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女巫
见我不理他，他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提醒我系好安全带。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临终时的这个弟弟，这个我一直不愿对外承认的弟弟，可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他现在痛苦吗？他害怕吗？
他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面对这些，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让我付出一个肾去救他，我恐怕也是愿意的。
我的拇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食指，一只大手覆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别多想了，这世上总有我们无能为力的事，你已经尽力帮他实现最后的心愿了，我想那孩子应该不会有太多遗憾了。”
他的话出乎意料地让我情绪平稳下来。
凌晨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一出电梯，几乎是跑着冲向那间病房。
推开门的瞬间，我就看到夏逸轩躺在那里，瘦弱的身体陷在白色的被褥中，显得那么小。
他的脸上扣着透明的氧气面罩，每一次呼吸都很微弱。
他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爸躺在边上的病床上，他没有坐起来，只是努力地扭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儿子，像是要把那孩子的模样刻进心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哀伤，枕头的一边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小块。
明成钢和一个小护士守在床尾，她俩眼睛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了。
看到我们进来，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轻声跟我说，“情况很不好…意识时有时无…可能等不到天亮了。”
想了想她又说，“我没通知你妈。”
我们心照不宣，我妈的身份尴尬，明成钢自然没有通知她。
萧世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无声的支持眼神，然后默默地退到墙边找了把椅子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空间留给我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轻轻地在病床边坐下。
他的小手露在被子外面，冰凉得吓人，手指上还夹着仪器。
我小心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他的手在我掌心微微动了一下。
“小轩…”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努力让自己尽量说得温柔一些，“姐姐来了，姐姐来看你了。”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朝我看来，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小轩，姐姐和爸爸今晚一起陪你。”我继续说着，语速很慢，“你是个特别特别勇敢的孩子，真的，姐姐特别佩服你。
你看，明医生说你打针从来都不哭，每天都乖乖吃药，她都没见过你这么棒小男子汉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觉得应该跟他说话，让他高兴一点，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
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我看到他那只没被我握住的手，用力去够脸上的氧气面罩，他嘴唇翕动着，想要把它摘下来。
“小轩，你想说什么？”我声音发紧，心底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
也许…这是他最后想说的话？我犹豫着要不要拿掉面罩，不由看向明成钢，她轻轻点点头，我不再犹豫替他取下面罩。
夏逸轩笑了，虽然他很瘦，可是苍白的小脸还是十分漂亮，我听到后面的小护士有些哽咽地小声说：“多漂亮的孩子呀，太可惜了，我心都快碎了。”
明成钢也抹着眼泪说：“是啊，我的心也快碎了。
他要是长大了，肯定会让更多女孩子心碎的。”
我已经没心思跟她计较她那点可怜的情商了。
夏逸轩这会儿看着好像精神了一点，脸上甚至有了一抹红晕，他小手抓着我的手，有点撒娇地说，“姐姐，你这是第一次晚上来陪我呢。”
这一句话就让我内疚得不行，是啊，这都好几天了，我为什么不能早点来陪他。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是啊，之前姐姐有点忙，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就赶紧过来看你，我和爸爸都、都很爱你。”
原来对着他说爱这个字，没我想象的那么难。
我听到我爸小声呜咽着，随即又赶紧忍住了。
夏逸轩认真地点点头，眼睛弯弯地看着我，“我知道，都怪爸爸以前没告诉我我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要不我都不敢想我会有多幸福。”
第980章 世界，在这一刻，好像凝固了
我差点哭出来，明成钢说得对，这么会哄人的漂亮弟弟，长大后得让多少女孩子心碎啊。
我突然意识到，我每次来看他只是坐在边上陪他说话，最多只是拉拉他的手。
我从来没有抱过他。
心里一种异样的感情涌起，我不想去分辨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听从自己的心，俯下身轻轻抱住了他，他太瘦了，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浑身一僵，显然没想到我会抱他。
不过很快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冰凉的小手缓慢的搭上了我的后背。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姐姐，你替我告诉我妈妈，我要去换个身体再回来看她……”
