眯着眼睛,问得意味深长,难辨喜怒。
梁眷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她夺过陆鹤南手里的稿子,苍白无力的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
“微电影节要保证原创性,在正式拍摄上映之前,剧本都是不对外公开的。”
这个理由太冷冰冰。
梁眷顿了两秒,硬逼着自己扯出笑容,语气活泼道:“就算是男朋友,也不能例外!”
阅人无数的陆鹤南,怎么可能会听不出这拙劣的谎言。
不过在为难自己和让为难梁眷之间,他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那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陆鹤南生生压下心里的空落落和面上的不悦,洒脱道歉。
为了让梁眷宽心,他又哄孩子似的加上一句:“不过你放心,我还没看完,还不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
听到这句话,梁眷紧蹙的眉头果然舒缓了不少,她抬起脸小声问:“真的吗?”
真是败给她了。
陆鹤南笑了笑,长叹一口气后认命般点头保证:“真的,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看完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梁眷在心里悄悄回忆计量了一下。重点的那部分在结尾,他应该是没看到。
梁眷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是真放下心来,还是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安慰明白。
该怎么解释这用心掩盖,生怕陆鹤南看出端倪的一切呢?
文字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心绪和潜意识。有心的读者透过字里行间,自会描摹出一个“衣不蔽体”的作者。
尽管现实中早已衣不蔽体过,但梁眷还是想在陆鹤南面前,保留一点神秘感。
她不想他那么快就将她看透。从肉.体到灵魂,她想保留一点,不被他所知的爱。
更何况,他们要拍的剧本虽是从小说改编而来,但被改编的那部分,写的尽是她与陆鹤南异地时,少女心底的绮念与妄想。
妄想二字的前面,总会被冠上“痴心”这一形容词。
既是痴心,让人看破猜透,多难堪。
梁眷对陆鹤南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他说是看了三分之一,那就是三分之一,绝不会多一页一行。
守住秘密的梁眷放下心来,拽着陆鹤南的胳膊,小跑着奔向大门外。
如乌云般密布的心事,也从梁眷的眉眼间,转移到陆鹤南的心脏谷底。
落石重重沉下去,顾及身边人的心绪,陆鹤南不敢让心底激起一点浪花,哪怕一丝涟漪。
——
接下来的日子,梁眷依旧很忙,至于忙什么,梁眷不主动提及,陆鹤南也不主动过问。
这份繁忙也有唯一一点好处,避开梁眷白日出门的时段,余下的时间,陆鹤南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解自己的迷。
陆鹤南自认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有在商言商这句话,他也很少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夺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而这为数不多的一次撒谎,他没想到自己会用在梁眷身上。
梁眷竭力不想让陆鹤南看见的剧本,他几乎没费什么多余的力气,就从活动主办方那里拿到了剧组提前上交以供审阅的样稿。
坦白说,梁眷创造的那个剧本,艺术效果很好。少年人的爱情动人又凄美,躲不掉、避不开的现实因素环环相扣,竟让“分手”成为有情人之间的无解之局。
面前的剧本只余最后一页,陆鹤南不明白,梁眷竭力隐藏,不想让他知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纸张翻开,这个虚构的故事也终于迎来它的最终结局。
故事的最后,是陈灿仪与年少时的恋人擦肩而过,相忘于人海。无止境、不闭环的柏油马路,和越不过去的层层人潮将曾经亲密无间的登对爱人,生生分割,再难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