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知否
朱秀媛看着桌子上的皮箱子,那里面装着的,是那个年代想都不敢想的五十万现金,而这手笔正是出自俞青焰的父亲俞光。
她望向自己的老公,欲言又止,想了好久才小声说:“一张卷子,值五十万?”
叶奕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皮箱,不发一言。
“你说,咱们家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朱秀媛脑子一团糟,像是昏了头似的,“要不咱们就收了吧?”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叶星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更深露重的秋日,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
他凝视着她,说话的语调却比眼神还要冰冷。
“妈,你今天敢收这个钱,我就不再是你的儿子了。”
朱秀媛被儿子的语气吓了一跳,沉下脸来:“你怎么不懂事呢,这个钱来得正好啊,你就承认是你偷的试卷,到时候咱们全家直接搬到更繁华的暨城去,还能换套大房子呢。”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叶奕看了自己老婆一眼,语气沉重:“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承认罪名,咱们儿子的一辈子没准就毁了。”
朱秀媛虽然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她的双眼始终离不开那堆钱,忍不住劝道:“去了暨城,都是新邻居新朋友,谁会知道这件事?”
叶星淮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脸色苍白,没有少年该有的血色。
家庭健全的他,第一次生出了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白天走在学校里,那些指指点点的厌恶眼神,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叶奕掐灭了烟,问他:“儿子,是你偷的试卷吗?”
“不是。”叶星淮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平静而又坚定,没有多余的解释。
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他就不会放弃自己。
“那咱们就不收。”
叶奕站了起来,将皮箱盖了起来,“明天我亲自送回去。”
很多年以后,叶星淮时常感谢父亲当时的举动,也许正是因为父亲站在自己这边那一刻,他才不至于成为一个更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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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没有收钱,事情也并没有因为这件插曲而有了转机。
大人们总是有着他们自己的计较。
和往常每个周一没有差别,升旗仪式过后,依然是全校一周总结大会。
操场上密密麻麻的学生都望着升旗台上讲话的校长,有人站得脚酸,借口要去上厕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宣布试卷丑闻的结果。
果然,没过多久,校长就点名让叶星淮上来。
叶星淮沉默不言,却还是走上了台阶,站在了讲话台的一侧。
他在原地站得笔直,像是迎着风雨雷电也不躲的小树,抿着唇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校长看了他一眼,因为良心有愧,心中低低叹了一口气,却还是面向全校同学念道:“初二五班叶星淮同学,因在本次八校联考中窃取试题,并泄露给同班同学俞青焰,造成恶劣影响,经研究决定,学校给予叶星淮同学开除学籍处分,给予俞青焰同学记大过处分。”
清晨的风很凉,叶星淮漆黑的双瞳望向台下,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他对着所有人说:“我没有偷试卷。”
少年面前没有讲话的麦,说出来的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操场上喧哗一片,那些曾经给他写过情书的小姑娘们一个个捂起了脸,大概是觉得喜欢他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俞青焰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有些疑惑地看了台上一眼,眼神迷茫而又困惑。
思前想后,这件事情像是他爸的风格。
俞青焰虽然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当着全校人的面,还是很要面子的,所以他站在五班的列队里,沉默低头,一言不发,对这样的处罚作出了默许的姿态。
就在校长要说解散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里。
“校长在骗人!”
