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儿女 第140章

作者:卜元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年代文 成长 现代情感

说罢便匆匆赶往菜市场,回来时拎着满兜鲜蔬鱼肉,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半晌,最后端出一桌丰盛菜肴。

其中那道五指毛桃炖排骨,用的正是林飞鱼从广州带来的食材,江谨昌喝得连连赞叹,说还是广州的汤底够地道。

郭敏卉平时虽然会念叨林飞鱼的名字,可看到长大后的林飞鱼,她已经认不出来,害怕地躲在江谨昌身后,不过很快她就被林飞鱼带来的鸡仔饼给虏获了,再次接纳林飞鱼成为她的好朋友,连吃饭都要挨着坐,林飞鱼夹哪道菜,她便跟着伸筷子。

接下来的几天,江起慕带着林飞鱼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他们去了林飞鱼心心念念的复旦大学,在红砖楼前,和郭敏卉三人一起拍了合照;他们一起外滩看黄浦江上轮船,郭敏卉对水上留下的长长波纹,总是惊叫连连。

他们还一起去打卡百老汇大厦和和平饭店,他们一起快乐地分享街边的小吃,蟹粉小笼蒸腾着热气,一口一个,弄堂深处的鲜肉月饼轻轻一咬,带着浓郁的汁水顿时铺遍整个口腔,实在过瘾。

不过不管吃什么,林飞鱼总要把第一口先递给郭敏卉尝。

林飞鱼在上海呆了一个星期才回去。

***

一转眼,中秋快到了。

大院里的几棵老桂树开得正盛,金灿灿的花簇压弯了枝头,人还没走过去,远远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苏奶奶再次病倒了,这次连医生都束手无策,让苏家人尽快安排好身后事。

苏志谦难过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跟公司请了长假在家里日夜照顾奶奶,他已经去宜恩家提了亲,两人的婚事定在年底,定亲那日,苏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可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半个月,她就不行了。

苏奶奶对自己的生死早就看淡,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苏志谦这个大孙子。

中秋前一天,李兰之和林飞鱼,常美以及常静前往看守所。

这是常明松被关押后,第一次获准亲属过来探监。

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常明松判若两人。

他瘦得颧骨凸起,囚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剃光的头顶泛着青白,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目光空洞没有一丝生气,活人半死的状态。

看到李兰之等人,他激动得双手颤抖,眼眶憋得通红,张开的嘴唇颤抖半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常静第一个哭出来:“爸爸……你还好吗?”

常明松扯出个笑容,艰难开口:“好、好,爸爸一切都挺好的。”

“可您瘦了好多,头发也被剃光了……”

常静的眼泪像掉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

常明松不自觉地攥紧了放在桌上的手,良久才哑声道:“天热,剃了反倒凉快。以前就想试试,又怕人笑话,现在倒是如愿了……挺好的,挺好的。”

他反复说着“挺好”这话,像在说服常家众人,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怎么会好呢?

以前听人说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时候没往深的地方想,直到进来后才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失去了自由和尊严,还能怎么好?

可犯罪就要伏法,这是他该*受的。

他忽然转向常美,眼神忐忑:“我的事……没影响你的工作吧?”

常美在大学任教,是事业单位,若因他受牵连,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常美直直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影响。”

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学校虽然没有因此辞退她,但以后任何评优晋升,都应该不会有她的名额了。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让她爸知道。

常明松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没受影响就好,没受影响就好。”

然后他看向林飞鱼,歉然道:“飞鱼,叔叔给你和你妈丢人了,千万别学叔叔……好在当初没把你的户口转过来,要不然你现在还没毕业,肯定会受到影响。”

他最后才看向李兰之,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兰之……”

他想说兰之谢谢你帮我守着这个家,他也想说对不起兰之,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不应该和周志强那人合伙做生意……

可千言万语,在对上李兰之那双平静的眼睛时,突然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兰之看着他,声音很稳:“犯了法就好好认罪,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常明松再也忍不住,激动得哭出来:“好、好……兰之,谢谢你……他们说我们这种半路夫妻,出了事你一定会跟我离婚……其实你要跟我离婚也是应该的……我……”

常明松哭得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自打从地摊上被带走那一刻起,他就活在无间地狱里。

最初日夜恐惧着吃枪子,后来转为污点证人,又开始害怕连累家人。同监舍的犯人们信誓旦旦地说李兰之肯定会离婚,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像把钝刀子,时时刻刻凌迟着他残存的希望。

他仿佛悬在万丈深渊之上,每一天都在等待最后的坠落,直到此刻听见李兰之这番话,他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又有勇气活下去了。

走出看守所,炙热的阳光倾泻而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几只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得很是快活。

李兰之仰头望着那片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天,忽然轻声叹道:“这人啊,一步错,步步错,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所以千万不能做错事。”

常明松犯了法,所以他要服法。

而她当年处心积虑设计常明松娶了自己,如今便要替他守着这个家来还债。

在来看守所的前一刻,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离婚的事,可在对上常明松那双眼睛后,她最终放弃了。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只怕常明松真的要崩溃了。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以为她是在说常明松。

只有常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

这个中秋节,十八栋过得很是冷清。

常美没回娘家,在严家和婆家人一起过,常欢和常静两人都要加班,李兰之中暑了,在卧室睡觉休息,林飞鱼一个人在客厅觉得很无聊,便跟她妈说了一声,跑出去打电话给江起慕。

而朱家,一家老小直接去深圳。

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自从得到贵人的帮助后,生意越做越好,不过也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中秋节自然没办法回来,豆丁大半年没看到父母,嚷着要去深圳找他爸妈,朱六婶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让朱翠芳帮忙带他过去。