我抱着他的胳膊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直到听到夏逸轩呼吸开始急促，才慌忙松开手。
他脸上依然带着纯真的笑容，我握着他的手不敢放开，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飘远了。
他用更小的声音对我说：“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我。”
“好，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这是我的真心话，这一幕，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不跟爸爸说让他别忘了你？是觉得姐姐记性不够好吗？”
“爸爸才不会忘记我呢。”他笑得有些淘气，“他都当我爸爸那么久了，可你才当我姐姐没几天。”
是啊，我只当了没几天的姐姐，可即便这样，我也舍不得忘啊。
他忽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姐姐，我好累，我想睡会儿……”
“好，那你睡会儿，我就在边上陪你。”我松开手，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正准备把氧气面罩给他再戴，忽然听到边上的机器发出刺耳的鸣音——‘嘀----’
我的手僵住了，下意识去看边上的屏幕，上面出现了一条不再有任何起伏的横线！
他终究是没等到十二岁那天的太阳。
“小轩！”我爸终于痛哭出声，努力地侧过身朝夏逸轩伸出手，“爸爸对不起你啊！是爸爸没用啊！爸爸没用啊…”
小护士边抹眼泪边不忘跑到边上提醒他：“叔叔，您现在不能移动！”
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从我眼前消失，我拿着氧气面罩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
世界，在这一刻，好像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大手抚上我的肩膀，我才缓过劲儿来，回头看去，是萧世秋站在我边上。
他拉起我的手拍了拍，“让你弟弟换身衣服吧。”
“什么？”我下意识抬头看他。
“让他们给你弟弟换身衣服。”萧世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是负责这些身后事的。”
这两个人不知是萧世秋什么时候叫来的。
我才反应过来，夏逸轩的身后事我什么准备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想过。
原本像他这样的孩子，衣服应该是父母帮着换的，但是他这情况，也只能找外人了。
我起身让开病边的位置，让那两个年轻人过来给夏逸轩换衣服，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们动作轻一点，他太瘦了，我怕他磕着会疼。”
他们愣了下，不过还是很恭敬地点头应了。
我有些木然的转身，看到明成钢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正想去安慰她一下，结果她一把抱住我，“萌萌，我真的很想救他，真的很想，他那么小，还那么漂亮……”
边上的小护士本来递给我爸一包纸巾，看了眼明成钢，又拿回纸巾抽出几张塞到我爸手上，把其余的塞到明成钢手上。
“明医生！”
我们同时抬头朝门口看去，苏逸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病床上已经停止呼吸的夏逸轩，定格在明成钢几乎哭成花猫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冷静，“如果，每一个你送走的病人，你都要这样哭一场——”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
“——那你可能，活不到三十岁。”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理学事实，“心脏受不了，心理也受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悲伤改变不了结果，只会消耗你自己。医生，要学会隔离情感。
学学我嫂子，冷静一点！”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明成钢的哭声戛然而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逸。
苏逸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两秒，便不再多言，朝我和萧世秋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对小护士关照：“天亮后再转移患者遗体吧。”
说完转身离开，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留下一个冰冷背影。
这倒是成功地让明成钢停住了哭声，只是呜咽着跟我小声抱怨：“这家伙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虽然苏逸的话显得有些无情，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医生的职业生涯中，需要面对的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
“钢子，苏逸说得是对的，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儿陪着他到天亮。”
天亮后，殡仪馆的人来接走了夏逸轩。
看着他们将他小小的身躯放在推车上进了电梯，我有些茫然无措。
我爸躺在病床上，身体无法动弹，根本无法处理这些事。
我妈……算了，这些本就与她无关。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萧世秋身上，他正低声和刚赶来的小杨交待着什么。
我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老公，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呀？我爸这个样子我是指望不上了。”
“你要指望你爸干嘛？”我妈正好从电梯里出来。
我看着我妈，瘪了瘪嘴，“妈，小轩他走了，总得有人帮他办后事啊。”
我妈沉默了，半晌才说，“你这个当姐姐的多上点心吧，那孩子可怜，爹妈都指望不上。”说完转身就要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说，我去看看你爸还活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