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壳面包
言漱礼平而直地“嗯”一声,任由她后退几步,远离自己。静了片刻,才捏了捏拳心,转身去将手机取回。
李絮达成了他的请求,权当弥补自己过去的冒犯。此刻被悸动与不安萦绕,心脏扑通扑通跳急,很想礼貌地祝他愉快,然后即刻离开。
言漱礼却没有允许她这样做。
“起风了。”他将搭在球网上的西服外套递到她面前,似乎衡量了一下,没有主动帮她披上,只淡淡提醒,“你穿得太少。”
“谢谢。”李絮他婉拒他的好意,略有躲闪地,“但是不用了,不是很冷,我也该回去了。”
言漱礼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回舞会?”
李絮声音很轻,“回家。”
言漱礼顿了顿,自然而然接话,“我送你。”
李絮心底冒出几分讶异,但想了想,又觉得合理。
“真的不用。”她摇了摇头,再次谢过他的礼貌周全,“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习惯了步行回去。”
礼服与高跟鞋也不会造成什么不便,她在教学楼的个人储物柜里还放着一套常服和运动鞋。
言漱礼攥着外套的手紧了紧,声线陡然变得有些沉,“送女伴回家,这是基本礼仪。”
果然。
“我们也没有事先约好一起来舞会,只是凑巧跳了支舞,还是不麻烦了。”李絮抿出浅浅梨涡,以不太高明的玩笑掩饰局促,“你奶奶应该没有那么严格,还要确认你究竟有没有送女孩子回家吧。”
三番四次遭拒。
言漱礼薄唇紧抿,神情微冷,没有再说话。
李絮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晚宴包,漂亮地向他颔了颔首。没来得及祝他愉快,只轻声道了句晚安,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亦真亦假的暗昧夜晚。
舞会过后,不知是否错觉,李絮偶遇言漱礼的次数变得很少。据说他飞了趟美国,或许是忙于申请院校与面试相关事宜。
反倒是陈彧回了学校,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双方什么都没有戳破,维持着一种怪异而平衡的相处关系。
再次见到言漱礼,是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午后。
李絮习惯性避开午休高峰期,等人潮散尽,才慢吞吞去水吧买三明治和果汁。
学校水吧布局定位类似外面的咖啡厅,既卖简餐,也卖饮品,室内提供几张圆桌供学生休憩。
这日李絮从后门进去,隔着一面装饰墙,还未走近,就远远听见几个男生在里面嘻嘻哈哈地闲聊打闹。
“嗐,你是没见James最近那副黏黏糊糊的样,被勾得魂都找不着了。搞纯爱呢,听说前几天在活动教室打啵还被撞见了,该不是真喜欢上了吧?”
李絮听见陈彧的名字,下意识没有进店,攥着手机躲在隔断墙后,谨慎地透过缝隙往里观望。
店内有五六个高年级男生。
两个站在吧台等出餐。三个小团体围着中间的实木圆桌坐。还有一个被他们挡着,背对门口,头戴黑色卫衣兜帽,独自坐在后面一桌的靠窗位置。
正在说话的瘦高寸头,李絮认识。名叫顾维,Travis,家世背景很硬,和言漱礼、陈彧同年级,经常会出现在他们附近。
“你可少说几句吧。我目击证人就在现场,李絮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谁看得清到底亲没亲,搞不好人家讨论家庭伦理问题呢。”旁边有个长着狐狸眼的男生笑着劝他,“待会儿James过来了,听见你这么编排他,是兄弟你也得挨好几拳。我可不帮你。”
“还伦理问题。那小子看起来就是那意思好吧,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要没得手也快了。”顾维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地嗤笑一声,“按我说,那妞漂亮是漂亮,身材也惹火,但她妈这么出名人尽可夫一婊。子,她又能是什么好货色?八成装清纯钓James呢。是兄弟我才想点醒他,就一廉价飞机杯,还搞循序渐进那套,扮温柔都嫌浪费表情,直接拿下得了。”
“哎哎哎,少拿你自己跟James比。”狐狸眼见怪不怪地接话,“James跟你能一样吗。说不定人家就是怜香惜玉,觉得自己这便宜妹妹可怜,平日里多照顾照顾一点呢。”
“操,哥们你别逗我笑!你爹也在外面养人,你平心而论,你会这么照顾你爹情妇的女儿?不整死她我算你心善。还便宜妹妹呢。别不是James就好这口禁忌关系吧,他爹睡老的,他睡小的,哎你别说,还挺攒劲,玩腻了说不定还能换着玩。”顾维口无遮拦地怪笑起来,流里流气地摊开手,“不然叫上我咯。我勉为其难加入,帮帮忙接手他便宜妹妹,哈哈哈……”
