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54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对着外人,她又要活泼开朗有人缘,又得少年老成有父风,从来没有这样稚拙的任性过。但在他面前是可以任性的,他对她没有任何期许和图谋,一辈子不见面也不会想起她。

她又知道他对自己是彻底的无情,又相信如果再次坠入龙潭虎穴、那么能够拯救的自己的人还会是他。

他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我是你的客人,我要你招待我。”留意到他抬头要望向林笙,她抢着又道:“我是为你而来的,我要你亲自来陪我。”

“否则?”

“否则我就给你捣乱!”

他又那么噗嗤一笑,那个笑容界于忍俊不禁和装腔作势之间:“那我当初不该救你,让你去死好了。”

她一歪头、一扬眉:“后悔了?晚了。”

他沉默片刻,仿佛对她也是有点无计可施,末了挥挥手,他低声说道:“回家去吧。”

这话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两个字:“滚蛋。”

她活了二十余年,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让她“滚蛋”,她登时怔了住,她后方的林笙也插了嘴:“思成,你怎么能这样对阿妙妹妹说话?”紧接着一双手过来拉扯了她:“阿妙妹妹,他就是这么不会说人话,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我们下楼去坐,别搭理他——”

程心妙横了她一眼,同时用力一甩、甩开了她的手:“笙姐姐你不要管闲事。我是谢他还是恨他,都是我和他的事,旁人干涉不着!”

这笙姐姐果然不是吃素的,她都变了脸色了,这女人还敢在一旁嘤嘤嗡嗡:“我怎么能算是旁人呢……那是我的丈夫……”

她猛的回了头:“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现在先让我和他把话说完。”

她怀着敌意瞪了林笙,但林笙对她并未针锋相对,若看林笙的面孔,那神情也以烦恼和无奈居多。

一眼将这匹讨人厌的笙姐姐瞪得后退了几步,她重新转向前方:“怎么样?你改主意了吗?”

严轻困惑的看着她,同时站没站相。她单手扶着墙,他也用一侧肩膀抵了墙壁:“你想让我怎么招待你?”

“连这也要我来教你?”

“我没有经验。”

她一耸肩膀:“那好吧,我也不叨扰你太多。现在不早不晚,我要你陪我出去另找一家咖啡馆,把上次没有喝完的咖啡喝完。”

严轻被她闹了个一头雾水外加不耐烦,又不便一脚把她踢下楼去。如今她给了他现成的招待方案,倒是省了他许多思量。扭头推门进了卧室,她听见他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就看他出了来,脚上的拖鞋换成了帆布鞋,一边走一边还低头将一卷钞票塞进了裤兜里,裤兜被垂下的衬衫下摆遮了大半,衬衫的第一粒纽扣也没有系。

没有西装革履,衬衫外面甚至连件马甲都没套,她还从来没和这么潦草的先生约会过,可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他穿得这么凑合,她看他却是清水出芙蓉,像刚进大学的男生。

他从她跟前走过去,径自要下楼,下楼前问林笙:“要我回来买什么吗?”

林笙对着他连摇了好几次头。

她既是什么都不要,那他就直接下了去。程心妙转身跟上他,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楼门。林笙僵立在楼梯半途,是遭受了五雷轰顶的样子。而程心妙刚才在二楼高谈阔论,楼下的两名老妈子早听了个满耳朵,这时就惊讶得互相使眼色,那一对男女都走了,她们也还是没敢往太太跟前凑。

她们原本还以为这家的太太赚到了钱,日子要幸福起来了呢。没想到这一家的枝节是接二连三的生,钱是来了,外头的野女人也来了,野女人就是那位盛气凌人的阔小姐,三言两语便把太太镇压了住。

这一家的日子真过得像大戏一样,老妈子看得心潮澎湃,不给工钱都舍不得走。

而林笙站在楼梯上,整个人确实是有点乱了方寸,万没想到严轻这家伙居然如此招人爱,能引得人家千金小姐杀上门来。

她和张白黎当初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天这一出。

以她林笙的来历和性格,应该如何面对这个难题?是忍着?还是要闹?她想起了上一任林笙——志英——的样子,志英的天性要比她软弱些,所以一时精神崩溃了,干得出跳河那种事。可她所扮演的这个林笙,比志英那个林笙要更强硬,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得做些比跳河更激烈的反应。

可怎么样才能算是“更激烈”呢?

