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英俊生动的脸。在这一刹那,许许多多个殷逢,好像同时朝她涌来。从睡袋里爬出的懵懂孩子,坐在她家楼道里的委屈家伙,坐在四面推理墙中的孤独男子,还有亲吻过后他的满眼欢喜,最后是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不肯看他。他从背后轻轻抱着她,其实早已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尤明许的眼泪掉下,只感觉到整个胸腔炸裂般的痛。这下遭了,她想,这下遭了,他要知道她死了,该哭成什么样子。尤英俊没有伴了。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已经半只脚在地狱了,我爬不出来了。我连呼吸都要断在喉咙里了。
剧烈的疼痛窒息感,令尤明许更加虚弱无力。她的双手在地上虚无地抓着。
对不起啊,殷逢。她只来得及想。
以后你无人可守了。尤明许她没什么用,连自己的战友都救不回,自己也栽了。
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
你他吗给我好好的,将来只要恢复记忆,大概……
你就不会因为我难受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受,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从此再也无法安息了?
邓耀手里的铁锤落下,尤明许闭上了眼睛。
——
当殷逢结束对符文秀的测谎,走出审讯室时,外头的天空还是墨黑一片。他看着空荡荡的楼道,愣了一下。
符文秀通过了测谎,他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是阿许去哪儿了?
测谎时殷逢的手机调了静音,他拿出一看,眉头紧蹙,转身下楼。后来也不知怎的,他跑了起来。
警局大院里还停着辆他的车,陈枫老早就送来的。怕惹尤明许不高兴,殷逢从来不带自己的人出入警局。他驱车一个人奔赴邓家,路上摸出手机,翻到尤明许的号码,犹豫片刻,又放下,转而给许梦山打了电话,要紧急支援。
当殷逢下车,跑到邓家所在的巷子口上,突然听到了那声尖厉凄惨的叫声,正从邓家传来。那声音都变调了,可他硬是听出就是尤明许的嗓音。殷逢只感觉到整个胸腔都震颤了一下,然后鼻子开始发酸,他疯了似地扑到邓家门口,一撞门不开。他从口袋里抓出每天带着的开锁工具,满眼戾气瞪着那锁,手无比的稳,两下就把锁套开,冲了进去。。
一眼扫去,院里三个房间的门都虚掩着,屠宰室里有“哐当”响动,殷逢一个箭步冲进去。
第122章
尤明许看着铁锤的光影急速落下,闭上眼睛。
铁锤带来的劲风已扑到脸上,就在这时,一个人扑到她身上。她浑身一震,睁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阴暗的光线里,她看到的是殷逢紧绷的倔强的脸,一片灰白。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居然笑了一下,又傻又真挚的模样。
然后铁锤落在他后颈上。
尤明许喉咙里发出一声撕裂破碎的叫声,眼睁睁看着他从天而降,眼睁睁看着他挡了那锤,眼睛一闭,倒在她怀里。她的双手都在颤抖,无力却又拼命抱紧了他。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邓氏父子都是一滞,邓父的手劲也就泄了。尤明许瞬间得以大口大口喘息,跟濒死的鱼似的。邓父反应过来,连忙想要再紧,可两根手指已紧紧勾住了绳索,尽管被勒得发白,却死死不让。
邓耀见一击不中,挥锤又要来。尤明许闷喝一声,单手抱着殷逢,另一只手竟将绳索从邓父手里扯脱了,贴地一滚,邓耀一锤砸在地上。
尤明许含着泪,于翻滚中只匆匆一瞥殷逢的样子,他面色青白,宛如沉睡,不知死活。而她的手掌,已摸到了阵阵湿腻的感觉。
没人可以在她眼前杀殷逢。她想,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这一生谁曾为她而死?她又为谁舍生忘死?
尤明许居然“呵呵”笑了出来,松开殷逢站起,旁边倒塌的案板上,掉落堆积着各种铁具,她提起根铁棍,转过身。
她站在阴暗里,竟令张牙舞爪的邓氏父子,都是一愣。然后一起扑过来。
可当尤明许已感觉不到任何身体的痛,当她怀着必死必胜之心,又有谁能拦住她呢?
