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我不是一直在看你?”
“不是,我是要你好好的看着我。”
“就是在好好的看着你。”
“你看我有没有什么怪样子?我上午从老张那里听来消息的时候,一颗心真是翻了个大跟头,我下午还要去乘风见程英德呢,怕自己把心事挂到了脸上。”
“你有点愁眉苦脸。”
“愁眉苦脸倒没什么,我在天津受了那么一场罪,愁点也正常。既然没问题,那我下午就这么过去。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家里养伤,我回来时去唱片行给你买张新唱片回来,你等着我。”
他点点头:“好。”
*
*
下午,林笙见了程英德。
他们的相见虽是出于人情礼貌,但双方也各有目的,目的就是观察对方。林笙要看看程英德与吴连合作的心意是否还坚定,程英德则只是想看看她。
龚秘书说了她不少的好话——没有明着夸她,但在他的讲述中,她总是那么的通情达理、勇敢大方,以至于他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自己忘了她的相貌和品性,想不起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如今她在他面前坐下来,没说什么话,先笑了笑,那个笑很有意思,又像是惊魂甫定,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诉苦。有点委屈,但也很认命、很接受、没牢骚。
他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道:“这一趟出门,让你受苦了。”
她摸了摸那茶杯,想了想,结果又是一笑:“没事。不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兴许接下来我就要走运了呢。再说我和思成也没怎么样,我是什么事都没有,思成那伤也好得快。”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对她越是刮目相看。可他又是越看她脾气好性格好,越怕自己看错了人、越要不动声色。
“思成是练家子吗?”他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上回在马黛琳,他也露了一手。”
“哪练过。”她答:“他要是能下那练功夫的苦功,做别的事情也早做出成绩了。他就是会打架,从小就打,人又爱冲动,一急了眼就失去理智、命都能豁出去。”
“倒是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我早吓跑了,哪能——”
她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丈夫武德充沛,不分敌我,急眼了也会对她施以重击。但那前半段话听着也够没心没肺的了,所以她不但闭了嘴,而且还有点讪讪的。
程英德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感觉她真好笑,但是不便真的笑,须得忍着。忍了几秒钟,他感觉那股子笑意落下去了,才开口说道:“你方才说的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同意。起码,我可以让你走一走财运,发点小财。”
林笙登时抬头直视了他:“大哥……没改主意?”
“我改什么主意?”
“龚秘书没对你讲吗?我们在天津私底下谈论着,都怀疑是日本人在震慑我们,因为我们和吴连——”
程英德打断了她的话:“你认为我会怕日本人吗?”
她又有点讪讪的了:“我……说真的,我不知道。上海现在当然还不是日本人说了算,可他们在华北的势力真的很大。我听张经理说那边的衙门里,全请了日本人做顾问,大事都是顾问说了算,正职虽是中国人,但中国人全是幌子。”
程英德微微一笑:“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真的?这生意真的还能做?”
“你不信我?”
她笑了,这是从她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她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两个字:“我信!”
“不和我谈谈条件?”
“不用谈了吧?”
“你现在又是太信我了。”
“在这方面,我也没什么可不信的。这事的实质,就是你和别人做生意,中间带了我一个。我没有什么奉献,根本也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我没想过、也没资格去争什么。管它多少呢,赚一点就比坐吃山空强。”
说到这里,她见程英德一直看着自己,便又笑道:“我没出息,得过且过。大哥是要强的人,没见过我这样不争气的吧?”
“这样很好。”程英德说道:“女人应该恬淡一点,不要学得那样利欲熏心。”
林笙扭头看看房门,房门虚掩着,外面有人探头探脑,正是龚秘书。她站了起来:“大哥,我不打扰你了。”
“留下吃晚饭。”程英德向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林笙笑着摇头:“哪能次次来都要留下吃饭?大哥别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下午出来时,我答应了思成回去要给他买点东西,这回他救我有功,我不敢怠慢他。”
程英德这才想起来:她是有夫之妇。
平日他和她谈起那个李思成,都只像是在谈起一颗炸弹或者一个赘疣,今天她忽然流露出了对李思成的感情,让他猛地难受了一下,几乎有点犯恶心。
“好。”他勉强维持着平静态度:“去吧。”
第61章 迫近
林笙现在的感觉,是喜忧参半。
喜,是他们的计划正在如愿进展;忧,则是这计划横生枝节,而他们目前还不清楚那枝节到底生长到了什么地步。
她没有对严轻发牢骚,但严轻在翻看她从唱片行买回来的两张新唱片时,忽然抬头瞟了她一眼。
他没问什么,继续摆弄唱片,但她总觉得他那一眼洞悉了自己的内心,正是因为洞悉了,所以才没有必要发问。
坐在楼下客厅里,她给张白黎打去电话,两人细细的商议如何借着药品生意发一笔小财,这话是不必避人的,于是老妈子和厨子在厨房里又有了谈资,静等着看这家太太如何赚钱进来。
入夜之后,严轻躺在他的地铺上,听林笙在床上辗转反侧。而林笙刚翻身背对了他,忽听他那边有动静,便闻声回头,结果正赶上他坐起身伏上床沿,她一回头便和他打了个很近的照面。
“吓我一跳。”她悄声说:“你怎么起来了?哪里疼?”
