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张若瑶从抽屉里拿冰凉贴给她,贴在后脖颈上,刘紫君舒爽一声叹。张若瑶觉得好笑,她好奇在如今,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的世界里,到底是多富才算流油?
她十七岁的时候身上没有零花钱,实验中学封闭管理,有钱也花不出去,只能充值进校园卡里。后来开始走读了,妈妈按月给她
零花钱,让她下了晚自习馋了偶尔买零食,或是月休那天跟同学出去逛街花,她都给攒下来了。等高考结束,成绩下来了,她用自己攒的钱给妈妈买了两样东西,一张火车票,她想带妈妈去附近的城市玩一圈,一个打豆浆的料理机,每次妈妈做早饭总是只给她做一人份,张若瑶想着趁这个假期学做饭,给妈妈做饭,先从最简单的早饭开始。
妈妈说她不爱吃早饭,喝豆浆尤其胃疼,后来那台豆浆机就闲置了,至于旅行,也没有成行,那张火车票被妈妈揣在兜里,和张若瑶说:“走,咱俩找个路口给你爸烧点纸,也把火车票给他烧过去。”
......
张若瑶背倚在桌边,看刘紫君逗弄小猫,想起刘卫勇的嘱托。
刘卫勇叮嘱张若瑶,让她婉转点,但她觉得没必要。
“我问你个事。”
“你问呀。”
“你谈恋爱了?”
刘紫君火速抬头:“啥?没啊,怎么可能!”
“你爸怀疑你谈了,还说有个男生跟你玩得很好,是怎么回事?”
“哎呀那就是我一同学!同班同学!他爸还是我们学校老师,我胆子是有多大?跟他谈恋爱?”
刘紫君振振有词,看起来是真有理:“我真服了我爸!每天就疑神疑鬼,我说他老了还不服气,每天不是怀疑我,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前几天发现他购物车里有监控器!姐你知道吗,他竟然想在我们家里安摄像头!我质问他,他说是怕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半夜出门,我有病啊?大半夜出去干嘛啊?”
“再不然就是当唐僧,在我耳朵边念经,嫌我成绩不好。我跟他说了,龙生龙,凤生凤,他初中都没毕业呢,还想生个多么厉害的孩子?做梦吧!”
张若瑶打断她,说不要讲不相关的事,只要你尽力了,没人会说你不好,不优秀。
“可你确实有事瞒你爸,不对吗?”
刘紫君很无奈:“是啊,我接单子拍写真是瞒他了,但也是因为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肯定会骂我不务正业!”
张若瑶说:“你是很缺零花钱吗?还是说,你因为什么而对金钱有追求?有渴望?”
刘紫君想了想才回答,她说其实不是的,她一开始和同学一起拍照,纯粹是爱好,免费的,为爱发电,后来有了点口碑才开始收费,赚钱的感觉确实很好,但与其说她被金钱满足了,还不如说是成就感。
“开写真工作室这件事让我觉得我有价值,我会收到很多夸赞,她们都说我的技术很厉害,我的妆面很干净,也很会找光线,修图技术也好,能还原美貌,不是流水线......”
“每一个单主给我的评价,我都截图留在手机里,闲着没事就翻出来看。”
“我很喜欢被她们夸赞的感觉。”
刘紫君说着说着,哭了。
“姐,我很差劲,我知道,我在学校天天挨骂,老师天天点我名,我同桌她爸妈不让她跟我一起玩,怕我带坏她,我学习不好,我可能考不上大学,我都知道......”
“拍照这件事是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外面三十五度的天气,我的化妆箱十几斤,我拎着到处跑,出汗像下雨一样,但我一点都不抗拒。”
“我其实也想过,如果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是无偿的,我还愿意去做吗?答案是肯定的,我愿意,你不要笑我,我甚至愿意倒贴钱给大伙拍照......是不是很傻?”
“但我需要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来证明我还活着。”
......