又岂是两个一身蛮力、凶残无人性的杀手可比?
当邓耀的铁锤如同流星般再次袭来,尤明许只一矮身,轻巧避开,人就到了他们身后,一棍过去,打在老人佝偻的背上。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尤明许身手快如闪电,又是一棍,击在他的膝盖,老人再也站立不稳,应声倒地。
邓耀见父亲遭受重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疾步过来,铁锤乱挥。那一阵阵劲风中,却只见尤明许神色冷漠无比,不断躲闪挪移。那神色更叫邓耀心惊,连打十几下不中,人更加暴躁。这时尤明许脚步忽然一滞,似是打滑,邓耀眼神一冷,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一锤。
尤明许要的就是他的前扑,只见她的身体突然往后一弯,如同一支伤痕累累却韧性仍在的翠竹,一下子就换身到邓耀的身后,对准他的颈部、肘关节、膝关节、脚踝,疾风骤雨般数棍落下。
邓耀就跟只被人尽数拆去骨头的巨人似的,应声跪地,扑下。尤明许丢掉铁棍,把他翻过来,骑在他身上,朝头部连打数拳,只打得他满脸鲜血,终于失去意识。
尤明许踉踉跄跄站起来,走到殷逢身边。
他还昏迷着,脑后一片血迹,趴着一动不动。尤明许是直接摔倒在他身旁的,看了两眼后,伸手把他的头抱住,抱在怀里,晕死过去。
——
天蒙蒙亮时,大批警力包围了这座小院。当他们看到相拥昏迷的女警和顾问时,大吃一惊。还有一旁被打成重伤的邓氏父子,刚刚醒转,就被戴上了手铐。
樊佳的尸体被抬出小院。
许多警察失声痛哭。
同时在小院的各种黑暗深处,邓母的衣柜里、屠宰房的暗角里、院内土地之下,被发现的,还有几件女孩衣物、首饰、挎包,以及不止一具人骨残骸。
许梦山跑到那覆着白布的担架旁,只看了一眼,人就定住。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恍恍惚惚往巷外走。彼时已有不少群众在外围看热闹,许梦山拨开人群,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茫然四顾,只见清晨的太阳渐渐升起。他原地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这就是警察这个职业吗?这就是一名刑警的人生吗?
也许现在的和平年代,只有很少很少的战友,会不幸牺牲。
当我牺牲时,请勿要哭泣,勿要孱弱,勿要怀念。。
因为我心犹在,宛如朝霞。
第123章
尤明许醒来时,看到的是灰白天花板,和旁边挂着的输液瓶。搭档许梦山不在,床尾守着的,是队里另一个警察。
尤明许挣扎着想坐起,感觉到背部一阵剧痛。同事赶紧走过来说:“别动,还缠着绷带呢。”他面露喜色,赶紧摇铃叫护士。
医生和护士很快来了,尤明许静默片刻,问:“樊佳……”
同事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低声说:“遗体告别会定在三天后,她的家人已经到了。”
尤明许沉默着,用手按住眼睛,但眼泪还是流下来。
同事也擦了眼泪,哽咽说:“会追认为烈士,会记功。”说完自个儿苦笑了一下。
尤明许也扯了扯嘴角,颤声说:“好,好。”
两人都静默了一阵,医生护士也检查完了,说完医嘱。她身上的伤看着可怖,喉部青紫受损,背部也是淤紫大片,小伤不计其数,但还好都不算严重,过几天就能出院休养。
尤明许问:“殷逢呢?”