嚎啕大哭可算一种激烈;气定神闲、不以为然也像是一种坚强;还可以跑去程家哭诉着讨公道,那也可以算做一种反击。

她还得为严轻身份暴露那一天留后手。现在表现得对他太痴情也不行。

脑筋飞速开转,她琢磨得后背靠墙,又想合着干革命还得辅修一门心理学,要不然揣摩不清人心,容易出篓子。学海无涯,诚不我欺,不过现在没这个求学的闲工夫,回头再说,还是先想想林笙此刻应该怎样办才妥当。

她靠墙思索了二十来分钟,渐渐想出了眉目。

没办法的时候,她光顾着想办法,如今办法有了,她心中得闲,又犯起了嘀咕。

严轻有股子刀枪不入、魂不守舍的劲儿,让她对他一直是拿捏不住。平时拿捏不住也就算了,但她现在忽然有点担忧,怕他抵抗不住程心妙的猛攻。她无论如何拿捏不住的,程心妙拿捏得住。

他刚宰了他师父就遇上了她,换言之,他刚得了自由、刚获得新生、就来到了她身边,来了之后就没再离开过,她觉得——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她的人。

*

*

厉永孝站在汽车前,垂眼看看自己的右手,再抬头看看前方的庭院。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再和那人会一会面,但他后来发现除非自己陪着二小姐一起进门做客,否则就绝无见面的机会。那人的活法,说他像旧式的闺秀都不合适,他更像一位新坐月子的产妇,不但不见外人,甚至是在自己家里也难得露面。

他算是白来一趟。

可是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之后,他意外的看见二小姐和那小子居然并肩出了来。二小姐走路有点跛,但她的发梢和裙摆一起随风轻舞,笑意含在她的眼中、噙在她的嘴角。

他忽然怀疑二小姐这回是动了真感情。原来她对男朋友的态度就只是玩,像小小的孩子找伙伴,所以他看着连嫉妒都不嫉妒。

严轻也看见了院门外的厉永孝,厉永孝用绷带将右手吊在了胸前,阳光照耀下,那绷带是特别的白,看着很刺目。但他对此并无特别的感触,如果那夜厉永孝死在他手里了,如今让他看着对方的白骨,他也不会格外感慨。

厉永孝也察觉到了他那冷寂的情绪。

当着程心妙的面,厉永孝向他点头致意。他在车门前停下来,专门的扭头看了厉永孝一眼。看过之后,他在程心妙的召唤下,弯腰上了汽车。厉永孝用左手为他关了车门,然后转身也坐回了副驾驶座。顺着车窗望出去,他没看见林笙出门相送,这也是罕有的事情,他记得那女人向来礼数周到,对待龚秘书和自己都是笑眯眯。

他又有点好奇,猜想那女人还能活多久?这个假李思成对那女人又有着怎么样的感情?在天津,正是因为有这个所谓的李思成,她才没死。这回如果二小姐执意要取她性命,那么李思成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手指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这样的抽搐是否正常,医生也没能给他一个结论。

第79章 涌泉相报

在一家饭店楼下的西餐厅里,程心妙和严轻相对落座。

这西餐厅的咖啡、奶油蛋糕和冰淇淋都很有名,而且大门斜对面就是巡捕房,近在咫尺的巡捕和停留在大门口的保镖,保证了二小姐这回绝对不会再无声无息的被什么歹人绑了去。二小姐自己也格外留意,没再往那僻静的雅座里钻,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大厅靠窗的位子上。

她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又直接为严轻点了一杯牛奶,一是因为上次严轻喝的就是这个,结果只喝下一口就被人绑了去;二是她也感觉他这个人太冷,应该喝点热的、甜的。

严轻没意见,他本就不是为吃喝而来的。

“你又救了我一次,爸爸很感激你。他想亲自过去看望你来着,但是被我强行拦住了。他要派人过来慰问你,我也没有允许。”

隔着小圆桌,她轻声的问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严轻摇摇头。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拼了性命救我,并不是图着要我报恩。如果我爸爸到你家里去了,你还要额外的费力气去敷衍他。你不会因此得着什么安慰,反而会格外的不自在。我想得对不对?”