张若瑶下意识想反驳,你小小的年纪,懂什么是活着?何苦用这么苦大仇深的字眼?有多少人,可能一生都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却还不得不每天重复着机械的日复一日,要这样往前走,直到死去。
可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脚底传来一声呜咽。
似乎是小猫吃奶弄疼了母猫,母猫抬腿,把其中一只小猫一脚蹬出很远。
张若瑶把小猫放回到母猫怀里,母猫再次抬腿,这次张若瑶眼疾手快,把小猫拎了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眼睛周边也没长出什么毛,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刘紫君把小猫接过来,捧在手心里,自言自语:“猫妈妈闻到它身上有别的味道,会觉得它是异类,不要它了。”
“这个世界就是优胜劣汰,有人风光,就有人苟延残喘,其实很早就已经注定了。就像我,我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不会成为很厉害的谁谁谁。我早就知道的。”
“人是这样的,猫也是这样的。”
“它早就被淘汰了。”
刘紫君越发泣不成声,肩膀一抖一抖,捧着小猫擦眼泪。
张若瑶看着刘紫君哭,心里不是滋味,把刘紫君抱在了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
第8章 八长远的目标,短暂的快乐
刘紫君到底还是小孩脾气,哭哭笑笑,快得很。同学给她打电话说单主中暑了,临时放鸽子了。刘紫君倒也没有垂头丧气,跟电话那边说:“好吧那你们等我,咱们去吃饭吧,我姐不陪我。”
“别埋怨她,她是排了好久才排到咱们的档期,身体不舒服也不是她的错,她一定也很难过。”
“把定金退给她吧”
说罢搓了搓脸,拎着死沉的化妆箱走了。
张若瑶上网看了几个照顾幼猫的帖子,把那只被赶出来的小猫单独挪一个窝,按照网上的教学看了看公母,嗯,女孩子。然后下单了羊奶、奶瓶和宠物湿巾,乱七八糟一堆。
天黑了以后,刘紫君又回来了,给张若瑶打包了菜,送了过来。
张若瑶看她眼睛红红的,摸她脸:“你喝酒了??”
刘紫君歪头躲开:“哎呀没有......拜拜,我回家了,我还要回去修图呢,攒了好多。”
......
张若瑶把刘紫君带的几道菜一一打开,然后去花店叫姜西缘。今天晚上有风,相对凉快,干脆搬个小桌板和两个小马扎,两个人就坐在店门口吃。门口悬挂了一个灯泡,有小虫不断往上撞,砰砰的,张若瑶把蚊香往外挪了挪,怕熏到小猫。
姜西缘刚打烊,带了两大块干燥的泡沫花泥来。
“给猫窝垫一垫,这个隔凉,坐月子呢。”
然后又摸摸那只被独立出来的小猫:“哎呦,小可怜儿......”
“现在又不冷。”
“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坐月子最怕凉,我生小鱼儿的时候也是夏天,我躺在家里还要穿个外套,穿袜子呢。”
张若瑶拆了双筷子递给姜西缘,姜西缘看到有打抛猪肉饭,问:“你不是不吃红肉?”
