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厉致诚看她一眼,没说话。但那沉静锐利的眼神,却仿佛已洞悉林莫臣心中所想。
果然,林莫臣淡淡笑了笑说:“林浅,我有自己的原则。之前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袒,同样的道理,现在有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认为我还会纵容?可笑的挑衅,自寻死路。”
厉致诚眼中却泛起淡淡的笑意,似乎也跟他心有戚戚然。
“可是!”林浅皱眉,“你的工作怎么办?”
林莫臣答得淡然:“没什么怎么办。我手上的新宝瑞和司美琪收购案已经转交给同事,不可能再继续。”
林浅张了张嘴,没说话。他却没理会她,径自跟厉致诚聊了起来。
“现在DG打的就是品牌牌,把ZAMON捧到中国第一外资品牌的位置。”林莫臣说,“你打算怎么做?”
厉致诚沉声答:“捧得越高,跌得越狠。我已经安排人做过深入调研,ZAMON在美国本土虽然算一线品牌,但远不至于到他们塑造的顶级奢侈品牌位置,价格也跟其他奢侈品一样,在中国和海外有很大差别。”
林莫臣眸色一敛,微一思索,眼中有了笑意:“你打算从那边突破?”
“嗯。”厉致诚波澜不惊地答,“构成奢侈品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价格。价格就是顾客利益,高价增加了产品的信誉*。如果价格体系遭受争议,顾客就会感觉利益受损,那么产品信誉和品牌也会一起崩溃……”
他俩低着头,隔着茶几一角,姿态从容,目光交错,兀自交谈着。林浅早已松开厉致诚,自己坐在沙发里。她望着两人同样冷峻专注的容颜,听着他们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思绪却翻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首先想到的是,哥哥遇到的问题,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如果他插手中外资之战,退出收购工作组肯定是不够的。DG是他们公司的客户,事情演化下去,他就得辞职。
当然哥哥自己有公司,这几年做金融投资也不过是兴趣所致。但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到他的事业计划,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而厉致诚呢?
林浅的目光凝聚在他脸上。平静、淡漠、眉目英朗的脸。此刻他跟哥哥坐在一起,看起来年轻、英俊、沉稳。胸中仿佛有万般沟壑,根本不需要她一个女人操心。可林浅想到他即将面临的质疑,就是会不舒服。
令她感到最不舒服的,是关于她自己。
一直以来她隐隐感觉到的问题,今晚被一次次剥露在她面前的问题,如今已清晰得令她必须直视。当然,她也可以放下它不管,继续维持现状。现状很好,他们两个强大得像两座高山,而她在他们的屏障后尽情施展才华、享受生活,爱情和亲情将她包围,比很多人已经幸福美满了很多很多。
可是还不够。她知道不够。
那个念头一旦在她脑海里扎了根,就激起了她骨子里深深的傲气和热血。
她想:如果她现在不是依附于厉致诚的事业而存在,旁人又怎么能质疑?就像厉致诚说的,强者才有话语权。如果她有自证清白的能力,旁人又怎么敢再诋毁半个字?陈铮不敢,不敢把她再当成厉致诚的弱点,屡屡挑衅;记者不敢,因为她把才华和品格摆在了大众面前。
那些爱达的老员工,也不会再怀疑她。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依附于他们的厉致诚而存在。
这些念头反复冲击着她的大脑,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意志和渴望。她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人生有些事你必须去做,根本无法抗拒,也不可以忽视。你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随之改变,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在心里说:那是你必须做的事。
……
她再度抬头,看着眼前正在“密谋”的两个男人。
“……这个阶段我都会低调处理。”厉致诚淡淡地说,“在公司内部就这件事做个解释。”
“不错。”林莫臣长眉轻挑,“可以让她先把手上的明德股权权利全部授权给你,这样也算是表明立场。”又看一眼林浅:“她暂时离开明德,也不要再从事任何跟爱达有关的工作,淡出大众视线。”
厉致诚也看向林浅,与她四目凝视片刻,他点头:“好。”
见她有点发怔,林莫臣反而笑了,淡淡对她说:“这段时间就让厉致诚金屋藏娇,外面的事我们来处理。过段时间,DG彻底被击败,你自然沉冤得雪。放心。”
厉致诚也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大概是见她一直不出声,低沉嗓音轻声说:“好吗?”
