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闻辽说:“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
-
张若瑶有点担心李奉枝。
姜西缘说不至于:“她才厉害呢,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你看她是脸皮薄的人?”
说到这,姜西缘忽然想起来,任猛妈之前攒了一大包旧衣服,都是款式旧了,但穿着不耽误的那种,要给老李太太送去,放在她这,她给忘了。
任猛妈说李奉枝穿得太过破破烂烂了,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也不常清洗自己,感觉头发里都能生虱子。
姜西缘说:“我觉得是她太吃力了,一个人,能保证衣食住行就已经不容易了,老话讲仓廪实才能知礼节,也不能指望她打理自己打理利索了。任猛妈说,呸,她就是不要强,孤老太太多了去了,人家都干干净净的,就她脏。”
其实姜西缘有时候也多多少少嫌弃李奉枝。
小鱼儿上幼儿园的时候,睡觉睡不稳当,老李太太送给了姜西缘一个荞麦壳枕头,说是给孩子睡好。她道谢,收下了,转头把枕头皮扒了,把里面的荞麦壳都倒出来,反反复复挑拣晾晒了好几回,才敢缝起来给小鱼儿用。她也嫌李奉枝不干净。
......
张若瑶去隔壁打包了两碗粉回来,搬小马扎在店门口解决午饭。
闻辽吃不成,刘卫勇打电话让他去帮忙,一会儿来接。
姜西缘看闻辽换上衣服出门,就是丧仪服务统一标配的白衬衫,便宜工装在他身上也显贵,看着利落高挑一个人儿。姜西缘吸一口粉喝一口汤,目送闻辽上了车,然后问张若瑶:“你俩生活还和谐吗?”
张若瑶说哪方面?你这话题跳太快了。
“各方各面。”
“还行吧。”
姜西缘说她昨晚和任猛开玩笑来着,任猛说觉得他可怜的兄弟闻辽是被张若瑶狠狠拿捏了,挣不脱了。姜西缘倒觉得未必,时间太短了,这才刚在一起一年,新鲜劲儿还没过呢,能看出来什么拿捏不拿捏的?
任猛说人俩一起长大的!哪里止一年啊!
姜西缘说那咋啦?青梅竹马说着好听,他俩还分开那么多年你怎么不说呢?还是不要对以前的事儿有太多滤镜。
姜西缘捧着碗,喝着汤,和张若瑶说:“咱俩聊天没什么顾忌,我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儿,别一上头就要结婚什么的,看看他家里什么情况,最重要的是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秉性的人,人都是会变的,你了解从前的他,不一定了解现在的他。也别被花言巧语忽悠了,他有钱,长得好,一表衷心你就信,还是要多相处才行。”
张若瑶把自己碗里的两颗丸子拨给姜西缘。
“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不乐意听我就闭嘴了。”
张若瑶笑:“没不爱听,你说的对,是要多考量,我也没打算跟他步入什么关系,远着呢。而且,放心吧,我......”
张若瑶咬一颗鱼肉饺,汁水溅出来,溅她胸前衣服上。
姜西缘递纸巾给她:放心你什么?”
张若瑶低头擦衣服:“放心,我没什么不能失去的。换句话说,我现在能够接受任何人的离开。”
姜西缘心里有点酸涩,好像是问张若瑶,也好像是低声自言自语:“真能么......”
张若瑶埋头吃饭:“能。不能也能。迟早都能。”
-
晚上闻辽回来,张若瑶已经把姜西缘送来的一大包衣服搁在了柜台里,让闻辽找天给老李太太送过去。
闻辽说别找天了,就现在吧。
先回家洗了个澡,顺便喂喂鱼,然后去了老李太太家。
回来又洗了一个澡。
张若瑶说你干嘛啊?
闻辽面露难色,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老李太太家都站不进去人了,老李太太最近病着也没办法打扫。以前她家里除了乱,起码没什么味道,这次去真是没法呼吸。
他问老李太太吃饭没,吃药没,老李太太说吃了,都吃了。然后就坐在床边看窗外发呆。
猫碗里的猫粮有点霉了,老李太太的猫倒是聪明,直接扒开猫粮袋子开吃。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涮了涮碗,给猫重新换了水和粮,又给老李太太烧了壶热水才走。
张若瑶跟闻辽讲起她下午和姜西缘聊的那些,关于老李太太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闻辽不赞成任猛妈说的,李奉枝是不要强,她不要强?她不要强可能都过不成现在这样,说得再残酷点,可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人与人有别,站在高处看低处和站在低处看高处一样,很多东西是会扭曲的,真把你放到那个位置,可能日子过得更乱套。当生活的基本需求都满足得颤颤巍巍,就别提什么上层实现了。
张若瑶盘算了一下,其实老李太太不懒,很勤快,她干杂事儿赚的钱完全够她生活,不会太苦的。所以大家都很奇怪。
闻辽没说话。
他其实知道老李太太为什么总是看着苦哈哈,穷困潦倒的,张若瑶猜的对,李奉枝其实不缺生活成本,一个老太太能花多少钱啊?