“紫君买的,让我叫你来一起吃。”
“妹妹真好。”
“嗯,说谢谢你救了那窝猫。”
吃饭间,张若瑶和姜西缘聊起刘紫君的事。
张若瑶朋友不多,能聊些日常的就更少,姜西缘比张若瑶大一岁,单亲妈妈,当初孩子没满百天就离了婚,张若瑶摆脱不了刻板的思维定式,她会觉得人生经历更丰富的人是更值得依靠的,眼光往往是更明亮的,有更强健的骨骼。比如姜西缘,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开一家花店,同时有余力把生活装点得靓丽,这已然是一种超凡的能力。
至少比她强。
“小鱼儿呢?放暑假不见人。”
“我给送乡下了。说是想去玩,想喂小鸡小鸭,种小花,干脆让她姥姥带几天,我省省心。”
姜西缘一边吃饭一边说:“你妹妹很聪明的,走什么路都能通畅。只是如果能坚持,还是把书读下去,倒不一定真的会学到什么了不得的知识,只是书读多了会明理,眼界会宽。老话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说行万里路也能明理懂事,但那代价可就大了,要吃更多苦。”
张若瑶想起刚刚刘紫君倚在她门口,巴巴地瞅着她,撒娇:“姐,你会继续替我保密的吧。”
“我答应你,我一定考大学,我一定尽力。”
张若瑶挑着细小的鱼刺,说:“其实我现在更关心她的心理,青春期情绪波动很大,很紧要......其实考不考学都好,只是我觉得她有点别扭,她其实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开
心。我原本以为她是想把摄影当做终身事业,以后继续深耕,但好像,她也没有这样打算。”
姜西缘说:“是呀,肯定的,人最难得的是自洽,紫君她既想追求爱好和自由,但又摆脱不了优绩主义的裹挟,得不到社会肯定,满足不了家人的期望,她会丧气,所以如今唯一的解决方法是闭目塞听,不看太远的事,只专注眼前,当下的快乐。”
说完了,姜西缘自己都乐了:“这已经不容易啦!”
是啊,已经不易。
张若瑶前段时间随手打开一条文章,里面大概是讲经济环境与心理状态的关联性,经济下行时期,人们很容易产生“被剥夺感”,就是没有那么容易感受到快乐,这不是错觉,是有理论作为支撑的,当物质满足的边际效益递减,开心变得很难。
简而言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痛苦和人生课题,彼此并不相通。
张若瑶第一次从刘紫君这里得知如今的高中已经是自由选科了,还有什么赋分之类的词汇,她全都不懂,当时刘紫君扶额说,算了,别人帮不上我。
没人帮得上我。
天呐!!!啊!!!
......
“其实人的理想状态,就是既能感受到当下的美好,又能放长眼光,有一个恒久的理想去追求。这两种快乐没有谁高级谁低级之分,但就像两条腿走路,这样走得比较稳当。”
姜西缘觉得不过瘾,起身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分给张若瑶一罐。嗤啦,泡沫冒出来。
张若瑶抿了一口说:“怎么办,我没有。”
“长的没有还是短的没有?”
“都没有。我就是浑浑噩噩无欲无求的那类人。”
然后又反问姜西缘:“你有吗?”
姜西缘大笑:“我有个屁!我都说了不容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的问题,好像很多事情都已经能一眼看到结果了,就不想挣扎了。”
说罢仰脖,一口气下去了半罐酒。
“不过我正在努力给自己找一个当下的目标,我现在每个月都给小鱼儿买个小金饰,克重不大,但每个月都买,我要给我女儿攒起来,多多的攒。”
“这就是我的成就感。”
张若瑶抱着易拉罐说:“那你不如买小金条,首饰工费很贵。”
姜西缘骂她不会说话。
俩人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远处来往的行人车辆,喝完了各自的酒。
无人在意她们,姜西缘一边用鲨鱼夹夹起头发一边哼着歌,张若瑶脚上穿着凉拖,轻轻点着地,打着拍子。姜西缘说:“人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慢慢接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你活得好赖,无人在意。”
就好比现在,偶有路人目光投过来,借着夜色,也没人会觉得她们奇怪,只会觉得,这是两个潇洒不羁的女人,或者女酒鬼。
张若瑶拒绝了姜西缘再喝一个的提议,姜西缘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那我回了,你那蚊香不好使,咬死我了。”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从面前的大马路轰鸣而过,声音刺耳,摩托车尾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音响,不夸张地说,音乐声能把人震得短暂耳鸣。这种摩托车改装早些年就已经被禁止了,但还是有人偷偷改,刚刚从她们面前经过的是号称荣城最后一辆摩的,荣城最后的荣耀,偶尔私下接活,当顺风车,五块钱把人送到目的地,市内不限。
姜西缘认识这位车主,是她初中隔壁班的同学,记得这人从小就这样,脑回路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