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常欢你个猪头,你又在被子里面放屁!”
常欢装死。
常美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气急败坏道:“再放屁你就给我滚下去睡。”
常欢继续装死。
黑暗中,林飞鱼用被子捂着鼻子,嘴角却忍不住朝两边扬起来。
第二天,雨过天晴,孩子们高兴地在操场上抓青蛙和蜗牛玩,常欢却哭丧着脸在教室里写作业。
她用三支笔写的作业一眼就被老师的火眼金睛一眼给认出来,结果就是加倍罚抄。
常欢叹气:当学生太难了,当差生难上加难。
***
李兰之这次的确遭了大罪,养了三天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好歹可以自己下床了,也有力气来收拾常本华这个人。
李兰之把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擦了擦嘴说:“你妹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常明松眼底青黑,听到这话怔了下:“本华这次的确对不起你,但我已经打过她了,也骂过她了,她已经知道错了。”
李兰之冷笑:“我住院三天,她没来看过我一眼,没来问候一声,那天要不是国才刚好回家拿东西,这会儿你看到的便是两具冰冷冷的尸体!她常本华就是杀人犯!”
常明松眉头皱了起来:“本华怎么就成杀人犯了,你跟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我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到现在还在暖箱里,这叫好好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本华是我同一个爸妈生的亲妹妹,你要我把她拖到你面前打死吗?当年我爸走得早,我妈为了养活我们兄妹俩没日没夜地工作,因此疏忽了对本华的教育,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养成现在这种性格,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拿她没办法,不过这次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也跟我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犯,你是她大嫂,你就原谅她一回。”
李兰之冷着脸说:“我没办法原谅!狗改不了吃屎,我也不相信她会真心改过,不管是谁,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我要去报案。”
那天她回家看到常本华从她家里鬼鬼祟祟跑出来,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家看到上锁的抽屉被撬开了,里面的抚恤金不翼而飞,她立即反应过来是常本华给偷走了,她立即追出去,两人拉扯中,她被常本华给推下楼梯。
亏得当时她站在楼梯下面,要是站在最上面,她和孩子可能就没命了。
偷钱、推人,不管哪一样,都足够让常本华吃几年的牢饭。
常明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居然想本华去坐牢?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愤怒地摔门而去,一出门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罗月娇和苏奶奶。
苏奶奶平静道:“明松啊,兰之刚生了你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生气。”
常明松余怒未消说:“婶子,不是我想跟她生气,本华是我的亲妹妹,就算她做错了,也不能把人送监狱去啊。”
苏奶奶说:“那本华这次错得的确太过了。你说兰之是她大嫂,那本华有把兰之当大嫂看待吗?做错事不来亲自道歉也就罢了,亲嫂子因为她而大出血难产,她连个鸡蛋都没送过来,不怪兰之会生气。”
常明松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婶子批评得对,我这就去叫本华过来跟她嫂子道歉,不过兰之这边,还望婶子帮忙劝一劝。”
苏奶奶一进门就看到李兰之在抹眼泪,连忙劝慰道:“婶子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坐月子不能哭,要不然以后眼睛就不中用了。”
难得听见一句公道话,李兰之心里越发委屈起来:“婶子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处处维护他那个妹妹,我和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他却一点都不心疼,不管怎样,这次我一定要让常本华受点教训。”
苏奶奶在病床旁边坐下,看着她说:“教训之后呢?你和明松两人以后要怎么相处?这个你想过吗?”
李兰之没吭声。
苏奶奶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本华是他亲妹,若真送进监狱了,你们这段婚姻也到头了。孩子才刚出生,你总不会真想跟明松离婚?离婚岂是容易的事,你别犯傻,再说大院可没人离婚过。”
李兰之沉默不语。
苏奶奶拍着她的手背说:“我们就看看明松接下来会怎么做,如果本华真心向你道歉,你也退一步,自古以来,好的婚姻都是忍出来的。”
苏奶奶一语道破天机。
李兰之:“要是忍不了呢?”