她的困境在于,她喜欢攒钱,无比苛刻地攒钱。
有一次他去老李太太家,恰好撞见老李太太坐在床边数钱,她床尾有一口大箱子,老式的锁,老李太太不信银行,就喜欢现金,像活在上个世纪的人,管它零的整的,全都放在她的大箱子里。
闻辽没告诉张若瑶,是因为他答应李奉枝要保密。
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底气和倚仗,就喜欢攒钱,抠抠搜搜出来的是生活的安全感。
......
这件事过去了几天,张若瑶听楼长说,李奉枝好了,没事儿人一样,又出去捞鱼虫了。
张若瑶傍晚时看到李奉枝拎着空桶,从公交车上下来,只是步履更加艰难,走路要走几步歇几步。
又过了几天,张若瑶出去和刘卫勇干活,闻辽在店里。回来的时候听闻辽说,老李太太刚刚来过了,找她的猫。
“猫?跑丢了?”
闻辽说好像是。
李奉枝早上出门,推门没推严实,晚上回来才发现,猫没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她先拖着自己不太好使的腿,顺着楼道上上下下找了一圈,然后才想起来,赶紧回家检查她的大箱子。
万幸,锁着呢。
治安好,没小偷,就算有也不会选中她家。
李奉枝第二天没去捞鱼虫,在这周边的小区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气得她当街大骂。好多商户都听到看到,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太太沿街叫骂——出去跑吧!野吧!饿死你!让野狗咬你!揣一窝崽子回来看我怎么打死你!
......
姜西缘靠在花店门口喊她:“哎!你的猫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我们帮你找找?”
老李太太看她一眼,没回答,继续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姜西缘气笑了:“这老太太。”
之后的一个星期,张若瑶都没再看见老李太太去坐公交。
只一次,她看到李奉枝去市场买鸡蛋,隔着老远问她了一句,猫找到了没?
老李太太摇头。
张若瑶又问,你不去抓鱼虫了么?
老李太太说,大河没有鱼虫了。都被她捞干净了。
张若瑶还想问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可老李太太没等她开口又说:“我换个地方去捞,大桥底下不朝阳,那鱼虫也更多。”
“你能行么?”
“行啊,怎么不行。”
......
又一天早上起床,闻辽问张若瑶:“又好几天没见着李奉枝
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最近忙什么呢?”
张若瑶说,我哪知道。
社区的商户群里也慢慢有人发现了,在群里艾特大伙:“谁看见老李太太了?之前说要我家淘汰下来的一张桌子,放好几天了,她怎么拿呀?”
没人回应。
晚上,有人提议:“谁去家里看一眼她?”
张若瑶对着手机沉默着出神。
闻辽的消息跳出来:“我去吧。”
张若瑶下意识就拽了下闻辽的胳膊。
闻辽拍拍她手背:“没事儿,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
这一个马上,就是一整个下午。
赶上张若瑶忙,下午一连接待了两个客人,没空理会这事儿,等她闲下来了,想问问闻辽情况,却刚好接到闻辽语音电话。
她问闻辽,老李太太在家干嘛呢?
闻辽说,哦,去看了,家里没人。
那边,闻辽的声音倒是很轻松自然,说他正和社区民警在一块儿呢。稍等可能要去交警队查监控。
张若瑶此时手心开始冒汗,喉咙发痒,她问闻辽,为什么要查监控?去哪查?
闻辽说了个地方,刚好是老李太太捞鱼虫的那个大桥。
张若瑶不合时宜想起那红色一团团纠结的鱼虫,心里一阵阵寒战。
她听见闻辽说,让她别害怕,他一会儿就回。
张若瑶深呼吸,然后也用轻松的语气问闻辽,是谁报警了?
闻辽说,是社区的大伙儿,大家都担心嘛。没事儿,就是想找找人。
张若瑶说,那我也去看看?
闻辽说,别,你别来了。
张若瑶说,我为什么不能去?你不是说大家都在?
闻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别,你别来了。
......
闻辽心里有些乱,好像无数双脚在他心上踩来踩去那样乱。
大桥两侧都有监控,监控里,清清楚楚的,李奉枝拎着大水桶穿着水衩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桥下。那里是监控的盲区,除了深深的淤泥滩涂,什么都没有。
直到天黑,老李太太都没有出来。
闻辽知道他不该这样想,但他总觉得李奉枝那一步步,走得特别稳,是她步履蹒跚的日常里,最稳稳当当的几步,像是瞄准了一个目的地似的。仿佛走过去,就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