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她从来不觉得,一点也不。
轿车绕山而行,越过蜿蜒的道路,从阔亮的碧海青天,再到碧绿森野的甬道里。
乔宝蓓没眨一下眼,静待水汽在眼眶里蒸发,很有骨气地每再掉一滴泪。
她看到台栖村的路标石了,也清晰地听到目的地即将抵达的声音。
这里的山路实在崎岖,往下就是狭窄的陡坡,以便返程,傅砚清开双闪将车停泊在平缓的路边了。
乔宝蓓没意见,也跟着一起下车,反正没几步路。
她刚下车,就看见傅砚清开了后备箱,把一桶油,一袋米搬了下来。
乔宝蓓睁大眼睛。
傅砚清扣上后备箱门,俯身提起。
乔宝蓓欲言又止,反应过来这是他准备的慰问品。
她走在前,故意不与他并肩,很默契地沉默一段路,像持衡一架天平。
基金会资助的学生有很多,大多是在镇上,唯独那个叫“胜男”的女孩和婆婆住在土瓦房里相依为命,上次乔宝蓓来这里看过她们,但拖着抱恙的身子,也就匆匆待了那么一小会儿。
烈日已将前天的暴雨湿气烘干,混杂着松叶泥土的草腥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乔宝蓓顺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栋并不算大的土瓦房。大概是情绪一直不高的缘故,看到女孩坐在门口洗衣服的模样,她的鼻子不由一酸。
眼角多了一团柔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偏过头,傅砚清垂眉,用手帕仔细擦拭她的双眼,目光极淡,嗓音低沉:“别为任何人影响情绪。”
包括他。
第59章
乔宝蓓的来访并非心血来潮,早在高考成绩出结果那天,就已经提前说好过会来。
具体哪天会见,乔胜男一无所知,所以当她洗完衣服看见乔宝蓓时,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的神情,再是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笑。
她下意识要把手上的水擦到身上,但乔宝蓓先握住了她的手,用纸巾仔细地擦拭干净,自然而然地寒暄:“婆婆身体还好吗?”
胜男点头,“她在做午饭。”随后端起地上洗衣服的铁盆,进屋里唤道:“阿嬷,蓓老师他们来了。”
乔宝蓓生平第一次听别人喊她老师,就是从这些小孩口中,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她咽了咽喉,耳廓不自觉染红。
他们站在门外,等胜男放下铁盆相迎,这才踏入室内。
早知资助人要来,屋里的整洁度已经保持足有半个月。餐桌的布是新换的,遮掩了土黄暗沉的桌面,为保持干净,还覆了层防水透明布,摆在客厅的自行车每逢晴天都会提前牵出去,让出敞亮的窗。
阿嬷和胜男在厨房合计着偷偷倒掉昨天的剩菜,把院子里的鸭子捉了炖汤。一人炒菜一人杀鸭,难以兼顾待客。正为难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轻叩房门,请缨代为烧饭。
胜男连忙摆手说不用,好一顿争执,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由傅砚清掌勺。
他握着缠有湿布的手柄,随铁铲的翻腾,在火焰上颠锅,青烟向上飘扬,并未完全往外排气,透过半掩的窗棂,乔宝蓓偏头就能看见油烟里的他。
她的视线没停留太久,在客厅给相依为命的祖孙分礼物,又谈了上大学的事宜。
胜男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因为没钱身边就带了一个弟弟,稍大又懂事的胜男被留在村里,由孤寡又心软的外婆代为照顾,一直照料到十七岁。乔宝蓓见多了这样的家庭,担心胜男为了外婆就近找学校,也怕婆婆一个人没人照顾。
她没什么口才,来之前做了很多腹稿和思想准备,不愿让她们祖孙俩为难。在她印象里,桐兴很多年过花甲的老人只会说方言,听不懂普通话,人也较为执拗不好劝,但婆婆意外的开明,拍着她的手一直念叨,要让胜男读最好的。
乔宝蓓看了志愿,胜男的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在黎城,其次是稍远的燕北。她拿了电脑在网上代为填写,不由问道:“那婆婆打算一个人住这里吗?”
胜男点头又摇头:“她舍不得这里,但泠州的婶婶会等我走了以后来接她。”
再悄声说:“她说我要是不去大城市念书,就要一个人老死这里,也不让我进家门。”
乔宝蓓心里有所触动,笑了一下:“大城市机会多,等你录取结果下来了,我提前带你去那座城市玩。”
胜男忸怩地蜷了蜷手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乔宝蓓眨眼:“我也刚好可以放松呀。”
“那你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
乔宝蓓脸皮薄,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工作,只道:“也还好啦。”
厨房的灶火灭了,五菜一汤摆上桌,乔宝蓓给手脚不便的奶奶盛饭盛汤,张罗了一番才围坐下吃中饭。
她们原先都很怵傅砚清,但尝了菜之后都纷纷忍不住夸耀。胜男知道傅砚清听不懂方言,婆婆讲一句,她便翻译一句,顺其自然地开了话匣。
听他们交谈得和睦融洽,乔宝蓓低头扒着饭,偶尔用余光瞄他。
傅砚清极少向胜男传授空泛又毫无用处的大道理,仅在小姑娘抛出疑问时,适时地作出解答。
茶余饭后,婆婆忽然扒着胜男的手臂,说了一句话。
乔宝蓓以为她还要添碗汤,主动问:“奶奶你还要喝汤吗?”
