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 第55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现代言情

  他睁眼,看着她的俏面。

  “聂载沉,你想,我刚认识你没几天,你就看了我的画像,你还食言,你要赔我的!你就答应我吧!让我画你好不好?我真的好想画。很简单的,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一动不动保持我想要的姿势就行了。”

  为了游说这个顽固又矜持的保守男人配合自己给艺术“献身”,她一下来了劲,坐了起来。

  “你知道在西方的艺术体系里,为什么要画人体,雕塑人体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接着说:“按照西方美学观,神是按照祂的样子创造了人类,人体自然就是世间万物里最完美的形体。这不仅是从神学里发展出来的一种美学观,也是人类对自我的欣赏和赞美。你要是不懂,就这么理解,人体的皮肤表层下,有脂肪层,还有肌肉和骨骼结构,男人,女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想准确地分解并表达出线条和色泽,不是件容易事。大师也只有在积累到很高的水平时,才能画出人体的杰作,更不用说在画作中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对于每一个画油画的人来说,这是对自己的挑战。”

  他凝视着她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一言不发。

  她解释完,向他投去满含期待的目光。

  “聂载沉,你给我画好不好?”

  枉费她一番耐心解释,都是对牛弹琴,他居然还是迟疑,不愿爽快点头。

  “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你再不答应,我真的不理你了!”

  白锦绣像只小老虎扑了上去,两只胳膊搂着他又亲又咬。知道他怕痒,不许他躲,又挠他的痒。最后索性把他压在了自己身下,翻身坐在他的身上,强行扒他刚才穿回去的衣服。

  他发出一阵笑声,又紧紧地抓着皮带扣头不让她解,低声恳求着她:“绣绣,绣绣,你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外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小姐!聂姑爷醒了吗?又有电话找他,说是急事……”

  管事那带了点小心翼翼的声音也跟着飘了进来。

  白锦绣一下停住了,撅起嘴,懊恼地看着他:“我不许你去接!”

  聂载沉朝她歉然一笑,抱她放回到枕上,自己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很快整理好刚才被她弄乱了的衣裳,回头看了眼她,想了下,又回来,附耳低声说:“等我有空了,我就让你画,好不好?”

  白锦绣这才高兴了起来,抱着他亲了一口。

  他笑了,让她再休息,自己出去先接电话。

  他一出去,白锦绣也就起来了,很快穿好衣服下去。

  舅舅早已经走了。白锦绣见他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就问是什么事。

  “绣绣,今天我本来就还有点事的,刚又说化州那边也出了乱子,我要出去了,今晚上要是回不来,你不用等。见到岳父的话,帮我问声好。”

  白锦绣刚才听到说有电话急事找他,就知道没好事,心里不愿,但也只能点头:“好,你去吧。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看看,叫人给你弄点吃点,你吃完了再走。”

  她匆匆要去厨房。

  “不用,早上回来前我吃过东西的,不饿。”

  他让她不用送自己,出门而去。

  白锦绣目送他离开,收拾心情去找父亲,看见父亲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面向着大门的方向,刚才应该也看到聂载沉离开了。

  舅舅对她一向很好,刚才那样说话,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好受。

  但没办法,她非说不可。她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迟疑了下,走到父亲身后,轻声说:“爹,刚才说化州那边又有乱子,急着找他,他出去了,叫我帮他向爹你问个好,等他回来,就找爹你说话。”

  白成山转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白锦绣偷偷觑了眼父亲的脸色,小声地说:“爹,早上我对舅舅说的那些话,你不会怪我吧?我不是故意惹舅舅伤心的……”

  白成山沉默了片刻,叹气:“罢了!你舅舅他是有些伤心,但也没办法。你说得确实没错,但愿你舅舅他能想通。我等下要出门,你去休息吧。”

  父亲不怪自己,白锦绣松了口气,点头,退出书房。

  这个白天,父亲和哥哥一道出去了,嫂子看起来也很忙,打扮好就出去了,也没叫白锦绣一道,阿宣上学,家里只有白锦绣一个人。因为局势不稳,人心惶惶,城里的娱乐也一下子少了,平常频频送给她的那些聚会邀约也没了,白锦绣更是没心情去哪里玩,就自己在房间里画画渡过白天。

