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她掏出公交卡刷了一下,车上没什么人。
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可没有这等好事,一人坐一辆公交车。
那时她得跟那群上班族挤。
手里拎着一周的换洗衣物,挤一路到学校,人都快变形了。
但她心里总是期盼一周挤一次的公交。
因为姜施就在站台上等她。
十五六岁,连喜欢一个人都很明朗。
姜施给她的,是像水晶般的情感。
在公交站接到她之后,姜施会很顺手地将她手里的行李袋接过去,然后人走在前面,装作不知道她在脸红,笑眯眯地说,“走,带你去吃午饭。”
午饭通常是一份凉面。
津城高中对面,是一整条小吃街。
梅超觉得最好吃的,是长街尽头,被挤到角落里的那家凉面铺子。
凉面铺子不只卖凉面,还有一个小吃,叫天蚕土豆。
只卖这两样。
姜施会点两份,一份天蚕土豆和一份凉面。
铺子的秘诀在于那罐红油辣椒。
梅超很能吃辣,姜施则不行。
但两份拌出来,都被他要求加了辣椒。
没吃两口,她就能看到穿着白色校服短袖的男孩子满脑门汗的样子了。
凉面铺子在一棵老槐树下。
夏天,莹白的槐花缀满枝头,吃餐饭便沾染浓重的花香。
梅超从公交车上下来,就看见了那家凉面铺子。
时值暑假,只剩下高三的学生还在校。
小吃街上没几家店开着。
老槐树下,往常忙着给学生们拌凉面的阿姨一个人坐着,手里拿把蒲扇。
脚边窝着一只黄色的大狗。
她站在马路对面,竟是有些不敢过去。
时间有恃无恐。
“梅超?”刘军迟疑着喊了一声。
她惊醒,回头一看,“刘老师。”
那一年是刘军第一次带实验班,刚刚升职,被调到实验班当班主任。
奈何“不知好歹”,当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梅超几乎不敢抬头,胃里像是有一千只蜈蚣在爬,她快要呕出声来。
过不去,当年的事情过不去。
“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刘军笑笑,手臂里还夹着本必修四的数学课本。
“您还好么?”梅超打起精神。
“好啊,挺好的。”
这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芥蒂的回答。
梅超几乎要落下泪来。
“老师……”
刘军大概是看出来她不自然的表情了,抢先一步,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现在在带高三,那帮兔崽子,跟你们当年一样不省心,真是我带过的最捣蛋的一届了。”
“不是最差么?”
刘军笑出来,“孩子哪有好差之分?你们交到我们手上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作画的,是我们老师,还有家长。”
他叹口气,拍拍梅超的肩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这孩子心思重,想得也多。”
“老师……”
“好了,我要回去上课了,你啊,当年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大学不是终点,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吗?”
梅超嗓子眼儿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她只能不停地点头。
刘军穿着素色的衣衫,身上还有粉笔灰。
看着那跟着铃声远去的清瘦背影,梅超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
老师。
妈妈。
还有她自己。
究竟是谁在决定着,她成长为怎样的一个人?
整个人像是失重般飘忽。
梅超顺着街道走下去。
那个修鞋的小摊儿还是在那里。
一辆老式自行车靠在水泥墙边,上面搭连着两个大牛皮口袋,梅超知道,里面是各种的皮革料子和工具。
姜施的父亲坐在小小的行军凳上,安静而细致地修补着一双黑色的雨靴。
梅超还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瘸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老了些,更瘦了些,但神色并不哀伤,脸上只是安详。
他们好像都已经往前走了,老师、姜施还有姜施的父亲。
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耿耿于怀。
有小孩子不懂事,拖着腿学姜施父亲走路的样子。
修鞋匠也不恼,抬头笑笑,又继续低头补鞋。
没有任何一个人怪过她。
甚至当年的姜施在母亲大闹一场之后,也只是看她一眼,然后就收拾了所有的东西走了。
梅超看着这与往日相似的场景,觉得熟悉而陌生。
她困惑了。
何为不知廉耻?
何为道德正义?
她站在巷口愣神。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快速跑过去,身后几个年轻人凶神恶善地追上去。
梅超迅速闪到一边,站稳后望了一眼那几个人。
那个矮小的背影有些相熟。
也没有多想,只道是自己神情恍惚。
有车辆按下喇叭,看样子是要入巷子,梅超没再停留,快步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了。
日头毒辣,将人烤出一层油。
整个大地就像一个平底锅,呲啦呲啦地响。
粤东,工业交流会闭幕。
姜施在小院里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他拎着行李箱过去前台,将房卡放在桌子上, “退房。”
本来趴在前台昏睡的秦遥抬起头,脸上表情有些臭,他伸手拿过房卡,“回津城?”
“嗯。”
“你高中哪儿读的?”
“津城高中。”
秦遥愣一下,低骂了声,“真他妈见鬼了。”
没想到,这天南海北的,莫名相聚的三个人,竟然曾经是校友。细细算来,秦遥大梅超八岁,但梅超读书早,又跳过级,自己应该是比他们大四届。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老过。
姜施倒是没反感那句脏话,几天处下来,秦遥是个什么人也不难看出来。
“怎么,秦先生知道津城高中?”
“我以前也是那里的学生。”
“这么巧?”
“嗯。”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
姜施问,“梅超走了之后,秦先生不招人了?”
秦遥打了个哈欠,“你看这个店,除了你还有几个人住?”
姜施点点头,“也是。”
客厅里,朴秫懒得理谈话的两个人,自顾自地将两份外卖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