胜男脸红彤彤,看眼她,欲言又止:“阿嬷问你们谁追的谁,怎么认识的。”
婆婆知道问话被传出去,发皱的双眼笑弯得眯起。
乔宝蓓很无奈,不知该怎么满足这个小老太太的八卦心。
傅砚清却在这时握了下她的肩,温缓地说:“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
胜男赶忙向婆婆递话,还让她别再多嘴问了。
饭后,傅砚清扶着婆婆去了屋外晒太阳,两个语言体系不同的人,明显沟通不来,所以乔宝蓓也不怕他胡诌什么,在后厨帮着胜男洗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胜男认真看她漂亮的侧脸,忍不住问了句:“蓓老师,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乔宝蓓讶异:“没有呀,怎么了?”
胜男很生硬地把口袋里的糖送给她,像说广告词:“心情不好,吃块巧克力恢复。”
她送的巧克力是牌子货的,并不便宜。
乔宝蓓讶异:“你买的?”
胜男纠结一下,没好意思撒谎:“不是
,是之前成绩下来以后,傅叔叔给我们送的。”
乔宝蓓问了才知道,原来自从那次敲定资助的事以后,傅砚清也暗暗照拂了他们。不仅改善学校的伙食,还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送了全校师生礼品,这个巧克力是她剩下来的唯一一颗了。
傅砚清让她稍微说些好话,哄她开心,胜男就照做了,只不过哄得很拙劣。
乔宝蓓不知道说什么好,抚了下她的头,把巧克力塞回她口袋里,郑重其事道:“我心情很好的,你的礼物你自己留着吃呀。”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她又警惕地问。
胜男摇头:“没说什么了,就让我听你的,一定要去大城市。他还说,不要怕麻烦,女孩向高处看才能往高处走,你就是走出山的人,要向你看齐。”
乔宝蓓扯了下唇。
她算什么往高处走?不过是攀高枝而已。
胜男又和她说了很多话,对她的崇拜溢于言表,看起来既像傅砚清指使的,又像信息差导致的深厚滤镜。
乔宝蓓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会如此高大上,又是救死扶伤的护士,又是艺术天赋极高的鉴赏家,一听是傅砚清为鼓舞她们走出大山在信里写的,乔宝蓓忍了又忍,不想戳穿小女孩的粉红泡泡,却又难捱这种“捧杀”。
她浑身刺挠,擦干桌上的水痕,轻声说:“……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胜男坚持,说得朴素又认真:“傅叔叔还有我们班同学老师都觉得你就是最好的,我也这么觉得。”
天气预报下午两点会有雨,出了门,天空果然晴转阴,变得乌云密布。
临走前,乔宝蓓帮胜男把晾的衣物挂在屋里头,把一张红包偷偷塞到她书包里,叮嘱道:“我给你的红包,你可以花在自己和婆婆身上,但不可以交给爸妈,知道吗?”
胜男不想收,问她红包塞到哪里了,要还回去。
乔宝蓓找了个无法推脱的理由:“这是上学的坐车钱,你总不能不去报道吧?”
胜男迟疑几秒:“可是你们都给我发红包了……”
乔宝蓓语重心长:“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不能混为一谈。”
“我走啦,照顾好自己和婆婆。”
她抚女孩的头,撑起伞往雨里去。到停泊在路边的车旁,乔宝蓓没纠结太久,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把伞折了放脚底。
车里已经提前开好空调,门一关紧,窗上就冒雾气。乔宝蓓双手放膝目视前方,看着左右摇摆的雨刷,开始为凝重的空气放空大脑。
数秒后,傅砚清忽地侧身过来,替她拉下安全带,扣到腰侧。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乔宝蓓眼也不眨,呼吸都按下暂停键。
傅砚清垂首,回身,没和她多说一句话,也没问她走前和小姑娘聊了什么,始终不置一词。
仅在出了村口,往镇上开去时才问了句:“去看其他孩子吗?”
乔宝蓓看手机显示桐兴的暴雨会持续到凌晨,摇了摇头:“明天吧。”
傅砚清“嗯”了一声,转动方向盘,一路驰行回酒店。
车上看着只有一把伞,停了车,乔宝蓓先下去撑伞,打算绕过去帮他遮雨。
但傅砚清直接淋着雨下车了,头顶肩边都是水痕。
她皱着眉,小跑过去把伞仰到他头顶:“你干嘛不等我一下。”
傅砚清垂眸,提起手里的黑伞:“我带伞了。”
乔宝蓓短促地“哦”了声,转身将要走开时,傅砚清却倏地握住了她手里的伞柄。
乔宝蓓指骨有些发麻,不是很想在大门口和他拉扯被人看笑话,所以顺着他,松了伞柄,老老实实贴着他往酒店走去。
坐电梯上楼,傅砚清往隔壁的套房走去,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要缠着她的意思。
趁他即将刷卡进屋的间隙,乔宝蓓鬼使神差:“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他握门的手垂了一垂,侧目望向她,面庞轮廓处于暗淡的阴翳下,显得不太清明。
沉静的片刻,乔宝蓓怕他拒绝,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有些懊悔说出这种请求。
傅砚清向她走来时,她提起的心才稍微落了落。
在目光的注视下,乔宝蓓低着头,说出了他常说的那句话:“我们谈谈。”
客房的叫餐服务很周到,大约半个钟头以后会把餐点送上来。
说不清是嫌身上有雨腥味,还是怕坐在一起干瞪眼尴尬,乔宝蓓把傅砚清留在客厅,拿了一套衣裙去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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