同事说:“他在隔壁病房。”顿了顿说:“还没醒。”
尤明许拔了输液管,扶墙艰难走到殷逢病房门口时,身后跟着的护士和同事,都很无奈,可怎么拦都拦不住。
陈枫在病房里,眼下一圈黑,神色有些憔悴,看到尤明许,连忙迎上:“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尤明许看着床上那人,他的头部缠着厚厚纱布,脸白得像纸,躺那儿一动不动。
“他什么情况?”尤明许的嗓子跟车碾过似的。差点被人勒死,她这喉咙,起码十天半月才能好。
陈枫顿了顿,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撞击之后,是他曾经头部的那块淤血,有消散的迹象,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将来能恢复记忆和心智;坏消息是,说不定情况会变得更糟,毕竟脑部的事,谁也说不准。脑溢血?或者心智受损更严重,也有可能。”
尤明许沉默片刻,苦笑:“心智受损更严重,变成2、3岁吗?比现在还要幼稚?”
陈枫叹了口气,说:“也许不会的。尤小姐,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殷老师跟着你的这段时间,你没觉得他即使没有恢复记忆,心智也在一点点成长吗?是你给了他动力和鼓励。现在他又遭了一次罪,我恳求你,能够继续照顾他。拜托了。”
尤明许说:“不用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
陈枫微笑:“我想那是他心甘情愿的。医生说他这两天应该能醒,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你叫我。”
尤明许点头,陈枫退了出去,还把护士都带出去,关上房门。
尤明许蹒跚着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俊脸,只觉得有些削瘦了。她伸手摸上去,摸他的脸,他的眉目、鼻梁,嘴唇,缓缓流连。
然后她又想起了樊佳,还有许梦山。昏睡刚醒的脑子,还是晕沉沉。可心底却像闷了很大一块石头进去,坚硬的,插进血肉肺腑里。那痛不是锐利的,而是一阵阵,缓缓的,逐渐加强。她脑子里又闪过樊佳躺在屠宰室里的样子,眼泪簌簌而下。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并且她知道这份痛苦哪怕今后会减轻,也会伴随一生,永藏心中。她低低哽咽着,望着殷逢,那痛楚令她盲目地想要去做什么,去寻求些什么。
而她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寻求的,只有他能给予。
于是她低头,不管他还昏迷着,就茫然地吻着他。
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唇,令尤明许的心更冷。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在那屠宰室里,殷逢傻得不能再傻,朝她扑来挡锤的样子。他是连命都不要了吗?她已经失去樊佳了,绝不能……
他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然后嘴也张开了。尤明许的心也跟着剧颤,然后就感觉到他的舌头贴了上来。她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那黑溜溜的眼睛,正睁得大大地望着自己。
尤明许心中悲喜交加,难以自抑。她再一次伸手覆住那清澈的眼睛,和第一次吻他时一样。然后吻得更激烈疯狂。他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令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他的嘴角漫出的却是笑容。
直至尤明许抽了口凉气,背上的伤疼得实在无法坚持了,殷逢连忙松开她。尤明许扶着腰,慢慢直起身体,只是眼睛还盯着他。
他伤在头部,身上没事,撑着床坐起来,眼珠转了转,问:“这是……我跑到邓家帮你的奖励吗?”
尤明许这时什么都不愿去想,只看着他的眼睛,答:“不是。”
他拉过她的一只手握着:“那是什么呢?”
尤明许答:“以后都没有奖励了。”
他霍然抬头看着她,人有点僵。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从生死关头爬了回来。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
因为我明白了,再也不能失去你。
尤明许看着他,眼眶微热,答:“尤英俊,以后我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奖励?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殷逢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尤明许笑了,很甜,也很苦。却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拜,她明白自己对他到底压抑太久了。可他这时又像小孩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声不吭,抱得好紧。尤明许吃痛,哼了一声,他才赶紧松开:“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
可他一副爱不释手又手足无措的模样,不能紧紧抱着,还是攥紧她的手,然后头抵上来,贴着她的额头:“我的?真的是我的?阿许你、你是警察,讲话要算话的!再也不许反悔了?”
“嗯。”尤明许哑着嗓子说,“警察说过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绝不反悔。”。
他的嘴巴完全合不拢了,小心翼翼搂着她的腰,尤明许的心寂静而响亮地跳着,以往两人就算偶尔意乱情迷,也是女上男下,她压着他。此时他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搂她,哪怕穿着病号服也显得高大挺拔,她倒成了小鸟依人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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