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周昙拎上水瓶,另只手伸出捏一捏梁芙的脸,笑说:“好啊。”
往病房走,梁芙又说,“哦,傅聿城跟我说,昨天有个自称是你粉丝的人把你接走了。哪个粉丝?上回我过生日你带去的那个?”
周昙顿了一下,有些头疼地叹一声,好似阎罗王也终于遇上了难缠的小鬼。
这让梁芙八卦心骤起,“傅聿城说看过他的身份证,叫陈疏宁,名字挺好听啊,什么来头?”
“怕是我上辈子欠了他,他来问我索命的来头。”周昙不欲多谈,昨晚喝醉失控擦枪走火,紧急关头突然惊醒,没跟人发展到最后一步,但这已经给了这祖宗缠着她要她负责的理由。
傅聿城打了个电话,跟律所和学校请假。
梁芙没吃早饭,打电话叫人送餐来,一时病房变成苏式茶楼,让过来查房的医生好一顿呵斥。
周昙有事就先走了,临走前嘱咐梁芙别忘了过几天的剧团尾牙会。还在休假的梁芙陪在医院,等医生下出院通知。她已经计划好,把傅聿城接去自己公寓住两天。
去梁芙住的地方之前,傅聿城先给方清渠打了个电话,表明自己不追究这事儿,如果他们那边需要,他能配合去做笔录。之后,再往学校拿上笔记本电脑和换洗衣服。
往公寓去的路上,梁芙开着车,看一眼靠着座椅微微闭眼休息的傅聿城,“……这件事你真就这么算了?”
“丁诗唯帮过我,当还她人情了。”傅聿城平淡地说。
“你以后离她远一点。”她不放心,还是叮嘱两句,哪怕这话显得她好像有些小气。
年末作业多,耽误几天到时候就是死线地狱。养着伤也还卖命写作业的傅聿城让梁芙很有捣乱的冲动,她脱了鞋静悄悄走过去,刚准备往人背上一扑,傅聿城说:“别徒劳了,你每回偷袭我都知道。”
梁芙丧气,转身回厨房泡了两杯热茶,坐在椅子扶手上往傅聿城身边挤,不偷袭,明着来。
傅聿城把杯子拿远,怕让她撞翻茶水洒进电脑毁掉自己的心血,“师姐有什么诉求?”
“我想看看你的电脑。”
“看什么?”傅聿城挪鼠标点回桌面主菜单,系统默认桌面,寥寥几个图标,和他人一样的整洁有序。
梁芙看一眼傅聿城,笑说,“想看看你喜好哪位‘老师’啊。”
谁知傅聿城脸色一点没变,一本正经跟她确认,“真要看?”他点开浏览器,一副要当场搜索下载给她看的架势。
这时候谁躲谁怂,梁芙便也板着脸,似跟他学术研讨,“当然。”
傅聿城手指碰上键盘,“我先问你,你知道哪几位?”
初级试题,梁芙却给考住了,拼命想那个来中国发展挺好挺受人尊敬的“老师”叫什么,结果脑袋空空。
傅聿城收回手,手臂往脑后一枕,笑得仿佛早有所料,“师姐,想给人挖坑,自己也得做点功课吧。”
梁芙窘迫却也理直气壮,“好奇不行吗?”
傅聿城便凑到她耳边,一句话说得她面红耳赤:“……不用好奇,穿着衣服脱、掉衣服,都没你好看。”
梁芙把他脑袋一推,拿上茶杯逃之夭夭,“……你认真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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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很多人打着捞一票准备过年的心思,方清渠那儿完全不缺“业绩”。丁诚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拘留了半个月,便给放了出来。
出来那天丁诗唯去接,丁诚远远便看见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走近两步发现她常梳作马尾的一头长发给绞成了齐耳的短发。
丁诚目光一沉,刚想训两句,看见她目光便说不出口——随她头发断去,一块儿蜕变的还有她的目光,再不似那样唯唯诺诺。她似乎藏起所有软弱,强迫自己去适应这身还不大适合自己的新躯壳。
丁诚预想中劈头盖脸的指责并没有发生,丁诗唯只是淡淡地说:“走吧,桌位已经订好了,一起吃顿饭。”
“盼盼……”
丁诗唯瞥他一眼,对这个不喜欢的称呼也不再那样反应激烈。
“头发为什么剪了?别告诉还是为了傅聿城……”
“为了你。哥,这顿饭吃完,咱们暂时别联系了吧。”
丁诚眉毛拧出一股狠厉,“……什么意思?”