  晚上,聂载沉果然没有回来,说有事出广州,离开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没说具体去哪里或者什么事,只说他明天就回来,让她不要担心。

  他应该真的很忙,语气听起来有点匆忙,白锦绣也不好意思再占着和他多说什么小闲话,很快结束通话,早早上床睡觉。

第53章

  天黑了,在外头忙了一天的白镜堂回家, 张琬琰从小姑子的房间里把儿子给弄走, 督促睡觉后,回到屋里, 坐在梳妆台前, 一边卸妆, 一边问丈夫生意谈得怎么样。

  这次小姑结婚, 来的很多宾客都是白家的实业伙伴, 送走了一些,还有留下顺便和白家谈生意的,其中有之前一直在谈的一桩在广州扩股轮船招商局分局的事,因不是小事, 白天白成山亲自出面,白镜堂跟着父亲一道, 这会儿才回来。

  自从出了柳氏借钱的事后,这些时日,外人面前自然瞧不出来,但回到房里, 除了必要的家事, 张琬琰极少主动和他说话, 即便开口, 也都是讥嘲和讽刺,两人更是同床异梦,虽然睡在一张床上, 却各自盖被。现在听她问正事,就简单说了两句,说进展很顺,但因为局势突变,先暂时搁置一下,等稳定了再跟进。

  张琬琰本意也不是问什么生意,不过话引子而已,听了也就不再多问,拿着梳子,梳了下头发,说:“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去了趟十八浦的柳家。”

  白镜堂手一顿,转头,见妻子手握梳子,扭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顿时想起那天她拿梳子砸破自己额头的事,心里不禁发毛:“你不会是去闹事吧?那笔钱,我跟你说过的,我是真的问心无愧。柳氏生性清高,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行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心里要是没鬼,吓成这样?”

  张琬琰听到丈夫维护柳氏,心里不快,把梳子啪地按在桌上,出言讥嘲了一句,又见他看着自己,神色有点紧张,勉强压下情绪,说:“我是去了柳家,可没你想的那样闹事打人脸。柳家人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查过了,布店早就入不敷出,到处欠着账,根本就开不下去了。那一千两,我不用他们家还了,另外把布店给盘了下来,给的钱足够他们回老家买屋置上几十亩好地,放租子也能吃饱饭。柳家兄嫂答应了,立刻带人回乡去。”

  她盯着丈夫:“我这么做,你不会是有意见,觉着我赶跑了你的人吧?”

  白镜堂一阵茫然,又松了口气,见妻子盯着自己,回过神来,忙道:“挺好的,我没意见。”

  他没想到,张琬琰最后会这么办了这个事,一时百感交集,说:“琬琰,多谢你了。”

  张琬琰哼了一声:“算了吧,你不怪我插手坏了你的好事,别见了我就跟见鬼似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说完,拿回梳子,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白镜堂年轻时,和这世上的大多数男子一样,向往的是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爱的是温柔贴心、柳絮才高。后来被迫娶了张琬琰。张家女儿的容貌,自然也是好的,人也能干,但她的性格,他却不是很喜欢,这么多年,虽和柳氏再无往来,但夫妇从无交心。现在从前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境况堪怜,向自己求助,毕竟是旧日心头白月光,虽然没想过要怎么样,但对柳氏,确实存了几分怜惜遗憾之心。本一直担心张琬琰要抓住这个大闹,没想到最后竟这样处置了。

  自己平日只顾在外头忙,她打理着这么大的白家门面,这回妹妹成婚,准备仓促,诸多杂事,千头万绪,也都是她在忙,最后妥妥帖帖,没一处不到的地方。以前虽因她性格强硬,自己不够耐心,夫妇间常有小口角,对她的一些言辞和举动也不大喜欢,总觉得少了大家风范,但在柳氏没出来前,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冷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诧异之余,不禁也有点惭愧。

