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从前梁芙与方清渠交好,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吃味,似有些度量太小。
可是偏让自己不注意,偏又忍不住注意。
吃着菜,顾文宣忽然说:“傅律师七月有空吗?到时候我团演出,来捧个场啊。”
“一定来。”
“梁老师绝对主演,角色在剧里有五个情人。不是我吹,梁老师的表现力真是一流,特训最后一天,咱们五个男配角跟梁老师试着搭戏,梁老师搭谁配谁,那个火花四溅,那个性张力……我这儿有照片,你要……”说着,他差点儿“嗷”出一声,因为梁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傅聿城脸上带着笑,标准范式的那种笑容,不大能看出真实情绪,“好啊,给我看看?”
梁芙不说话,暗暗给顾文宣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文宣笑说:“哦,我想起来了,照片让纱纱给误删了。”
坐在顾文宣身旁,一直默默吃东西,束着脏辫儿的女孩立马说:“我没碰过你手机。”
“……”
乔麦把头埋进盘子里,差点就憋不住笑。
吃完饭,五人走回酒店,在大厅正好碰到傅聿城的几个同事。其中一人招呼道:“傅聿城、乔麦,狼人杀来不来?”
“来来来,再带三个朋友行吗?”乔麦比谁都积极。
那人扫一眼,都是俊男美女赏心悦目,何乐不为,“1231号房,都来都来!”
房间里两张床,一张沙发,几个凳子,拼拼凑凑拼出十二人的位置。
大家正要落座,顾文宣却说:“哎哎这儿对着空调口,我一吹空调就头疼,换换。”说着起身,顺带把不明所以的纱纱也往旁边一拽。
经过他这么一搅和,等座位定下的时候,傅聿城的正对面恰好就是梁芙。
抽完牌,身为狼人的顾文宣,第一天以其蛊惑人心舌灿如簧扮猪吃虎的话术,唬得大家投票投死了梁芙,第二晚又果断“刀”(杀)掉了傅聿城。
然后,“死”了的傅聿城和“死”了梁芙,睁着眼,在第三晚的夜里相逢。
除非他们把身体都转个面儿,或者干脆低头玩手机,不然怎么样,对方都在自己的视野的余光之中。顾文宣安排的一手好位置。
两人视线一碰上就错开,故作关心战局。明明一轮游,也没发几句言,倒比全程参与的还累。
后面一局,顾文宣侥幸又拿到狼人牌,这回傅聿城也是狼人。到了第三晚,顾文宣力排众议“刀”了梁芙。
梁芙夜里睁眼看着顾文宣和傅聿城无间配合,直接“刀”了“女巫”。“预言家”第二晚就“死”了,“白痴”白天投票被投了出去。屠边局,四神都“死亡”则狼人方获胜。而今神民只剩下一个“猎人”,好人这一方已经“血崩”。梁芙顿时觉得游戏体验极差。
最后,顾文宣和傅聿城双狼存活获胜,一局一个多小时,时间不早,大家散场,七嘴八舌地复盘。
走到房门口,顾文宣把傅聿城往梁芙身旁一推,“梁老师,真不能怪我,是傅律师第三晚非要刀你!其实第一晚他就想刀你了,被我按住了。”
“……”傅聿城比窦娥更冤。
顾文宣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单人PK吧!”说着拉上纱纱,跑得比谁都快。
这时候,房里有人要喊傅聿城去喝酒,被乔麦一下拦住,“傅聿城有事!你明天再喊他吧。”她看出顾文宣今天一整天玩的是什么把戏,虽然跟他素昧平生,也愿意跟他打个配合。
她往门口站着的两人的背影看了一眼,有些惆怅地想,一面对傅聿城的事,自己好像总会忍不住热心过头。
外面走廊里,两人站了一会儿,傅聿城低头看着梁芙,“……出去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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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人间清欢(03)
他们没去酒店的酒吧,到附近超市买了啤酒,去了海滩附近,白天两人碰见那条步道上。
夜色沉沉,空气咸潮,三分寒凉风,自海上来。
梁芙靠边坐着,腿悬空,晃晃悠悠。身侧一堆易拉罐,什么牌子都有,嘉士伯、百威……还有各种口味的果啤。
兴许提回来时晃荡太过,傅聿城打开时往外溅射白沫,手赶紧拿远,他听见梁芙笑了一声。等啤酒沫散尽,将易拉罐递过去。
梁芙喝一口,沁凉微苦,经风一吹,打了一个舒爽的寒颤。傅聿城蹲在她身旁,捏着啤酒罐,眺望远方,很远处有处亭子,燃着灯,夜里望着却似一个闪光的小点。
“……过年去拜年的时候的,听梁老师说,你去年去看过一阵心理医生……现在还在继续吗?”
