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纯正的美音女声已经切换到了印度口音,浓重的咖喱味像是在嘲弄刚刚的场景。
她知道王妙要的是什么。
王妙要她亲口承认,这钱她出得理所当然,王妙没占她半分便宜。
责任划分明确,做出合理赔偿。
理智地解决了问题。
贫穷让人敏感,拥有得本来就少,自尊则被用来填满那个缺口。
我没有怎么了?我没有也不占你分毫。
不白占人分毫,这个事实很好。只是在真实的场景之中,它不动声色地化为一把利剑,以捅伤别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谁也没有错。
只是没有对错之分,不代表没有人伤心。
理智是人类所独有的,它在与人性中本能的那一部分作斗争壮大。
可无数事实证明,本能感受总在关键时刻占了上风。
梅超觉得王妙没有做错,可她还是感到伤心难过。
情绪是比绣花针还要细微的东西,它们是世界上灵敏度最高的传感器。
A4纸上的单词写得歪歪扭扭,写的内容和听到的也根本不是一回事。
秦勇。
这一茬事情又被她想起来。
怎么会有人那么像一只厉鬼呢?
梅超怕他,怕到毛骨悚然的地步,避之不及。
那秦遥呢?他对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忽然有些想父母了。
珍惜总是发生在对比之后。
正好赶上双休,干脆回家一趟好了。
于是梅超关掉了mp3,拿起手机定了张高铁票。
出票信息很快就发到了手机上。
云海国际机场,秦遥边打哈欠边往机场外头走。
身上的白色短袖被他在飞机上睡得已经皱巴巴的了,他两手揣裤兜儿里,头发有些长了,额前发有些戳眼睛,脑袋瓜是不是地甩一甩。
眼下的乌青都快占了半张脸。
颧骨高高的,人看着是瘦了挺多。
回粤东的这一周,他每天都得琢磨一个问题,那就是梅超生没生气。
陪明轩去挑礼服的时候,他坐在婚庆公司的角落里,从人家的摆设花瓶里抽出来一朵胖胖的红玫瑰,就开始揪玫瑰花瓣。
生气了?怎么可能?
那就是没生气。那你说说为什么她不联系你?
自己跟自己对垒,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猫。
明轩换好衣服出来不见人,问旁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已经盯了秦遥有一阵子了,远远地看着那一地的玫瑰花瓣是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到明轩试好装出来,连忙把明轩带到秦遥那边去。
“你干吗呢?”明轩踢踢地上的花瓣。
“思考。”
“思考?我看你这是占卜吧。”明轩憋笑,他大概知道秦遥在为什么烦恼。
秦遥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少来皮,老子烦着呢。”
一把椅子端正放在秦遥面前,明轩解开西装扣坐下,“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
“你知道问题是什么吗?你就支招?”
“你说启栎比我小个好几岁,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我?非得追着我跑?”
秦遥沉默了会儿,然后一脸认真地说,“说真的,我真觉得她瞎了眼。”
“你他妈还是兄弟么?我这给你支招呢。”
秦遥嘿嘿乐了两声,手中还捏着一支半残不残的玫瑰花,“不是说你不好,而是你不止是不喜欢她,你对她根本就不好。”
“没懂你的意思。秦遥,不是喜欢的人对你不好,你就能放弃的,启栎对我,同理。”
秦遥沉默了,然后抬头,“明轩,启栎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努力,所以,她以后要真到了放弃你的时候,可就放弃得干净利落。”
“希望她早点想通。”明轩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
有工作人员在催换下一套礼服了,两个人沉默着起身走了过去。
身上的白色西装脱下来挂在一边,明轩解开衬衣扣,他对工作人员说,“你先出去吧,先不试了。”
已经好几天了,启栎没再联系过他。
婚礼交给了真正的专业人员去办,她不再给他发一些婚纱的款式,问他哪一件好看,甚至婚戒也并未给出任何参考意见。
明轩并没喜欢上启栎,只是觉得一时之间不习惯,胸口有些憋闷。
那份心里的不舒服,来源于你让一个人不开心了,如果你并没有多恨对方的话,其实你也会跟着不开心。
明轩想,他不喜欢她,但也并没有到恨她的地步。
所以会有点难过。
多么完美的证明。
这样的证明对于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影响,只是让自己好受了而已。
基因是自私的,千万年来,我们作为高等动物,发展分化出了一种心理功能,叫做自欺欺人。
而我们把这个,称作进化。
隔壁试衣间的秦遥直接给自己定了张机票。
刚刚那不假思索的对明轩的警告,相反提醒了他。
秦遥想起了第一次见梅超的时候,她站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盯着他。
他不可能看错。
梅超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他想睡就能睡的?
得她心甘情愿,他才能在她面前耍流氓。
心甘情愿,这是多么诱人的四个字,秦遥觉得自己想通了好多好多事情。
秦遥经常毫不费力地就让许多女人喜欢上他,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他对自己有着很极端的接纳度。
站在烂泥里的时候,秦遥从没觉得自己会永远在那里。
他是石破天惊的料,跟孙猴子同一个妈。
可现在他才知道,不一样,这太不一样了。
梅超也毫不费力地就喜欢上了他,这个事情,让他如沐春风。
你见过大旱年的土地么?
寸草不生,地面龟裂。
很坚硬,但也没什么生命力。
秦遥很长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跟那地没什么区别。
现在不一样了,雨来了。
干裂出一条条缝隙的土地,会得到滋润,有了长出新生命的可能。
他掀开试衣间的帘子就往外跑,身上还是刚换上的深灰色西装,崭新而蓬勃。
工作人员在后面急得跳脚,“哎秦先生您去哪里啊?”
秦遥头都没回,手朝后挥两下人就没影了。
我得做点什么,让她知道她的喜欢有处可托付,他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秦遥到云海政法大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云海刚结束一场雨,还算凉爽。
烧了一路的脑子,这会儿冷静下来点了,他又变成那副慵懒冷淡的样子。
校园里像他这样一身正装的人并不多,有女孩对身旁的同伴指指他的方向,激动又害羞。
秦遥有些不习惯,人站到略昏暗的自行车棚地下去给梅超打电话。
他皱着眉私四下里看了看,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他应该是迷路了。
梅超正在阳台上晾刚洗好的衣服,手机扔在书桌上充电。
晾衣杆是那种伸缩的,刚洗了的床单又没有拧得很干,于是就有些沉,她刚用晾衣杆支着衣架往晾衣绳上挂,伸缩的晾衣杆就缩回来一大截子,湿漉漉的床单蒙了她一头。
“哎,好烦啊。”梅超自言自语。
床单连带着衣架被重新扔回塑料盆了,她满脸水,拉开阳台门打算抽两张纸巾擦擦。
纸巾抽了两下,她手不小心碰着充电头,手机屏幕跟着就亮起来了。
未接来电(2),秦遥。
她给他打回去。
秦遥正拦了一个男生问路。
“喂?”
“喂,梅超。”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委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