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鸢尾
“辛苦你了。”
司婳并没有戳破,打开门便直接进去了。
白清雨最近的状态很差,她偶尔有些意识模糊的情况,每日这个时候司婳下班去看她,她都会看她很久,再喊上一声她的名字:
“婳婳,你来了。”
司婳知道那短短的凝视,是她在脑子里辨认她是谁,她耐心极佳,笑着坐在她的病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白阿姨,我跟你说啊,我今天上班的路上……”
司婳口才了得,说的见闻其实大部分都是编的,但就是这么一会儿,白清雨便能被她逗的很开心,那之后白璟又过了很长时间才进来,司婳瞧见了他皱起来的眉头,换了个话题和他商量:
“你要是有事,今晚我来守。”
白璟没有答应,只是朝她招了招手,司婳满脸疑惑,以为他招她出去是谈论竞选董事会的事情,没想到白璟会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和她说:
“你今晚能不能和我一起守在这里。”
白璟作为一个二十四小时陪伴的人其实很清楚白清雨的病况,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双手无措的交错在一起,脸上的惶恐和悲观,以及面对死亡的无奈都表现的淋漓尽致,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他在几次吞咽的动作中,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挺害怕的。”
怕什么?
怕第二天,他的母亲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怕那种不安的第六感会压垮他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婳直接答应了下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会因为一个大男孩的示弱而心软。
晚上白清雨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她给司婳梳了麻花辫,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笑道:
“我以前怀小璟的时候,以为是个女孩,还买了不少小裙子,可惜了……”说道这里,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不过满月的时候,我倒是给他穿了条粉红色的裙子,也不知道那张照片还在不在。”
白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打断了白清雨的话:
“妈,你要不再吃点梨?”
司婳把目光落到白璟的脸上,想象着他穿裙子的照片,突然扑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阿姨,照片在不在,我看看。”
“等出院了我找找看,老照片都在册子里。”
白清雨的心态好极了,口齿清晰,好像一瞬间健康了不少。
两个人围着白璟的从小到大的话题讨论了一番,时间竟然也过的格外快,若不是护士催促休息,司婳还能听她说上一宿,白璟换了一套干净的床品,让她早点休息。
或许是被白清雨的心态所影响,司婳心里毫无顾忌,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的很熟了。
而白清雨却一直没有睡意,直到司婳睡熟,她才和白璟说道:
“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竟然梦到婳婳牵着一个三四岁孩子的手,那孩子穿着背带裤,长得可像婳婳了。”
这种梦,无非是白清雨很希望他们能有个孩子罢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
“妈,早点睡觉,梦境可不能当真。”
白清雨应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司婳睡的很熟,她朝白璟招了招手,嫌弃他太古板:
“你上去和她一起睡呀,今晚恐怕要下雨,她怕冷,这样要温暖很多。”
他走过去给司婳拉好被子,关灯之后,他站在床边想了想,小心翼翼脱掉鞋子侧躺在了她身边,睡梦中的司婳翻了个身,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白璟不敢动,直到胸口被这人的体温焐热时,才觉得今晚经紧绷着的神经才有些许放松。
过了一会儿,白清雨的话在昏暗的病房里响了起来,她叮嘱白璟:
“小璟,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白璟听的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才听她用期盼的语气说道:
“早点和好吧,婚姻不是儿戏,离婚了也没事,我相信你能把人给追回来。”
“我啊,喜欢这个小姑娘,我就觉得她和你很登对。”
他突然觉得白清雨这些话说的很奇怪,便开口喊了她一声:
“妈?”
白清雨的声音淡淡的,在黑暗的病房里响起来:
“儿子,我睡一会儿。”
病房在陷入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传来监控仪器滴滴的声响,这样的声音白璟听过两次,在司婳爷爷的那个病房里,这一模一样的声响,预示着一个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司婳被仪器里的滴答声吵醒时,发现自己正被白璟紧紧抱着,她察觉到他颤抖着的肩膀,好像黑夜里努力震动翅膀的飞蛾,过了许久,她小声的唤了他的名字:
“白璟?”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约莫过了一分多钟,她才听到他哑着嗓音说了一句:
“婳婳,别开灯。”
这个人的嗓音好像被沙子堵住了喉咙,连她的心也被牵扯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白阿姨,再见。
——
白璟回想起自己和司婳认识的这些年,她好像陪着他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高考、恋爱、结婚、创业,直到今天晚上,随着仪器里那个声音终结,她陪着他的母亲走过了最后一段路。
她参与了他人生里那些至关重要的,难忘的时刻。
他不敢想,甚至很害怕司婳会和他说一句“我就陪你到这了。”
可是在昏暗的病房里,那个人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仅管她什么也没说,白璟却觉得那个动作带着某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他突然间又什么都不害怕,也什么都不顾虑了。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当白璟终于有勇气去开灯时,他看到了躺在床上唇角带着安详微笑的母亲,没有病痛和苦恼,这个单身了大半辈子,乐观而开朗的女人,在她最后的人生里留给他们一个释然的面容。
凌晨五点,司婳陪着他一起去了医院负一楼,那里面潮湿闷热的环境能把人的心脏压的透不过气来,他此前也曾经陪着司婳去过这种地方,那时候是司婳爷爷家的人在前方带路,他和司婳跟在后面,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哭哭啼啼的抽泣了一路,他不晓得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离开,会觉得难过和惋惜。