“我看看你。”
“啊?”她动作极微的缩了一下:“你这话说得我心里发毛,没事你看我做什么?”
“你和张白黎打了那么久的电话,商量出办法了吗?”
“你说北平李家那事?我们今晚商量的不是那事,那事目前也没办法。要不然我怎么愁得睡不着觉?”
他躺了回去:“那你继续愁吧。”
“这就完了?”
“还想怎么样?”
“我还当你有了什么主意。”
“没有。”
她感觉他那冷淡腔调怪可气的,于是一个翻身滚了回去。如此躺了片刻,她也坐了起来:“怎么就是睡不着呢?”
地上传来回答:“因为你今天早睡了一个小时。”
她吃了一惊,下床去看钟表,发现自己今日心思烦乱,看错了时间,果然是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关灯上床。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问他。
他没回答,原因是他挺乐意这样和她躺在黑暗里,并不介意早躺一会儿。
*
*
林笙这边睡得困难,而在另一边,灯火通明的程公馆内,程家两辈人又坐到了程静农在二楼的那间起居室里。
程静农通过自己的途径,已经知道了天津程宅的血案,还知道了那血案现场留下了日本杀手的蛛丝马迹,但日本一方坚决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而程静农决定一字不提、装聋作哑,把这场乱子丢给老大自己解决。
他这儿子还算稳重,向来不大闯祸,他倒想看看儿子对于一场复杂烂摊子的手段和态度。若是换了女儿收场,他就不看了,不用看,女儿的灵魂和他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单凭想象也猜得出她会如何作为。女儿就是年纪太小,偶尔有点轻狂,偶尔有点幼稚,但那没办法,她没领教过生活的苦涩与鞭笞,是没崩过刃的一把快刀。
“应该安慰安慰林家那孩子。”他只挑闲话来讲:“跟着你的人跑一趟天津,本是奔着发财去的,结果财没到手,差点先把小命搭上。”
程英德答道:“我今天下午见了她一面,也安抚了她几句。”
“说是这回又是她家那个——名字又忘了——打跑了那些刺客?”
“也没有打跑,”他垂下睫毛,只放出一些余光,扫荡着妹妹的脸色:“不过是带着林家妹妹逃生了而已。”
“好么。”程静农感叹:“我看那小子也不全是一无是处,起码身手是真不错。”
程心妙笑道:“穷了可以去给人当保镖。”
程静农摇摇头:“当保镖也是伺候人的活儿,得有眼色,得能受气。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服管的,顶多是当个打手。”
程心妙还是笑:“让他当打手,得等笙姐姐和他离了婚才行,否则有太太养着,他犯不上出门受累。”
程静农一下子又想起了林笙的娘,于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都是命。”
然后他就不想再谈了,起身上了三楼去找姨太太们打牌。何以解忧、唯有打牌。
他走了,程英德也无意再留。抬眼望向妹妹,他用轻松和蔼的声音说道:“虽然天津之行出了个小插曲,但是我们该见的见了,该办的办了,也算是不虚此行。上次你说你也想要入一股子,现在如果没改主意的话,就该预备拿钱了。”
程心妙回了他一个甜蜜的微笑,答非所问:“大哥对这桩生意好热心。”
他也一笑,心情有些悲凉,不知道自己和妹妹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阿孝还没有回来?”
程心妙含笑回答:“快了。”
程英德咂摸着她那个笑,感觉她是笑里藏刀:“你听没听说,那夜杀到天津公馆里的刺客,好像全是日本人?”
不等她回答,他又补了一句,这一句也是笑着出来的:“我这话是废话了,你的消息那么灵通,当然知道。”
“日本人如果当真那么痛恨那个吴连,吴连应该活不到今天。日本人为了个吴连对我们程家动刀动枪,更是荒谬。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大哥应该能看清楚,又不是让你考试做题,脑筋怎么转也转不动。”
“我的脑筋是顽固些,不像你那样古灵精怪。”程英德起了身:“此事如果与日本人无关也就罢了,如果和日本人有关,还请你去向天津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收敛一点,不要给我们捣乱。”
“何必让我说,大哥直接和那边通话不就得了?不是更直接利落?”
“让爸爸亲自和他们通话更直接、更利落。”他居高临下的对她一笑:“他们也配?”
不等程心妙再答,他转身走了出去。程心妙盯着他的背影,一边盯,一边欠身将一条腿盘到了身下,换了个更舒服、更自在的姿势。
“他急了。”她心想。
现在她只等着厉永孝回来,阿孝在上火车前给她发过一封电报,说是他为了将功补过,给她带回了一个和李思成有关的、极大的秘密。
她是拭目以待。倒要看看对方这回能立下多大的功劳,竟能弥补他连个普通女人都杀不掉的大过。
至于李思成,她现在想起那个人,几乎是要感觉他神秘强大到有点迷人了。
*
*
翌日深夜,厉永孝在上海下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