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23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第34章 迹与心

清晨八点钟。

林笙蹲在地铺跟前,很为难的看着严轻。

严轻半睁着眼睛面朝她侧躺,是个大清早上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也知道林笙正在低头盯着自己,但出于对她的信任,他没有动,放任了自己继续半梦半醒。

林笙见了他这睡不醒的样子,倒是感觉挺心安。贪睡也算是“人欲”的一种,而他平日在任性妄为之余,又一直像是人欲淡薄,不说什么,不要什么,除非饿急了,否则吃饭也是个食不甘味的样子。

但他一旦表现出了有人味,她就更为难了。

清晨九点钟。

严轻靠着床尾坐着。他已经洗漱过,但是没换睡衣。林笙又蹲到了他面前,相当严肃的对他说话:“我知道我这么干是得罪你了,可我非这么干不可,要不然我一走出去就心慌,生怕回家一看,你又溜了。”

一边说,她一边从身后那盘成一堆的铁链子中牵出了那带着项圈的一端。

严笙静静的看着她,而她硬着头皮向他伸手,把那个项圈扣上了他的脖子。至于铁链的另一端,则是被她用小锁头锁到了严笙身旁的床腿上。这大床尾部的床腿位于卧室中央,而她已经估量过了铁链的长度,足够他坐上盥洗室的抽水马桶,也足够他走到靠墙那组沙发椅前。

“等会儿我去对老妈子说你在休息,不会有人上楼打扰你。我现在出发去丁生大厦,和老张说完正事就马上回来。回来我就放了你,然后我自己也不再出门了,我在家里守你几天,等马黛琳饭店的风头过了再说。”

说到这里,她歪着脑袋对他察言观色:“生气了?”

他一摇头,带得项圈上的小锁头哗啷一响:“没有。”

她知道自己这行为有点侮辱人,略微有点脾气的都得含恨,可是没办法,她真保不准这家伙会不会马上又跑出去,不但是她,她怀疑连他自己都同样是保不准。

“肯定是生气了。”她嘀咕,起身走到小圆桌前,将桌上的一只大托盘正了正,托盘里是一盘面包和一杯热咖啡,她往咖啡里加了很多的糖与奶。这是她方才悄悄给他端上来的早餐,心里又想着回来时应该再给他带点什么好玩意儿,以抚慰他被当狗拴的痛苦——带什么呢?真想不好,总不能给他带一支白俄乐队回来。

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说:“我走了。”

他支起两个膝盖,双臂向前搭在双膝上:“再见。”

她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

*

林笙赶往丁生大厦,本打算找张白黎速战速决,哪知道她没得着上楼的机会,直接在大厦楼下和老张碰了面。老张本人也颇不孤单,是站在好大一群人中,而这一群人全是丁生大厦内各家公司的职员。

职员们都是斯文人士,早上全爱读读报纸,所以林笙一进人群,就听了满耳朵的时事新闻,新闻的主要内容为昨晚马黛琳饭店发生的大血案。而他们之所以大上午的站在楼下不得上楼,竟也和那场血案有关,说是有个杀人犯从马黛琳饭店逃走,一路逃入了这丁生大厦。巡捕们凌晨追来,如今将大厦前后门都封锁了,正在一层一层的做细致搜查。

张白黎一手拿着一份早报,一手拎着一只保温桶。当着人们的面,他先是热情的对林小姐问候寒暄,然后举目望向楼上,说道:“快了,丁生大厦就是这么几层,巡捕们从凌晨开始搜,就算嫌犯是只老鼠,巡捕也该把它掏出来了。林小姐也听说昨晚马黛琳饭店的事情了吧?”

“呃……听说了……一点点。”

“啊哟,真是吓死人,说是打得就和战场一样,都用了大炮了。”

林笙心想:“那倒没有。”

旁边一人插话:“确实,听说大炮是用大马车运进租界的。”

张白黎很诧异:“那不让人看见了?”

“是运青菜的大马车,大炮外面盖着小白菜,掩盖得好,看不出来。”

“浪费,”张白黎一提自己的保温桶:“我是只有白粥喝,恨不得找点小白菜炒炒吃呢。”

由着炒小白菜,张白黎和周围几人顺便谈了谈菜价与米价。这时楼内出来一大队巡捕,和楼外守门的巡捕会合,正是搜查结束了。

林笙急急的和张白黎上了二楼。进入办公室后,她不给张白黎出门打热水的时间,直接说道:“老张,我昨天和程英德又见了面,接下来就到你上场的时候了。”

张白黎当即招呼她坐下:“讲讲,昨天你和他怎么说的?”