“我好好学习,我也成功给你看。可是……”丁诗唯目光自他脸上扫过,把这身新定做的躯壳拥紧了才没泄去心硬如铁的决心,“……你会拖我的后腿,甚至,成为我的污点。我该庆幸还好你不是我亲哥吗?”
意思是,如果是她的亲哥,留了案底,会影响她的前程。
丁诚想当个笑话听过,然而笑一半神情就垮了,“……丁诗唯,你他妈什么意思?”
“不是你想让我出人头地吗?”丁诗唯盯视着他,“或者其实,这就是一个控制我的幌子?”
“我控制你?”丁诚笑得骇然,“我他妈……”
“那你就是喜欢我。”丁诗唯打断他。
丁诚表情一凝。
“那你就是喜欢我。”她固执地重复一遍,“你嫉妒,所以你才会对傅聿城下狠手,不然我想不通。”
“你放什么屁!我是拿你当妹妹……”丁诚狂躁如一头嗅见危险的野兽,比起紧张反倒更加无所适从。
“丁诚,你别骗自己了。”丁诗唯看着他,同情似的叹一口气,“我认了。从此以后我听你的话,但是我们别联系了。”
傅聿城的事,不过是他们扭曲关系积重难返之后的导、火索。十几年前还是少年的丁诚,因两人同姓擅自自居为兄长,逞凶斗横,佛挡杀佛般地替她从那闭塞的小县城里砸出一条光明的路。可硬碰硬到了更大舞台早就不适用了,她把他的恩情铭成碑刻背在身上,渐渐为其重量而举步维艰。
“……丁诚,你考虑一下自己,以后再做那些擦边球的事了。你这样聪明,去谋一条正路吧。我已经不用你保护了。”他对她那样好,她不能再看他为了自己,为了两人纠葛的关系屡屡犯险,今天她能舍弃一身尊严求得傅聿城手下留情,往后如果遇见求不动的人呢?
他只穿着一件皮质的风衣,这几天崇城又降过温,早就不能御寒。
原来当一个冷血残忍的人,根本没有想象得那样困难。丁诗唯摘下自己的围巾,走过去,踮着脚替他裹了两圈,再掖好。低下头,她眨了一下眼,直到朦胧的视野变得清晰,她记起自己以后再也不哭的誓言,“……去吃饭吧,或者,你想我现在就走。”
丁诚烦躁地去扯那围巾,可手仿佛冻僵一样,两下也没扯开。他看也没看丁诗唯一眼,就这样转身大步走了。
片刻,他扬起手臂。
围巾飘过来,丁诗唯下意识伸手,那围巾被风卷跑,只轻轻巧巧擦过她的手指,像一片燃烧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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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办尾牙会,在老字号的酒店,红毯绿植,金桔树上挂红包,有种新年将至的喜庆。
投影里轮次播放宣传片,其中有一支是梁芙单人秀,这年巡演演出和花絮剪作的纪录片。
整个流程也是给足了梁芙排面,汇报演讲、明年俄罗斯交流项目的启动仪式……台柱地位昭然不可撼动。
梁芙穿黑色露肩礼服,锁骨上一串钻石项链,和耳环同一系列,问章评玉借来的,正好衬今天这花团锦簇的场面。
流程走完,梁芙已饥肠辘辘,找到自己那桌,坐下先抢周昙碗里的食物垫肚子。
周昙笑说:“你这大明星当得可真累。”
梁芙吃得不顾形象,食物咽下去才开口说:“知道我讨厌形式主义,杨老师还给我安排这么多。”
被点名的杨老师绷着脸,“不高兴你辞职,还怕没人想顶你的工作?”