话音未落。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我操!!”随即传来顾维震惊吃痛的怒骂声,以及旁边几个男生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李絮原本正紧紧咬着自己颤动的嘴唇,被这么惊了一惊,不小心嗑破了,霎时间尝到了携着铁锈的淡淡血腥味。
在这种轻微的刺痛之中,她一动不动隔着玻璃望进去。
明亮而混乱的日光底下,室内的情景犹如布满噪点的过期胶片,在她眼前一帧帧无声慢放。
原本独自坐在窗边的少年一声不响站起来,姿态优雅而暴戾,毫无预警地掀翻了小团体面前那张实木圆桌。
随后直接一脚踹在顾维心口,居高临下地将他踢倒在一片狼藉之中,手里冰冷的气泡水浇下去,鞋底重重踩住那张惊恐的侧脸。
“很吵。”
许久不见的言漱礼摘下耳机,表情阴沉得吓人,一字一顿地冷冷警告。
“闭上你的嘴。别吠了。”
第25章 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25
言逸群说言漱礼是个怪咖。心高气傲。不爱讲话,也不会表达。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絮深以为然。
许多关于言漱礼的事,现在慢慢反刍,似乎都与记忆中的感受有细微偏差。
十七岁那年,李絮躲在无人的角落,目睹他踹顾维那一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顾维讲话太不堪入耳,又牵扯到陈彧,他嫌污糟,所以替自己表弟出头。
后来,他们重逢在那个春寒料峭的雨夜。他把她带回家。她突然发现,他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在乎陈彧这个表弟,甚至可以说,他完全不将陈彧放在眼里。
再后来,她暂时借住在他家。他在昏暗夜里给予了她无数沉默的拥抱。吻像化雨的云,不断落在她的腮颊、耳骨与心口。
她后知后觉,忍不住想,或许当初他之所以会难忍暴戾踹出去那一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驱使。
入夜了。
玻璃幕墙外霡霂淅淅,雨不知疲惫地落下来。
李絮泅入泳池,屏息凝神,轻轻蹬动着双腿,感觉自己在透明水中变轻。
仿佛有鱼游过身体。
又仿佛在雾中潜行。
懒懒散散坚持游了几个来回,重新浮出水面。室内光线变亮些许,迸开的新鲜柑橘一般暖黄,廊灯底下倚着一道高大身影。
李絮趴在岸边,用手肘撑着地板,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有些讶异地冲他挑了挑眉,“Leon,你这就回来了?”
她白得发光,浑身滚落透明露珠,犹如一尾初初攀上礁石的人鱼。背对玻璃幕墙外像素模糊的霓虹塔,呈现出一种诡谲又妍丽的美感。
言漱礼穿一件解开几粒扣的黑色衬衫,没有走近,就这么单手插袋,静静倚在墙边望她。
他没应声。
李絮也就不讲话,游得有些累了,将下巴枕在手臂上,不明所以地回望。
对比起在尚闳的少年时期,言漱礼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线条更锋利。身材更硬朗。气场更具压迫感。低低垂眼看她时,仍是那副会令人同时产生怯懦与悸动的英俊模样。
她看他也似看风景。
静了片刻,还是言漱礼先开口,淡声问她,“怎么突然游起泳来。”
“算是职业病?”李絮漫不经心地踩了踩水,制造出细小的波浪,“刮刀用太久,肩颈不舒服,游泳可以缓解。”
“你缺乏力量训练,肌群锻炼不足。”言漱礼没什么同理心地冷静判断,“所以才容易累,耐力也差。”
李絮不是很在意这种批评,也完全没有进健身房撸铁的打算,只懒洋洋趴在水里摆烂,“游泳的强度对我来说已经充分足够了。我不喜欢那种会出汗的运动。”
言漱礼不知怎的,突然沉默了一下。
李絮没留意到,还捋了捋贴在后背的湿发,很没主客意识地接着道,“不是说要过去亚港一趟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临时有事。”言漱礼没计较她这副分不清谁是屋主的口吻,有问必答地简短道,“谈完项目就回来了,没参加后面的晚宴。”
“才七点。”李絮侧眼看了看时间,他这就回来了,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正经事,难不成又要在家开视频会议?
