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什么叫算了?谁跟你算了?
张若瑶把头发一捋,蹬蹬蹬上楼换鞋,把拖鞋换成运动鞋,然后再下来。闻辽高大身形堵在楼梯中间,双臂撑开,一侧是扶手一侧是墙,锁得死死的不让她过。
张若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闻辽脑门:“你给我让开。”
闻辽不让。
“我推你了。”
“你推。”
闻辽也开始轴起来:“你就把我推下去!”
张若瑶使劲儿推着闻辽肩膀,但闻辽有准备了,就不大能推得动,反倒是步步紧逼。他比她高,站得低也依旧能与她视线齐平,对视了一会儿,语气就软下来:“你要去哪?我也去。”
张若瑶把脸扭向一边,静了一会儿,说:“我出去骑车。”
“好,一起去。”
张若瑶说:“我想一个人。”
闻辽看着她:“下次。”
“?”
“下次你再一个人。”
......
张若瑶不管他,自顾自出门,随便他跟不跟。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抽空出去骑一小段,说来奇怪,她从城市骑行里感受到乐趣的方式十分刁钻,不是运动流汗的爽,也不是不断突破记录的成就感。张若瑶觉得骑车有趣,在于车子骑着,会带动风。尤其是晚风。
天气不同,风不同,晴天的风干燥爽利,雨天湿盈盈的,吸进肺里有潮味儿。
地段不同,风也不同,河边的风有浓烈草木气和水腥,居民区楼下的风则像刚从人堆里钻出来似的,柔和慢钝,携着烟火。
张若瑶还没有在盛暑天气骑过车,去年错过了,今年的夏天就快到了,她定要体验。
她猜,夏天的晚上骑车,车轮搅起的风应该是带刺的,刺得人满身大汗,风里应该还有高温发酵的汽车尾气,还有接连铺陈的烧烤大排档味儿。
想想也不赖。
张若瑶一边想一边骑,骑了没多远,在附近公园停下了。
这会儿刚过晚饭时间,公园小广场是最热闹的时候,跳广场舞的,健身操的,接麦克风唱歌直播的,带着孩子遛弯的,卖小玩具的。
张若瑶一眼就看见钱犇了,他也在。
他实在太显眼,头上夹了一只会发光的颤颤悠悠的小鸭子发夹,拎了个小筐,正在兜售他的泡泡枪,手工编织的花束和毛线小动物。
张若瑶回头看了看,没有人。
闻辽大概是在某一个红绿灯被甩开了。
长椅全都坐满了,她找了个空的花坛边坐下。
大概十分钟,闻辽出现了。他把车和她的停在一处,然后走过来。
张若瑶望着远处正在跳中老年健身操的人群,想起姜西缘之前抱怨过的:唉,你看,我交的社保在跳舞。现在大爷大妈比我都有精神头儿,我回家就只想躺着。
张若瑶那时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她说,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成别人交的社保,也会有人这样说你的。
姜西缘撇撇嘴,平衡一点了。
......
闻辽的手臂伸到张若瑶眼前,手里拿着一根西瓜冰棍儿。
张若瑶接了,打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咬。
也不看他。
“你怎么找着我的?”