梁芙当即道歉:“我错了梁老师。”没什么诚意,只有恃宠而骄的精怪。
杨老师对她这态度也是见怪不怪了,知道她玩笑归玩笑,正式场合一贯拎得清,“明年去国外学习可别还像现在这样不着调。”
他们这一桌,谭琳也在其列,就坐在梁芙的左手边。谭琳今年同样进步巨大,经典剧目大多都在练了,指派给她的演出任务也都圆满完成。
听梁芙夸一句,谭琳很矜持地笑了笑,她穿一件橄榄绿的礼服,脸上婴儿肥褪去,也渐有一种女性的妩媚了。
整年历练让她没了入团时的青涩稚气,人在这复杂的、星光耀眼又落差极大的环境里,染上一些老演员固有的喜怒不形于色。从她方才这不进眼底的笑里,梁芙看不见那时那个在洗手间里倔强不甘的谭琳。
是好事吗?梁芙不知道。可能她才是异类,仗着有所倚仗总比其他人更洒脱些。或许内敛城府才是生存之道,能让他们离成功更近。
起码,她有些莫名惆怅地想着,用不着几年,在洗手间哭的人就不会是谭琳,而是某个新鲜面孔了。
酒过三巡,梁芙拉着周昙去上洗手间。
这似乎是个八卦多发地,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高声讨论梁芙今晚的光彩夺目,语气羡慕,不乏嫉妒。
梁芙和周昙司空见惯,进门脚步特意重了些,那里面声音立止。等隔间门打开,冲梁芙和周昙露个礼貌的笑,还是同事间客气的模样。
周昙用完厕所,按着台面对镜补妆,也难以免俗地成了八卦客,说起一桩关于谭琳的传闻,“阿芙,你觉不觉得谭琳变了?”
“有吧?我不太清楚,在崇城待的时间少。”
周昙凑近,声音压低,“你知道我们这行,接触那些有赚头的男人机会很多……奢靡之地滚一圈,气质都变了。”
“是好事啊,起码对舞台表现力有利,我不是被杨老师骂了几年空有技术的木头吗?”
“她还太年轻了。分不清利益和陷阱,囫囵吞下去,总有吃亏的时候。”
梁芙却不以为然,“我倒不觉得。谭琳有野心,不会轻易被几个男人的吆喝声收买。”
补完妆,八卦话题也结束。梁芙踩着高跟鞋往位上走,钻石折射头顶水晶灯华彩,让人不敢错目。
谭琳几乎是一眼看见梁芙走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把手里那张委派梁芙为交流大使去俄罗斯学习的证书卷好,原封不动地放回到她的桌前,坐直身体,好似从没碰过一样。
尾牙会结束,梁芙拦车回公寓,依着墙壁掏钥匙的时候,门打开了。
她望见傅聿城,微醺的眼里含笑,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傅聿城用力把人捞起来,她身上有混着红酒味的异香,双颊让醉意染出天然艳丽的胭脂红,整个人仿佛酿在酒里的蜜。
傅聿城反手关上门,她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望着他吃吃笑了会儿,想起正事,从长羽绒服硕大的口袋里掏出那张团长颁给她的大使证书,“傅聿城,明年你又要好长时间跟我异地啦!”
“你语气再欢快一点,我就真信了这是个好消息。”
梁芙眼里的傅聿城好像变成了两个,她双手搂着他肩膀,怕自己滑下去,便用力挂住,话里有笑,“傅聿城,你是不是担心我去俄罗斯找毛子小帅哥?”
“嗯,我快担心死了。”傅聿城把她手臂扒下来,把人往屋里带。给她脱了羽绒服,里面一件黑色绸质的礼服裙,和她的醉颜相得益彰,变成他需要定住心神才能去抗拒的诱、惑。
梁芙估计没少喝,他退开两步,她就又缠过来,思绪应该还算清醒,只是脑子不大能管得住嘴了。她仰着头,笑问:“那你什么时候把我这缸生米煮成熟饭啊?”
傅聿城笑了,低下头,碰上她嘴唇,亲了一下,又轻轻一咬。
她有点迟钝,反应了一下才“嘶”一声,“咬我干嘛?”
傅聿城说:“起码得在你清醒的时候。”
“我又没醉。”
“嗯,没醉。”傅聿城把人往浴室带,给她按在浴缸边缘,去翻她那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用品,试图用他贫瘠的知识找出哪一支是用来卸妆的。
折腾去半条命,才帮她洗完澡,弄到床上。
梁小姐不闹了,困意上涌,忘了那些生米煮成熟饭的豪言壮语,卷着被子很快沉沉睡去。
傅聿城洗过澡,把笔记本搬过来,坐在床上写文档。
梁芙翻个身,手臂往他腿上一搭。他出神盯着她,承认了古人所言温柔乡是英雄冢,最易消磨心志。
这晚还这样长,文档也才写到三分之一,可他挺想纵容自己就这样丢下工作,抱着梁芙沉沉睡去。
可能因为冬天到了,所有奋斗的意志只想留给来年。
最终傅聿城捉起她的手,在自己嘴唇上碰一下,而后重新投入工作,手指敲打键盘,用“哒哒”的声音陪伴她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