都说深圳发展神速,朱翠芳一直想去深圳看看,趁着这个机会便带上儿子小杰一起去,谁知朱国才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知道后,也嚷嚷着要去深圳,这样一来,让朱翠芳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肯定是不行的,章沁知道后,便提出让一大家子一起过来深圳过节,顺便看看深圳。

苏家这边,苏志辉自从去舞厅工作后,每个月顶多回来一两次,有时候一两个月不回来一次,今天过节,他更没有时间回来,刘秀妍想念儿子,中午就过去给儿子送汤和月饼,原本说好天黑前回来,但天黑前突然打了个电话到杂货铺,说崴了脚,要在苏志辉那边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回来。

因此这会儿,只剩下苏志谦和苏奶奶两个人在家。

天空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月光如水倾泻下来,其他栋的邻居有人在拜月娘,有人搬出藤椅茶几,围坐着分食月饼瓜果,谈笑声混着孩童的嬉闹声,在夜色中格外温馨。

苏奶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喉间发出一声轻咳,正伏案研读资料的苏志谦立即合上厚重的专业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奶奶,您醒了?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想吃点什么吗?”

说着他俯身掖了掖被角,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动作娴熟得不像话。

苏奶奶这几天来胃口都很差,连流食都不怎么吃得进去,这会儿却仿佛枯木逢春般,浑浊的双眼泛起久违的光彩,连脸色都显得没那么苍白:“那你去给奶奶切一块月饼吧……不要莲蓉的,太甜腻了……”

苏志谦闻言心头一热,眼角微微发红,声音却放得格外轻柔:“好,好!我这就去拿。您最爱的五仁馅还留着呢!”转身时又想起什么,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朵,“对了,我妈今天特意炖了乌鸡汤,用保温瓶温着,我给您盛一小碗尝尝……”

“好。”

苏奶奶轻轻点头,竟破天荒没有推拒。

听到这话,苏志谦连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客厅,不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又特意将五仁月饼切成四小块。

苏奶奶今天胃口出奇地好,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汤,又细细品了块月饼。

她忽然抬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听说现在外头……除了莲蓉五仁,还有什么草莓、水蜜桃馅的月饼?那能好吃吗?”

苏志谦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奶奶您消息倒灵通!我也没尝过,不过商场里确实花样百出,大家吃惯了传统口味,总想尝个新鲜。”他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您要是想试试,我明天给您买一盒回来……”

苏奶奶摆摆手,皱纹里漾开欣慰的笑意:“不用……月饼啊,还是五仁馅的最对味。”她忽然转头看向窗外,明月照进来,她话锋一转,“小时候每年过中秋,你爸都要哭鼻子,眼巴巴望着别人家孩子吃月饼……可那时候家里太穷了……”

苏志谦心头猛地一紧。

这些年,奶奶轻易不会提到早逝的父亲,这会儿提起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喉结滚动,强笑道:“那时候家家都不容易。改日我去扫墓,给爸带两盒广州酒家的月饼。”

苏奶奶突然咳嗽起来,喘息着笑道:“还是你有孝心……等奶奶走了,就把我葬在你爸旁边……”

“奶奶!”苏志谦声音陡然哽咽,眼眶瞬间通红,他紧紧攥住老人微凉的手,仿佛这样便能抓住流逝的时光,“您答应过要帮我带孩子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奶奶也想……多活几年……看着你成家、抱上重孙,但……”苏奶奶声音突然变弱了下来,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辈子啊……该见的都见过了,没什么遗憾……就是放不下你……”

苏志谦眼泪流下来:“您要真放不下……就别走……一直呆在我身边……”

苏奶奶颤抖地抬起手,用布满皱纹的指腹轻轻拭去孙儿脸上的泪:“别哭……你这一哭……奶奶就更不放心走了……”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奶奶的乖孙从小就懂事……工作上的事我不担心……奶奶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太懂事了……你妈那人……年轻的时候还好……年纪越大却越糊涂……志辉又是个不省心的……”

苏志辉去舞厅工作,她也极度不赞成,但不赞成又能怎么样?

那孩子自从脚瘸了之后,性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连志谦这个大哥的话都不听,更何况她这个老太婆。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她放心不下啊,她就担心哪天志辉会给志谦惹麻烦回来,最终连累了志谦。

见奶奶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志谦连忙轻抚她的后背,声音发颤:“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苏奶奶摇头:“奶奶不担心这个……奶奶要说的是……他们要是太过分了……你就别管……顾好自己……不用为了他们……总是委屈了自己……”

“奶奶……”

苏志谦再也抑制不住,将脸埋在老人瘫痪的腿上。

他记得十六岁那年,奶奶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让他不用太懂事。

可作为长子长兄,父亲早逝后,这个家除了他,还有谁能撑起来?

若是能做个任性被宠爱的孩子,谁愿意从小就逼着自己懂事?

所以不是他想懂事,而是他不得不懂事,而且以后还得继续懂事。

苏奶奶轻轻摩挲着孙子的头发,眼里的光慢慢散了。

“嘭——”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院子里孩子们雀跃的欢呼:“快看!有人放烟花啦!”

不知是谁家在楼顶燃放烟花,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抬头观看,孩子们更是高兴得不行。

屋内看不见绚烂的光影,苏奶奶气若游丝地开口:“志谦啊……抱奶奶去门口……我也想看看烟花……”

苏志谦连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好,我这就抱您去看。”

他俯身将老人抱起,鼻头顿时一阵酸楚——怀中的重量轻得好像个小孩,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背着他满院子跑的奶奶?

漫天烟花在墨色天幕上绽放,璀璨夺目,将整个大院笼罩在绚烂的光晕里,夜空仿佛缀着无数的星星,将祖孙二人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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