经过将近十日的借宿生活,李絮发现了言漱礼一个不怎么值得推崇的坏习惯。那就是尽管他很少延长待在公司的工作时间,但他会时不时就将会议带回自家书房。
李絮画画的时候,抽空停笔歇一歇喝杯水,抬一抬眼,就能透过镂空书墙看见他端正的侧影。
言漱礼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暗暗批评腹诽,还颇有绅士风度地捡起她搭在躺椅的浴巾,状似无意地话锋一转,“你今天出门了。”
李絮“嗯”一声,不意外他会知道,“抱歉,没有事先跟你说。我下午借用了你的车,去取思思帮我定制的礼服。”
本来是约好了跟霍敏思见面的,一起吃顿饭,顺便试试礼服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再搭配一下首饰。但是霍敏思又有亲戚要见,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了李絮一次鸽子。
李絮不好让店员送礼服到麓月府来,免得他们多口多舌让霍敏思知道了什么。外面又下雨,不好打车,惟有上去车库,借了辆最低调的保时捷。
言漱礼看她一眼,慢步走到水边,“没跟霍敏思见面?”
李絮摇了摇头,散漫地蹬了蹬水,抓住扶手上岸。哗啦啦落下一场雨。然后被他抖开的浴巾毛茸茸地裹住脑袋。
“她太忙了。”她声音闷在浴巾底下,又轻又柔,携着些许鼻音似的感慨,“当年她差点延毕,我都没见她这么焦头烂额过。结婚好可怕。”
言漱礼没吭声,不太熟练地帮她擦着头发,不小心扯疼了她,被轻轻拍了拍手臂,才默默松开手。
“那是他们两个效率低。”言漱礼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偏不倚地驳斥她观点,“不能归咎于结婚这件事。”
李絮随便拧了拧湿淋淋的发尾,用浴巾裹住身体,看着他似笑非笑,“这效率还低?他们已经算是一切从简从快了。”
后半句,她过了脑,谨言慎行地没有说出口。
——到你结婚,只怕事情会更多更夸张。
言逸群和霍敏思现在这种阵仗,还是受限于言逸群母家那边的背景,没办法搞得太过铺张豪华,尽量低调的结果。
将来到了言漱礼的婚礼,没有了这种规格限制,以他在家族中受重视的程度,以及能够与他门当户对的女方背景,仪式恐怕只会办得更奢靡更隆重。
言漱礼似乎并怎么不在意自己哥哥的婚礼会办成什么样,只垂眼看她,语调淡淡问起,“出去一趟,没有遇到其他什么人吗。”
“遇见谁?”李絮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沾湿他衬衣,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我现在在云城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
言漱礼挑了挑眉,没说话。
李絮思忖半晌,后知后觉“哦”一声,“你是指陈彧?”
“他今天从京城回来。”言漱礼言语平静,令人难以解读真实情绪,“不知道你要出门。忘了提醒你。”
李絮没什么意义地点了点头。
下去取完礼服回来,驱车沉入地下车库的时候,后面的确跟了一辆银白法拉利,还闪灯晃了她一下。她当时瞄了一眼后视镜,没太在意,直接扫车牌开进了超跑电梯。
现在想想,那辆法拉利应该就是陈彧。
“他大概以为开车的是你。”李絮慢声解释,“我都没认出来那是他的车。是他又给你打电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