林笙三言两语的讲完了,张白黎一边听一边点头。林笙又问:“天津那边还都正常吧?”

张白黎低声道:“吴连很急迫。他不确定那两个仓库是否已经被日本人盯了上,但他说他现在感觉很不好。你知道他们家,他家从他爷爷那辈起就和日本人对着干,从奉天干到天津,好好的大药厂干倒了两家,论对日斗争,他有祖传的经验。他说感觉不好,那必是出现了什么危机的苗头,只是那苗头太小,他自己都没看出来。”

“那我们得把速度再加快些。”

“是得加速。我们打日本人,吴连凭着国仇家恨,他是愿意冒险帮助我们的,但让他为了这事把命搭上,他还不肯。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他替我们藏了那么一大批药,那……”

不用他把话说尽,林笙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挽着小皮包站起身,她说:“那你做好准备,我争取让你们在两天内见面。”

张白黎看着她:“怎么急三火四的?这就要走了?”

“哪能不急,家里还拴着个人呢。”

张白黎吓了一跳:“你把谁给拴上了?”

“还能有谁?”

“你拴他干什么?”

这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了,林笙坐下来,给张白黎讲述了一个详细版本的马黛琳饭店大血案。张白黎凝神听到最后,平心而论,他也有点后怕。

“但这也确实不能怪他。”张白黎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西装一穿,钞票一揣,跑跑舞场也是常情,又不是专门冲着血案去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了。”林笙蹙起眉头:“本来打算狠狠数落他一通的,可是到家之后一看他那样子……”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好像也知道自己理亏,在马黛琳逃命的时候看见地上掉了一串钻石项链,就捡起来带回家要送给我,我没要。”她用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划了一道:“给我项链的时候,满手都是血,他自己却不在乎,好像不知道疼似的,看着也有点可怜。”

“那你看,闯了祸就知道自己理亏,知道自己理亏就要给你赔礼,论心不论迹的话,人家办的这事也不坏呀。当然论迹的话,我们不了解他的历史,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条人命,暂时没法判断他的好歹。”

林笙双手抓住腿上的小皮包,望着窗外叹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怪难受的,更得马上回去放了他了。”

“快去快去。再说你那个链子用得太不好,那是拴狗的呀。你换副手铐也行呀。”

“没有嘛。”

“用绳子也成啊。”

“也没绳子,就只有几样彩线,缝补衣裳用的。”

“那你还是快回去吧。”

*

*

林笙虽然是存着“速战速决”之心出发的,但意外的因素太多,她先是在大厦楼下等了好一阵子,后是上楼说了又说,所以那时间还是在她不知不觉间流逝过去了。她人在丁生大厦,更不可能知道在这上午十点钟,她家有贵客光降,贵客就是程心妙。

程心妙今天换了一辆黑色汽车。平时她出门没有她哥哥那么大的排场,但今天黑色汽车后头也又跟了一车的保镖。她父亲昨天深夜才回到家,到家之后听闻了二女儿今晚的历险记,老头儿当场炸了毛。如今程家已经派人出去,要和巡捕一起调查那血案的主使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血案当真是冲着那位开寿宴的将军去的,倒也罢了,程静农怕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杀戮对象中也有自家女儿一个。毕竟他们程家树大招风,向来是特别的招人杀。

而他拢共就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死了哪个他都受不了。

汽车停在林宅门外,程心妙下车之后环顾四周,就见此地的环境还算凑合,而自己面前站着个特别像门房的老头子,开口一问,还真是这一家的门房。

看门的老仆很普通,她向内走去,看见这家的老妈子也很普通,四处倒是收拾得很洁净,不过可能也是没有多少家具的缘故。

老妈子们被她的气度震慑了住,嗫嚅着告诉她太太上午出门了,不在家。太太在不在家那无妨,她问老妈子:“你们先生呢?先生在不在家?”