  张琬琰现在其实不过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但因为平日总是浓妆丽服,反倒显老,这会儿卸了白天的浓妆,面庞干净,看起来倒显得年轻了不少。

  他迟疑了下,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说:“琬琰,这回的事,我确实有错,我给你陪不是,你别见怪。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咱们晚上早些休息。你去洗澡吧,我帮你拿衣服。”

  嫁进白家这么多年,张琬琰还是头回听到丈夫给自己说这样的软话,帮自己做这样的事,心里半是欣喜半是心酸。

  既然他借坡下驴了,自己也不是十七八岁刚嫁人不懂事的小姑娘,先前的事再抓着不放也没意思,过去也就算了,唔了一声。

  晚上夫妇歇下,同盖一被,一番温存过后,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张琬琰叹了一声:“我以前还不赞成爹把绣绣嫁给聂姑爷,现在看来,爹真的有先见之明。要不是聂姑爷顶着,这回广州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爹在,虽说咱们也不怕乱子,但有聂姑爷这样的人,自然更好。”

  “说出来你别怪我,我不担心聂姑爷,我现在担心起咱们家的小姑奶奶了。那性子,我看着她从小到大,真的说风就是雨。别看她现在和聂姑爷好得蜜里调油,白天送走人的时候,一脸不舍,简直恨不得黏上去才好,可说不定哪天翻脸不要人了呢?不是我乌鸦嘴,万一要是被我说中,那该怎么办?”

  白镜堂又恼了,皱眉看着妻子:“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爱管闲事瞎操心?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吧?我看我妹妹,好着呢!”

  张琬琰是习惯了管事,里外一把抓。她现在是真的担心小姑的性子,说变就变。记得她结婚前的那些天,还懒洋洋不大乐意似的。见丈夫不高兴了,忙不提了,改口说:“将军府被大炮轰烂了好几间屋,起了火,还死了十几口人,舅母吓得不轻,听说都病倒了。明天我找个空,带绣绣去看下她吧,免得说我们没有礼数。”

  白镜堂点头,夫妇又闲话了几句别的,睡了下去。

  聂载沉这一夜果然没回。

  白锦绣也是一夜没睡好觉,一听到远处传来什么异样动静就躺不住,非要爬下床跑到窗户边去看个究竟,唯恐又是哪里在放炮打枪,这一夜睡睡醒醒,第二天也不想起来,睡到了九点多,张琬琰叫人来敲了好几次门,才无精打采地下来吃东西,听她说和自己去看舅母,自然说好。

  “那行,收拾好了就过去吧。早去早回,了一桩事。”

  和自己的闷闷不乐恰成对比,嫂子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容光焕发的,好久没见她这样了。

  白锦绣哦了一声,吃了几口回到房间,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挑了件颜色明亮的漂亮新衣穿了起来,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对镜自照,简直是艳光四射绝代佳人,新婚燕尔的滋润,处处写在脸上,这才满意了,跟张琬琰出了门。姑嫂坐马车到将军府,被管事迎进去,来到舅母的屋。

  舅母果然病了,人躺在床上,头上包了块帕,脸色蜡黄,看起来有气没力的,丁婉玉坐在床边,正拭着泪,听到管事在门外说白家姑嫂二人来了,忙撇过头,用帕子飞快地擦了擦眼睛,起身迎了出去。

  “表嫂!”

  她叫了张琬琰,又转向白锦绣,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全身,从头到脚。

  “表妹!”

  她面露微笑,但笑容确实有些勉强,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作为抢男人之战的胜利一方,白锦绣自然展现出胜利者该有的风度,微笑着叫她表姐,问舅母的身体情况。

  “姨母那晚上受了点惊吓,有点不适。已经看过郎中了,也吃了安神定心的药,再休息两天,应当就会好了。”

  张琬琰进去,坐到了将军夫人的床边,连声安慰,又骂顾家和那些闹腾不停的新党人,说:“要不是现在朝廷难,摁下葫芦起来瓢,儿子干出了杀头刨祖坟的事,还能容老子在舅舅眼皮子底下猖獗?舅母你别气,自己身子要紧,那些人啊,老天迟早看不过眼要收的!”