闻辽坐到张若瑶身边,胳膊肘撑着膝盖,低头缓了下呼吸,说:“车上有定位,忘跟你说了。”
“......变态,跟踪狂。”
“嗯,怎么都行。”
两人一起望向远处,再没人说话了。
健身操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都是节奏很快的DJ,一开始听得心慌慌,后来慢慢适应。
闻辽终于开口,声音低低地:“对不起。跟你道歉。”
张若瑶不说话。
“你知道,我说话百无禁忌的,有时候想不到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你嘴欠。”
“嗯,我嘴欠。”
“你哪都欠。”
“嗯,哪都
欠。”
闻辽认错就是认错,绝对不反驳。
张若瑶咬着西瓜冰棍,这冰棍造型就是一块三角西瓜,红色的冰里面有黑色巧克力豆伪装西瓜籽。她不爱吃那个巧克力豆,干脆把剩下的半根冰棍都给了闻辽。
闻辽仍旧俯身坐着,安安静静把冰棍吃干净。
“我还是接受不了死亡。”
张若瑶说出这一句后,自己心里都一颤。
她也不管闻辽是何反应了,自顾自往下说着:“我不忌讳谈论死亡,我的工作就是处理死亡。但我不喜欢听我身边的人,尤其是我在意的人跟我讲这些,我会不舒服。”
闻辽看着她:“你害怕。”
“死亡意味着分别,谁不害怕分别?我最害怕的,是没有尽头的分别。”
张若瑶目视前方:“我们都经历过亲人离开,我知道生死是必经之事,没人躲得掉,我幻想他们正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生活着,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可我仍然控制不住痛苦。因为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日子太漫长了,相聚固然值得期待,可是在那之前,漫长的一生我终究要自己走完。”
“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在那里过得如何,我也不清楚。我安慰自己,不要有执念,只要相信他们还在,那他们就一定在。”
身后花坛,矮树常青,不知是什么树种,不管四季,春夏秋冬都郁郁葱葱。张若瑶深深呼吸,闻见浅浅的植物气息,苦也涩。
她努力适应了这种苦涩,然后缓缓开口:“但是闻辽,刚刚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幻想。我清楚,你也清楚,这是在自欺欺人,在哄自己玩。”
“人是生物,生物的死亡,就意味着结束。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即便有一日你也踏入死亡,那也只是属于你自己的终点,你想念的那些人不会如你幻想一般,在某一个彼岸等待着你,你们幸福久违地拥抱,然后满怀期待地共赴下一生。”
“不会的。不会了。”
......
这话太残忍了。
太残忍。
但闻辽没有办法反驳。
他伸出手掌,覆住了张若瑶搭在花坛边的手,察觉出她的手已经被大理石冰得泛凉。
张若瑶眼睛有些湿润:“我时常能想得通,偶尔又会被自己绊住。所以我想请你,不要再给我加码了。”
她回握住闻辽的手,印象里第一次,她对着闻辽说很软很软的话,连自己都有些恍惚:“你离开过我一次,我已经体会过那种痛苦了,我无法幻想你有一天会再次离开我,所以闻辽,我拜托你,不要在我面前谈论死亡。”
“我想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那样活着。真像你说的,等我们都到了八十岁,我也希望,我比你先走。”
她脑袋一歪,靠在闻辽肩膀上。
“你不能再抛下我第二次了。”
第40章 四十家和万事兴
张若瑶闭了闭眼睛。
按照她的描述划分,这一晚的风是干燥而爽利的。
今晚是个晴天。
她靠在闻辽肩膀上,胳膊挽着他的,两个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闻辽一会儿亲她额头一下,一会儿又一下。
视线望向天际,夜空晴朗,有星星,不多,但很亮。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车速都放缓了,便于聊天。
闻辽问张若瑶,有没有看过前几年的一个讲殡葬行业的国产电影?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
张若瑶说看过。
其实自从她从事这个行业以来,她看过很多部讲殡葬文化的电影了,还有许多探讨生死观的片子,碰到了就去看,倒不是渴求从中找到慰藉,她再清楚不过,这给不了她慰藉,那些塑造过的剧情其实不如现实翻云覆雨得更果决,更不讲道理。如果一定要说,她想从中获得什么,那应该是启发。
她想看看古往今来到底人们对于生和死之一事能有多少种不同的解释,不一样的看法,能够开她智,明她目,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建筑材料,来填补她心里那一小块屡次重修搭建不成的角落。
......
第二天是刘卫勇生日。
张若瑶给他买了双鞋,前几天到了,就是二百多块钱的打折运动鞋,问他,好不好穿?顶不顶脚?刘卫勇说好好好,特别好。
张若瑶又转了六百六十六过去,刘卫勇不收,隔天就自动退还了。这几年都是这样的,张若瑶也不强求,不会发第二遍,转头带刘紫君去配了个新眼镜。
说起刘紫君,在刘卫勇生日这天,爷俩又闹矛盾了。
当天早上,刘紫君起了个早,给他爸煮了碗方便面,给他爸感动哭了。
刘卫勇给这碗面拍照,发朋友圈,表达欣慰之情,收到的评论都是“姑娘终于长大了”“值得鼓励!”“好孩子。”“当爹的不容易啊,儿女终于知道感恩”一类内容。
结果刘紫君当场就炸了。
刘卫勇不知道刘紫君为什么爆炸。
他觉得这不是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