苏奶奶说:“那就一忍再忍。”
在邻居们的斡旋下,李兰之和常明松夫妻两人和好。
常本华也带着红糖、麦乳精和其他补品过来医院向李兰之亲自道歉,李兰之心里虽然不爽,但这事只能这样了。
大院有些人一直对李兰之肚子里孩子心存怀疑,但这次孩子出来后,大家的怀疑也被打消了不少。
因为那孩子出生时只有四点九斤重,这个重量符合早产儿的体重,而且那孩子体弱多病,在暖箱呆了半个月才出院,期间还昏厥了两三回,要不是医*生和护士抢救及时,只怕早没命了。
孩子体弱多病,医院却查不出昏厥的具体原因,医生说孩子的这种情况有可能会自然恢复,也有可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得更加严重,目前能做的便是让他们大人仔细看护、多补点营养。
孩子这种情况,注定离不开人,也注定要比其他孩子多花钱。
单说这次她的剖腹产,还有孩子这些天的治疗费就是一笔不少的花销,以她一个人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李兰之为什么最终选择原谅常本华的另外一个原因。
但她心里是有恨的,孩子足月出生,要不是常本华推了她一下,导致她从楼梯摔下来大出血,孩子肯定不会有事。
另一方面,她也恨自己,她觉得是自己怀孕时吃得太少,才会导致孩子体弱多病。
怀着又恨又内疚的情绪,李兰之从医院回到了家里。
时隔半个月,林飞鱼终于见到了弟弟。
弟弟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瘦瘦的,小小的,长得不太像妈妈,也不像常叔叔。
七月的盛夏,他穿着苏志辉小时候穿过的旧长衣裤,肚子上搭着一块小被子,热得满脸通红,但妈妈还是怕他受凉了。
有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
邻居的女人们过来时围在摇摇床边,会叹着说:“哎哟瞧这一头小卷发,又黑又密,兰之和明松都是直发,这是像了谁?”
这时候李兰之就会说:“我爷爷是卷发,我弟弟也是卷发。”
那些女人还不罢休,会睁大眼睛,想从小东西的脸上找出一丝半点像林有成的地方,但见过李兰之弟弟的人说,小东西跟他舅舅长得有七八成像。
侄女像姑、外甥似舅,这倒是不奇怪,流言也因此慢慢散了。
林飞鱼对这个弟弟感觉很复杂。
虽然弟弟姓常,但他们都是同一个妈妈生的,比起常美和常欢来,他们至少有着血缘的羁绊,但一想到他是常叔叔的儿子,她又觉得他是妈妈背叛爸爸的铁证。
为了爸爸,她不应该喜欢这个弟弟。
而且这个小东西太爱哭了,没日没夜的哭,一哭就不可收,直哭到呕吐翻白眼才会罢休。
妈妈为了哄他,只能在两个房子里面来回地摇晃走动,一刻都不能停,一停就哭,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睡好。
七月份,学校开始放暑假了,但林飞鱼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去玩,她被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弟弟。
弟弟尿了,她要帮忙换尿布,弟弟拉了,她要忍着恶心把尿布洗干净,弟弟睡着了,她要在旁边看着他,以免他摔下来,或者醒过来哭了没人知道。
爸爸在世的时候,她曾经很盼望妈妈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但在她的想象中,她只需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吃好吃的东西,而不是跟屎和尿这些东西捆绑到一起,更不用天天守着他,连玩都没得出去玩。
常叔叔也有叫常美和常欢两人帮忙照顾弟弟,但常美说她可以做饭可以洗衣服也可以扫地拖地,就是别想让她照顾小孩子,常叔叔训了几回,常美宁死不屈,常叔叔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常欢,她连上课都坐不住,要让她留在屋里守着一个小屁孩,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有一次轮到常欢照看弟弟,她在屋里呆了不到两分钟就跑出去,等大人发现时,小东西哭得小脸都憋成紫黑色的。
从那之后,妈妈再也不敢让常欢照看弟弟。
这样一来,帮忙照看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照看弟弟久了,林飞鱼觉得自己身上不仅有一股小孩子身上的奶味,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这让她打从心里没办法喜欢这个弟弟。
对于她的委屈妈妈似乎看不到,只会对她说:小满是你的亲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
她不明白地问:他也是常美和常欢的亲弟弟,为什么不叫她们照顾?