“先生还在楼上休息。”

她提了长裙就上了楼,老妈子正不知道该不该拦,忽见她身后又来了几名西装青年,青年手里都拎着大包小裹,正是登门所携的礼物。虽然那礼物是送给这家主人的,但老妈子们见那包与裹都印着百货公司的商标,必是昂贵货色,便被好奇心驱使着,先接礼物看新鲜去了。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严轻睁开眼睛,听见一串矫健有力的硬底皮鞋声正在逼近。一挺身赤脚下床站起来,他一边目视房门,一边抬手摸上了自己那紧锁着的项圈。

他想走去反锁房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35章 怒否?

对于笙姐姐和小姐夫组成的这个家庭,程心妙实在是无法生出任何尊重之心,最多也就是对笙姐姐表面客气客气。

小姐夫则是另一码事。小姐夫昨夜救了她一命,但她对他的感情也仍然不是尊重。感激倒是有的,而超越了感激的情绪是好奇,好奇到她只捱过一夜,便忍不住要找上他的门来了。

二楼也有几间屋子,她随手推开一扇房门,门后是空房,就近再推开第二扇,这回她看见了这一家的主卧室。

卧室垂着一半白纱窗帘,光线有点暗,空气有点闷,大床上扔着一床毯子两只枕头,看着也有点乱。

房内没有人。

侧面墙上开了一扇白色的木框毛玻璃门,那门半掩着,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那是一间盥洗室。

朝阴的小窗户往盥洗室内透入了黯淡冷光,室内静静地,显然也是没有人。

但程心妙没有即刻离开。她对小姐夫本人很好奇,对于小姐夫日常起居的屋子也好奇。缓步走入房内,她看了看小圆桌上摆着的满杯咖啡和完整面包,又走到床前,看了看那乱成一团的毯子。

忽然间,她踢出了嘡啷一声响,低头看时,她发现自己踢到的是一截铁链,铁链是从床底下伸出来的,露出来的一端就锁在床腿上。

一颗心登时往上一提,她感觉自己是撞见了某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不过没关系,她是程二小姐,她可以不必怕!

于是她蹲下来,俯身将那曳地的床单向上一掀。

林家是真的洁净,连床底下都是一尘不染。仰卧着的严轻扭过头来,和程心妙打了个照面。要说尴尬也是尴尬的,不但拴着狗链,而且躲藏未遂,堪称是双重的失败。好在他素来也不是很讲面子,对于陌生的人,更是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二人对视了几秒钟,程心妙先开了口:“小姐夫,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答:“没什么。”

“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想说自己在休息,但是话到嘴边,又感觉太荒谬,不如不答。

程心妙见他怔怔的看人,伸手去摸那垂在他身边的铁链,又发现自己所见不虚,那铁链的另一端竟真是箍了他的脖子,顺着铁链再往上摸,她摸到了他那项圈上的小铁锁头。

“你出来!”她用力拉扯了他的项圈:“这是谁干的?你怎么能让别人这样对待你?”

他也认为自己没必要再躲。翻身爬出床底,他低头将那要打结的铁链理顺了,然后找拖鞋,没找到,只好赤脚走到那靠墙的小沙发椅前坐下了。

他认为坐在椅子上至少庄严些,比坐在床上强,而且不知为何,他一上那张床就犯困。

程心妙走到他面前,正色又问:“是谁往你脖子上拴了这个?”她脑筋一转,已经有了答案:“是笙姐姐吗?”

他知道自己和林笙是一对怨侣,但不知道怨侣是否会互相给对方拴狗链。扭头看见桌上的冷咖啡,他端起来喝了小小一口。

咖啡冷了,牛奶的腥气变得很重。他把杯子放回去,食欲全无。抬眼望向程心妙,他想到每次自己见了她后,林笙都要闹脾气。

是闹脾气,不是吃醋,因为她不爱他。爱不爱的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不爱她,但他们目前正在合作,他犯不上总惹她生气。况且他本来也不想和程心妙多做联系。

对于这位程二小姐,他没有兴趣,没有目的,所以懒怠陪伴、懒怠取悦。

程心妙这时又逼问了一句:“你说呀,是不是笙姐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你昨夜是死里逃生才回了家的,难道她对你不应该是多多的关心、多多的安慰吗?”

他向她抬起了缠着绷带的左手:“她给我包扎了伤口。”

“那这铁链又是怎么回事?”

上一篇:咬青梅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