  舅母的目光落到白锦绣的身上,颤巍巍地坐起来,张琬琰忙抢着扶她,往她腰后塞了个靠枕。

  舅母坐定,叫白锦绣来到自己边上,说:“绣绣,你舅舅平日待你怎样?”

  “舅舅对我极好。”白锦绣应道。

  舅母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绣绣,你回去了帮你舅舅个忙,和聂载沉好好说说,叫他务必帮着守好广州!你舅舅从前得罪了不少乱党,他们都恨他,广州要是守不住,乱党杀进来,我们一家子都会没命!你表哥听说了家里的乱子,要回来,你舅舅也不许他回。可是北边眼瞅着也是不能待了。要是广州再丢了,可教我们怎么活啊!”

  舅母流下了眼泪。

  白锦绣沉默。

  “舅母求求你了!”夫人挣扎着,使劲地攥着她的手,攥得白锦绣的手都疼了。

  她迟疑了下,说:“不管接下来怎么样,舅母你放心,都是一家人,我爹还有载沉,一定不会不管舅舅舅母你们的。”

  将军夫人听了,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躺了回去,脸朝里,冷笑似地自言自语:“我今天算是知道了,都白疼了!全是没良心的。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不就是现在吗?”

  白锦绣没说话。一旁的张琬琰一听,不高兴了,变了脸,说:“舅母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听说你这边前夜出了大事,你也吓病了,这才特意拉着刚新婚没两天的小姑子上门探望,诚心诚意,你说话这一顿呛,是欺负我小姑子脸嫩是吧?有这样做长辈的吗?还什么白疼不白疼。就说前夜,要不是我们家聂姑爷及时赶到救了舅舅,舅母你这会儿还能躺在这里落我们的脸?”

  她站了起来。

  “绣绣,走了!”

  她说完,拉起白锦绣的手就走。

  将军夫人含羞带愧,用手帕捂住嘴不停掉泪。丁婉玉急忙拦住张琬琰,带着笑脸替自己姨母赔礼,说她是惊吓过度,整夜无眠,以致说话乱了心神,叫两人不要见怪。

  张琬琰这才转怒为笑,又回去安慰了将军夫人几句,最后被丁婉玉送了出来。

  张琬琰带着小姑子坐马车回家,评论道:“丁婉玉倒是会做人,不过没用,命不好!不像绣绣你,生下来就是小福星,给爹免了场大灾不说,现在该嫁人了,天上就掉下个聂姑爷。你先前还不肯嫁呢,是你的,你推都推不开!”

  她握住了小姑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绣绣,这么好的姻缘,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可要好好把握啊,千万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知道吗?”

  聂载沉自然是哪哪都好,里里外外,床上床下。他的好,也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但白锦绣可不想让张琬琰知道聂载沉不是她命好老天爷推着自个长腿就跑到面前非塞给她不可的,而是她费尽心机不要脸皮强行倒贴才弄到了手。

  她一声不吭。

  张琬琰说完,拍了拍小姑子的手,又想起将军夫人刚才的话,心里还是有点气,哼了一声:“不是我诅咒,我看这大清,过两天就要玩完,看你舅母还怎么摆谱!”

  白家少奶奶张琬琰的嘴,厉害赛过西洋圣经里的以利亚,不但先知先觉,连时间都精准得吓人。

  聂载沉是在当天傍晚回家的,风尘仆仆,一回来,就直接去了白成山的书房,翁婿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白锦绣看到他从书房里出来,又直接出了门。

  白锦绣憋不住,来到书房找父亲,问聂载沉刚才和他都说了什么,现在又去了哪里。

  白成山手拄着拐杖,站在西墙的一扇窗前,眺望着远处天空尽头的灰暗暮色,身影凝伫许久,缓缓地道:“广州也要变天了。载沉去替你舅舅安排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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