他点点头。

“对于你我的关系,林笙有没有说什么?”

他自己是怎么样都好,唯独不愿牵扯到林笙。那女人做大事正做到紧要关头,他不想给她添乱。在此之前他已经给她添了几次了,虽然她一直说那些乱子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怨他。

于是他避开林笙不谈,只答:“你我没有关系。”

“这话你可以说,我不能说。”她浅浅一笑:“你可是我的恩公呀。”

“恩公不就是用来杀的?”他看着她:“要不然滴水之恩,还得涌泉相报。不如一了百了。”

“这是你的人生哲学?”

“哲学……”他琢磨着这两个字,笑了一声:“你看我是懂这种学问的人吗?”

“我看不出来。”她一挑眉毛:“你又不肯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自己找机会去查,结果查着查着,我们差点成了仇家。我看你是来历不明很可疑,你呢,也把天津那口大黑锅全扣到了我的头上。你瞧,我们这场误会,结得多冤枉啊。”

咖啡和牛奶一起来了。二人谈话暂时中止,等侍者退下了,严轻才道:“你今天来,是想找我讲和?”

“我对你早已经是单方面的讲和了。但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些不谅解。”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讥笑:“我也可以谅解,只要你能把我想要的给我。”

“你想要过太平日子。”

“对。”

她垂下浓浓的睫毛,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热咖啡:“可你当真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吗?‘自己想要’和‘真正需要’,经常是两码事。”

然而他的头脑空荡封闭,自成一个顽固的体系:“错了也无所谓,和你没关系。”

“如果我不爱你,那就和我没关系。”她坦然的反驳:“可我已经爱上了你,我就不能不关心你。”

“你想怎么关心我?”他似笑非笑的,对于当下的情景,他确实是有看戏的心态:“就是这样缠着我?和我耍嘴皮子?”

换了旁人这样说话,程心妙早已羞愤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对严轻没脾气,严轻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她习惯了。他若是忽然对她谄媚起来,那才叫见了鬼。

“我要你和林笙脱离关系,到我身边来。”

“让我和你结婚?”

“你也配?”

“做你的情夫?”

她一歪头,红嘴唇抿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我可是个纯洁的女孩子,最多也就是找几个男朋友谈谈天、跳跳舞,还不需要情夫那种东西。或许等我再长几岁年纪,会有那种需要?”她翻着大眼睛做思索状,是电影屏幕上西洋女主角常有的姿态,又很熟练的一耸肩膀:“不清楚,等我长大之后再看吧。”

“做你的保镖?”

“那又有点委屈你了。”她笑出了一排白牙齿:“实话实说了吧,我就是想要你在我身边,我要你保护我,也要你陪伴我。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报酬的,我不会虚耗你的大好年华。”

“那还不如继续给林笙当丈夫,更清闲、更安全。”

“也更没前途,更无聊。除非——”

她拖长了声音,因为接下来的话,是她连说都不愿意说出口的:“除非,你已经爱上了林笙,你舍不得离开她。”

“她是我太太,我爱她很正常。”

她忽然用小银匙用力一敲桌子:“你还装?我在掏心掏肺的对你说了这么多心里话,你怎么可以还用这些虚伪的假话来敷衍我?”

“顺着你说,才是假话。”

“你认为你对我也很真诚了?”

“我没有兴趣骗你。我想要过太平日子,林笙能给我太平日子,这就足够了。”

她点点头:“好,我明白了,你看她很不错。可我好奇的是,她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养活着你——不许再对我抵赖,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李思成!”

严轻看出来了,程心妙的眼中藏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让她今天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承诺也行,谎言也行,哪怕是撕破脸成了仇也行,反正她不愿再和他打哑谜。

既然如此,那他不介意给她留下点什么,好比一个杀手想从龙潭虎穴中脱身,也时常得留下点什么,譬如留下一地鲜血、一条胳膊、或者半条命等等。

他给她留下的是谎言,他撒谎撒得很自然,因为心中没有是非观,甚至也没有仔细区分过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差别,心内心外全是一片混沌,真话假话全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我救过她的命。”他答:“也是偶然的事,和我救你一样。她原来的丈夫,李思成,打她,被我撞见了。”

程心妙紧盯着他:“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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