“没有了,最近都在舞团,忙着准备舞剧的事。心理医生评估过,认为我隔一段时间随诊就行。”
就听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傅聿城摸出烟,手笼着火,挡着风把烟点燃,沉沉地吸了一口,“我这人挺混账,你需要帮忙,我却一点没察觉。”
“只能怪我自己我装得太好了。”
“那也是我的疏忽,朝夕相处,我不应该这么粗心大意。”
梁芙把啤酒罐放下,收回悬空的两条腿,抱膝而坐,“小时候,有次比赛之前,我吃坏东西拉了一整晚的肚子,没告诉老师,因为我是领舞,生怕被换掉。硬撑着跳完一场舞,一谢幕直接昏倒,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和我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有多固执吗?我爸妈,我姑姑都是吃过苦头的……如果我不想开口,你们谁也没办法强迫我。”
“我连强迫这一招都没试过……”
“你不要道歉了,是我自己的错。”
“我的。”
本该是严肃场景,两人抢着背锅竟抢出了火.药味,场面滑稽得不行。都停下来,对视一眼,而后“噗嗤”笑出声。
傅聿城低下头来,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那……八二开?我八你二。”
“不,我八你二。”
“七三开?我七你三。”
“不,我七你三。”
“六.四开,我六你四。不会让步了。”
“……你神经病。”她是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分明是过分喜感的场景,她却不知道哪一根神经被触动,突然的动容,竟无端地哽咽了一下。
想到决裂那一日,她把话说得极尽刻薄,那一刻是真以为和这人死生不复相见,哪知道还有坐在一起喝酒谈心的这一天。
觉察到傅聿城端详目光,她急忙喝了一口酒,“……刚这一下风真大,吹得我差点喘不过来气。”
“冷不冷?要不回房间去?”
梁芙赶紧摇头。
沉默了片刻,傅聿城低声说:“……那天去看你的演出,在台下的时候,我想,你是天生应该站在舞台上的人。如果我们早点支持你,你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结婚的时候承诺祸福与共,我一句也没做到。”那一晚心情焦灼,懊丧悔恨,怪自己空口白话,说爱她,却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他认了那时梁芙的怨怼,也清楚错在自己,起码无论如何,不该消极应对。那么多的解决方式,他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一种。
梁芙固执摇头,在她看来,这一桩婚姻的失败,过错全在自己。一意孤行,平白蹉跎与傅聿城的情谊。原本,可以等他们感情瓜熟蒂落,不必非得遭遇这一出无妄之灾。
“……我那时候没法排遣事业受挫的打击,所以急匆匆跟你结婚,想要遁入围城,以此逃避,傅聿城……我是在利用你。”
“没事,那我也认了。”
梁芙转头去看她,突然眼热。想到最早的时候,这人孤孑又冷淡,好似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她受他吸引,无法自拔。撩拨他,引诱他,又施以怜惜和同情,等他对她推心置腹,铠甲尽除的时候,她却回以他一桩毫无温情的婚姻。
怎么算,自己都是更混账的那一个。
一罐酒已经饮尽,梁芙把铝制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低着头,声音更低,“……你该恨我的。”
“那你更有理由恨我。”
“……哪有那么严重。”梁芙笑了声,“……我这种一路顺风顺水过的人,一旦钻牛角尖,比任何人都固执。我说了一些不责任的话,你别在意。”
“我要在意的话,今天就不会坐这儿跟你喝酒了。”
他们今晚的谈话,总是说一阵就沉默一阵。原本都不是爱跟人掏心掏肺的性格,一个过去成日没心没肺,一个从来对自己三缄其口。而今日,一些心事解开,却又有另外一些难以启齿。
他们买来的六七罐啤酒,已经所剩无几。
傅聿城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重回舞台。”
傅聿城瞅她一眼,“不是说这个。上回,我找过姑姑,说如果你过得开心一些了,让她通知我,我去签协议……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梁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傅聿城看着她,声音似一种经过修饰之后的平静,“既然你现在已经走出事业受挫的阴霾,你用作避风港的婚姻,对你已经不是必须的了。我期望你早日重回舞台,也希望……你找个真正深爱的人,拥有一段更纯粹的婚姻。”
梁芙更是诧异,急忙转头看着他,想替自己分辩两句,风陡然大了,转头的一瞬间,帽子让风一掀,飞了出去。
她急忙伸手,已够不上,那帽子被风吹一阵,打几个旋儿,落在了退潮之后的泥滩上。
傅聿城放下啤酒罐站起身,“我去给你捡。”
“不用了!”
傅聿城脚步很快,绕过步道,踩着沙子到了沙滩的边缘,再往下是一片淤泥。这一片并非碧海银沙的黄金海岸,含沙量大。
他脱了鞋走下去,脚陷进泥里,拔/出来挺困难。总算看见那落在藻丛里的帽子,他弯腰拾起来,再原路返回。
梁芙也走到了沙与泥的交界处,一直揪心望着傅聿城的背影,生怕他被绊倒。
等他走回来,她舒了一口气,“又不值钱,丢了就丢了。”
傅聿城却笑了笑,作势要把那沾了泥的帽子往她头上扣,她赶紧抱住头。傅聿城手臂拐个弯,把帽子捏在自己手里,“拿回去洗一洗。”又说,“走吧。”
还有些话没说,但气氛一断,就开不了口了。
喝完的易拉罐归置到塑料袋子里,傅聿城提着。剩下两罐没喝完的,梁芙抱在怀里。她落后半步,跟在傅聿城身后,想他方才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原来,他那日打电话说想同她聊一聊,除了今日的这番交心,还有准备签那份离婚协议的事。
有一种微苦的况味,觉自己活该。
你觉得我不爱你吗——这句反驳她都缺乏底气去问。
三年貌合神离的婚姻,她只顾自己搭起高台唱独角戏,凭什么说自己是爱他的。
至于傅聿城如今是否还爱她,她更提不起勇气追问,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幸运。
倘若——好聚好散,经今夜这一番对谈之后,所有恩怨纠葛一笔勾销,此后从头再来,是否是更好的选择呢?
低头沉思,不觉傅聿城已经停下脚步,差点一头撞上去。傅聿城搭着她的手臂虚虚一扶,走过去弯腰打开了泳池附近用来冲洗的水龙头,把遮阳帽上沾上的泥水洗净,抖尽水珠,递给她,“拿回去放阳台上晾一晚上,明天就干……”
他话音一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