妈妈说:后妈难做人,常美和常欢不是妈妈亲生的,所以你要体谅妈妈,帮妈妈照顾好弟弟,你要懂事。
十岁的林飞鱼在这个夏天突然开始讨厌起“懂事”这两个字。
阿婆让她懂事,沁姨让她懂事,妈妈也让她懂事,懂事好像变成了刻在她身上的标签,甩也甩不掉。
一九七六年的天气很反常,这年的夏天特别的热,气温一度到达36.4°C,超过了一九六三年的36°C的最高气温。
这岁月,家里有电风扇的人很少,一到晚上,大家便把竹席从家里搬出来,手里拿着蒲扇,一边赶蚊子一边聊天。
若是这时候哪家有买西瓜,白天放在盆里放盆水冰着,到了晚上,把西瓜切了分给大家吃,就会引来孩子们的阵阵欢呼声。
被“冰”过的西瓜又凉又甜,比吃冰棍还要爽。
这天晚上又停电了,十八栋的邻居把竹床摆在乔木树下纳凉。
朱六婶说:“新学期开始,志谦和常美两人就要上初中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昨天两人才刚学会走路,一眨眼两人就要上初中了。”
苏奶奶感叹:“可不是,一眨眼咱们都老了,你看我这头发全都白了,不认老都不行。”
刘秀妍突然插话进来说:“妈,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苏奶奶心里直觉没什么好事,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刘秀妍脸上闪过心虚的神色说:“志谦……我想让他开学后转去元村学校读初中。”
苏奶奶眉头顿时就蹙了起来,脸上还是保持平静说:“为什么要转去元村学校,志谦在罐头厂子弟学校继续读初中不好吗?”
罐头厂子弟学校设置了小学和初中,职工的孩子可以在学校里面从小学读到初中,初中毕业后若是想继续往上读,才需要转到其他高中学校去,若是不想读了,那就毕业等待分配工作。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同一个大院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而且学校距离大院也很近,因此几乎没有人会读到一半去转校。
刘秀妍支吾了下说:“蔡姐……的小女儿新学期要转去元村学校上初中,新学校没有认识的人,蔡姐担心她会被人给欺负了,所以想让志谦也转过去,两人可以彼此照应,我已经答应她了。”
苏奶奶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给我说实话,蔡副主任的女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转校去元村学校?”
二棉厂规模不小,实力也不小,同样有自己的子弟学校,这个蔡副主任的女儿在二棉厂子弟学校读得好好的,突然要转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刘秀妍不想在大家面前说蔡姐的家事,但一想这种事情随意一打听就知道了,便豁出去道:“蔡姐的小女儿跟厂里的几个孩子闹了点小矛盾,把人家小姑娘的脸给抓坏了,蔡姐带着孩子上门给人道过歉了,但那家人还是不依不挠,蔡姐担心女儿留在二棉厂那边的学校会被人欺负,所以就给转校了。”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
蔡副主任的女儿的确是跟二棉厂其他孩子闹了矛盾,不过不是小矛盾,而是她拿烟头把另外一个女孩的脸烫出了一个很深的伤疤。
那女孩的父母也是疼女儿的人,怎么肯罢休?哪怕工厂帮忙做了调解,那家人还是撂下狠话让他们小心点,蔡副主任没办法,这才给女儿办了转校。
但她还是不放心,因此想到了刘秀妍,知道她儿子也要上初中,于是便跟刘秀妍提出了这个请求,刘秀妍想跟蔡副主任打好关系,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苏奶奶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说真话,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想给儿媳妇留点面子:“你明天带点东西去蔡副主任家,就跟她说志谦不舍得罐头厂这边的同学和老师,不想转校。”
刘秀妍急声道:“可我已经答应蔡姐了!”
苏奶奶说:“如果你不敢一个人去,那明天我陪你去,我去给蔡副主任赔不是。”
刘秀妍脸憋得通红,猛地站起来说:“妈,我是志谦的妈,这次的事我说了算!”
说完红着眼睛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