而当这一次,当他带着她走朝前的时候,才晓得走在前方的人心里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短短的一条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程,他们还能见到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面,这种感觉并不是害怕,好像带着某一种使命感,仅管会有难过和不舍,更多的却是从内心从挣扎到放下的缓慢过程,时间从不会给你缓和下来的时间,如果你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应当是抓住当下的机会,而不是总在拖延,因为有些事情你现在没时间做,将来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做。
入殓师整理遗容时,司婳一直静静的看着,目送白清雨被推进一个大大,冷冰冰的长方形盒子里。
当冰冷的材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后,所有的一切都便都尘埃落定了。
停留在司婳耳朵里的是那声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仿佛有什么声音萦绕在脑海里,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挣扎,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着白璟从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出来,下过雨的天空干净明朗,屋外阳光正好,刺眼的光仿佛一把利剑,她有些头晕,一转身就跌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像是这样冷冰冰的地下室,她曾经也和白璟一样的经历过,婶婶哭泣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地下室,回荡在她的耳朵里,这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段不想去提及的回忆。
那场梦中的葬礼,不是谁的,正是她父亲的,那时候的白璟在干什么,那时候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态,所有的,她不想回忆起来的,统统都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第40章
与父亲有关的回忆,是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在部队里见到他,她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头顶上的蓝天就仿佛宣纸上晕染的大片大片的浓烈色彩,这是她记忆里有关于父亲的第一个印象。
那时候,父亲满脸自豪的和战友们介绍道:
“诺,这是我女儿司婳,我的小心肝。”
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亦是他的骄傲和心肝宝。
但那时候司婳却不怎么和他亲近,因为她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寥寥几次的部队见面,并不能让父女俩的感情加深,甚至很小的时候,当大家都有爸爸来幼儿园接送,只有她是妈妈一个人前来,她会忍不住想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终于有一天,她难过又伤心的问道: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为什么我的爸爸不能陪着我?”
“军人要保家卫国,舍小家为大家,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顾不得我们,所以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
她的妈妈是家里的长姐,外婆的女强人教育几乎影响了两代人,早期舅舅年轻风流,不学无术,外婆的公司全靠妈妈和外婆张罗,有时甚至忙的吃不上饭,而她呢,在这样繁忙的生活里,在母亲的鞭策下,她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小大人,独自穿衣洗澡,独自睡觉,别的孩子可以哭,但是她不行,因为她家没有男人,女人都应该像她妈妈那样,像她外婆那样。
她的个性也因此成长的格外好强和独立,受不得别人半点欺负。
小学四年级时,秦棉的爸爸因为一起杀人案而上了报纸,市里相关部门把锦旗送来了学校,秦棉也因此而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她以为秦棉会开心,可事实上秦棉却请了一个多星期的病假,回来时她才晓得秦棉的爸爸也受伤了,她请假去医院里陪了许多天:
“我不想我爸爸为了这种事情而豁出性命。”
“可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不是么,这个职业的人,命都是国家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爸爸的职业,这个职业不仅仅光荣,更需要无私的奉献和滚烫的心,她们的爸爸都一样,她们的心情也一样。她接受了自己父亲的职业,并为此而骄傲着。
六年级的暑假,她去了父亲所在的军营,那大概是她人生里唯一一次和父亲相处最长的假期,父女关系渐渐破冰,她在军营里像个野孩子,再也不受妈妈的约束,比起喜欢严厉刻板的妈妈,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渐渐攀升,占据了心里第一的那个位置。
她的父亲伟大无私,甚至还令她骄傲和崇拜。
在白璟没出现之前,在她内心的爱情小萌芽还没开花之前,父亲排在她心里的地位从未动摇过。
高二那年,司婳因为发现母亲背着父亲犯的错而和她暗中较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大姐大,她剪了短发染了指甲,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看谁不顺眼都要揍上一顿。
她和白璟,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
她无意间听到有个小混蛋男生传起了她闺蜜宫芽的流言蜚语,于是晚上她带着宫芽,把那个男生堵在小巷口一顿爆揍,就在她火气正盛时,白璟出现了,他穿着整齐干净的三中校服挡在了那个男生前面,那时候的白璟并不英勇,在司婳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螳臂当车,可就是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让这个书呆子为了他卯足了劲,挺直了胸膛: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这件事情被他的好兄弟简关垣插了手。
如果不是她的闺蜜宫芽恰好和和简关垣一个学校,这件事情大概还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一幕,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书呆子?
大概是因为那晚上他突然冒出来,全身上下带着的正义感吧,他路见不平的行为,让她这个“强盗”对他一见钟情。
年轻时的喜欢,从不会考虑他的家庭背景和学习成绩,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后来,借着闺蜜宫芽和他同一个班级的优势,她强势的闯进了他的生活圈子。
最开始,白璟其实很害怕她,当她翘了半节课从自己的学校翻墙去堵他的时候,他以为她来找他打架,收拾东西跑的比兔子还快。司婳带着一众姐妹追上去:
“你跑什么跑?”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书呆子抬手扶眼镜的模样,不晓得为什么会让她不自觉的扬起一丝微笑,她抬起大长腿抵在他身后的墙上,弯着腰把他的眼镜摘掉,笑话他:
“你这眼镜看着不错啊,给我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