这个时候,林莫臣和厉致诚都以为,林浅一定会说好。因为她一向聪明又知进退,遇到大事后,基本都会听从他俩的安排。
林浅抬头,先看一眼哥哥,再直视着厉致诚。
“不好。”清脆利落的声音。
厉致诚和林莫臣同时一静。
林莫臣眼中先浮现玩味的笑意,往沙发里一靠,端起茶轻抿一口,没说话。厉致诚眸色幽沉地望着怀中的女人,片刻后,居然是相同的反应,也淡淡一笑。
“为什么?”他问。
林浅还是头一次在他俩面前表达这样的想法。她有一点羞赧,但更多的是坚定。她抬眸,定定地望着他俩,说:“一杯茶的功夫,你们已经把以后的事,可能遇到的风浪,全都安排好。也把我应该怎么做、去哪里,都安排好。可这一次,你们的安排,是对我最安全的做法,却不是对我最好的做法。”
这下林莫臣和厉致诚都是微怔。林莫臣放下茶杯,缓缓重复她的话:“你认为我的安排,对你不好?”厉致诚则静静凝视着她,凝视着她清秀的眉眼,凝视着她恬静坚定的表情。他的手还握在她的腰上,手指无声的摩挲着她的肌肤。看着这样执拗的她,他已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
然后突然就有想要将她彻底扣在怀中,不让她离开他掌控和保护的冲动。
林浅却未察觉男人眼中的暗涌,抿了抿有点干涸的嘴唇,声音清亮地说:“不,你们对我很好。哥哥,你要为了我的事,辞去现在的工作,并且会对你在行业中的声誉有影响;厉致诚……”她露出无奈地笑,“现在人人都以为你被美色所惑,要卖掉民族品牌。”
她忽然站了起来,在他俩的视线里,长长地吐了口气。
“可是,有些事,是必须要我自己去面对,去解决的。你们俩再牛,再为我牺牲,也解决不了。
你们也许可以轻而易举击溃DG,可以让公众相信,爱达是坚定的民族品牌。可他们心里真的会相信,我林浅没有做过内外勾结的事?今后我再回到箱包行业,‘林浅’这个名字,永远都会带着模糊的污点。每个人都会想到曾经的这一段传闻。
我怎么能指望事过境迁、人们淡忘,用这种方式还给我清白?不,我不要似是而非,不要成为一个隐晦的话题。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彻底证明清白。我要让所有人清楚明白地看到,我林浅根本不屑于做什么DG的奸细。我要自己站出来,站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印象深刻,再也无法误解我,再也无法把我忽视为‘某个靠男人上位的女人’。
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
——
林莫臣离开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林浅把他送出房间门外。
他转身看着她,目光中依旧含着玩味。
“如你所愿,我可以暂时置身事外。”他波澜不惊地说,“不过DG最好祈祷你能成功,否则妹妹不行,自然换哥哥上。”
林浅噗嗤笑了,伸手将他轻轻一抱:“哥,谢谢你。”
林莫臣眼中也浮现笑意。目光越过她,跟屋内的厉致诚对视一眼。然后松开她,转身离去。
林浅一直看着他上了电梯,这才关门重新进屋。
刚刚在她一番自陈心迹后,哥哥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暂时置身事外。
他其实很理解她要什么,一如兄妹俩相濡以沫的这些年。
林浅心头一阵柔软,复又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厉致诚。
已经是半夜了,他没有半点倦色困意。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以沉思的姿态,凝望着她。
这样幽黑锐亮的眼神,总是让林浅心弦随之轻颤。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挽住他的胳膊,靠上了他的肩膀。两人的脸颊这样轻轻贴着,林浅能感觉到他微微侧转了脸,呼吸的热气喷在了她的额头上——他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