那声音稚嫩无比,学生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讲话台,话筒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八岁的奶娃娃,人也就比桌子高了一点点,刚好露出半个头,羊角辫可爱又俏皮。
校长老脸一红,正要将她赶下去的时候,曲有意直接抱住了话筒,校长也不能将她硬生生拉开,难免落人口实。
曲有意家教好,语气非常礼貌,但声音还是有点紧张:“各位哥哥姐姐,你们好,我的妈妈是禹城中学的班主任,我亲眼看见了俞青焰哥哥偷试卷的过程,今天特别请假过来证明的。”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却掷地有声。
校长无奈,只得说:“小朋友,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在办公室画画的时候,很多老师都可以给我证明的。”
说完,曲有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她将那幅画举地高高的,还不忘对着话筒说话:“俞青焰哥哥偷试卷的时候,踩了我的画,上面有他的脚印!”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那幅画攥得很紧,却还是勇敢地对着话筒说:“我问过其他哥哥了,这个脚印是刚刚发售的AJ13—Altitude Green,看谁穿过这双鞋就知道了。”
她念英文的时候很蹩脚,明显是背了好久才记住的,可是她依然坚定地说完了想说的话。
周围一片哗然,不少人都看向了站在人群中央的俞青焰,此时此刻,被点名的男孩盯着自己那双刚买的新鞋,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
“你……”全程站在原地,目光如同一片死水的叶星淮,眼中一点点有了生机。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八岁的小姑娘,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为什么要来帮我说话。”
操场上成千上百的人,时间千千万万分秒。
那一年,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蚌壳里的珍珠。
她踮起脚尖,悄悄告诉他——
“我爸爸说了,撒谎的小朋友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第27章
叶星淮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些让他痛心的往事,他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孩, 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眼睛, 去看见那些未知的过去, 但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那些诡谲的往事就像是个幽深的漩涡, 没有人能从里面逃脱, 也没有人能看清。
他不说,她便也不知。
栗子舟被这样的眼神给惊住了,良久,她看着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瞳, 轻声说:“下次如果我遇到他,我会想办法问到联系方式……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对方很平静, 没有因为他的过分追问而恼怒,反而还在安慰自己。
叶星淮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失态,他慢慢坐了回去,没有看她。
“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叶星淮沉默了片刻, 又说, “对不起, 刚才吓到你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冷静自律的叶警官有这样的举动, 他向来不动声色,从未这样魂不附体。可栗子舟反而觉得他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
栗子舟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叔叔很放在心上的女孩子。
有些失落, 但不至于放弃。
栗子舟伸手,给了他一个柔软又坚定的拥抱:“叔叔。”
她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腰身,温热的脸颊贴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眼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燃起了光,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我陪你一起找她,好吗?”
她的气息似乎带着让人安定的功效,叶星淮心底升起难言的情绪。
这个自己也过的不好的女孩,以她最大的善意和温柔,平息了他心中乍起的烦闷不安。
“好。”他听见自己这么低声回答。
栗子舟有些开心,她没有看他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害羞,也许是害怕听到拒绝的回答。
但她依然鼓起勇气,轻声开了口。
“叔叔,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紧紧闭上了眼,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等待审判的结果。
叶星淮一下子就僵住了,眼睫微微一动,光芒就拢上了他的双眼。
像是跋山涉水多年,有人迎他。穿山越岭千里,有人等他。多年浮萍终于有了栖身之处。
他想再次说“好”,他想要回抱过去,修长的手指却停在了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叶星淮垂眸看着栗子舟,他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视线。
很多想说的话之所以没有说出口,很多荒唐的念头之所以没有戳破,是因为他还没有想过要给她什么承诺。
他之所以考警校,之所以不顾父母的劝阻执意从警,不仅仅是为了在基层做一名称职的办案民警。
有一天,他也许能顺利加入扫黑办,参与黑恶犯罪案件,也许他能一举击溃在省内盘根错杂的黑社会头目俞光,也许会像无数牺牲在扫黑除恶第一线的前辈一样,只留下追悼会上一张简简单单的遗像。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能承诺什么。
如果她真的明白警察这个职业有多么危险,一定也会害怕吧?
叶星淮伸手触上她的肩膀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很快,他便轻轻将她推开,目光平静地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栗子舟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像是萤火隐在了黑夜之中,那些鼓起勇气说出口的话似乎成了笑话。
感觉害臊得很,栗子舟起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慌慌张张把门给关上了。
叶星淮静静坐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菜,不发一言。
房间没有开灯,栗子舟背靠着门,心中委屈不已。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太主动,把他给吓到了?栗子舟眼睛里氤氲着雾气,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也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只不过是个刚刚毕业还没有正式入职的记者,还是个没有家人的孤儿。可叶警官呢,他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和崇拜,更是暨城警界有名的翘楚。
他不喜欢自己,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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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城中心医院。
俞青焰最终还是来医院处理了伤口,其实他早就没什么大碍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
季叔跟在他身后,脸上的担心都快要溢出来了。
“少主啊,这易先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敢伤害你!等抓到他之后,我就把他的皮给剥了,给少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俞青焰极其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土不土啊整天少主少主的,你他.妈拍武侠剧吗?”
季叔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少爷。”
俞青焰将袖子放了下来,不经意道:“我让你不要留活口,他却有命来杀我,你说说,这件事是不是也跟你脱不了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