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韩江雪在欧洲留学这些年,欧洲的战事也是时有时无,有时候也迫不得已挤在流民成堆的三等车厢里。相较于那时的艰苦生活,这次旅行舒服许多了。
汽笛声宣告了此次旅程的开始,滚滚浓烟从火车头处冒出,车身与铁轨之间韵律十足地敲击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从未曾坐过火车,从未离开过锦东城的月儿一脸兴奋地将下巴抵在窗沿上,满目新奇地看着路边的风景风驰电掣地向后移去。
夏风拂过月儿红扑扑的脸颊,吹起她那乌黑蓬松的长发,几缕发丝薄云遮月般地笼着她的面庞,仍旧无法掩盖其光彩夺目的美。
月儿看见远处的山丘原野,这都是生来就困在锦东城里的她从未曾见过的景色。她兴奋地向窗外大喊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回头看向韩江雪。
而韩江雪倚在沙发上,正出神地端详着她。她在看风景,而她亦然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月儿半是被凝视得羞臊,半是意识到自己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可笑,红着脸赶忙关上了窗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肯言语了。
兴奋劲没持续多久,月儿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头开始昏昏沉沉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第一次坐火车的月儿并不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晕车”,她紧锁眉头,仔仔细细思量起今日自己都吃了什么东西,是否受了凉。
想了半天,种种猜测也都被自己否决了。
月儿突然忆起了自己在话本小说里看到的情节,女主角猛然间嗜睡恶心,多半都是怀了身孕的前兆。
思绪一到这,月儿登时百感交集,半是欣喜半是害怕,自己不会是有了孩子吧?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病症加重了,月儿思量到这,感觉头疼得更甚了,脸色也跟着惨白起来。
韩江雪看书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月儿,正瞧见她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便猜到她可能是晕车了。
“怎么了?”
月儿忙不迭摇头,像是掩盖什么似的,紧张极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最近喜欢吃酸辣口味的东西,于是笃定自己有了身孕。她可不想在旅程刚一开始就给韩江雪拖后腿,于是下定决心把这秘密先咽回肚子里。
“没什么,只是……只是略有些头晕罢了。”
韩江雪点点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唤来勤务兵去餐车寻些生姜片,又拍了拍沙发上空出的位置,示意月儿过去。
怀揣心事的月儿想也没想,坐在了韩江雪的旁边,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抻到了腹部,动了胎气。
韩江雪睨了一眼月儿,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月儿这才明白韩江雪的意思,他不是让她坐在这的,是让她靠在他身上的。
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月儿蜷在松软的皮质沙发上,将头轻轻枕在韩江雪的大腿上。韩江雪放下手里的书,冰凉的指尖为她轻柔地按抚着太阳穴。
冰冰凉,爽利了不少。
“睡吧,睡一觉就能好很多了。”
月儿乖乖闭上眼,可惊喜交加的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便想着转移注意力,与韩江雪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
“你留洋时候是学的医学,回国后却去军营做起了少帅,不觉得可惜了么?”
“倒也不可惜,当年一腔热血去学了医,见多了生死,便诸事都看淡了,也很少觉得什么事情是值得惋惜的了。”
月儿没这般经历,只觉得自己还是读书少见识少,未领略这般大彻大悟,试探着问道:“你是觉得行医不能救世人,才选择从戎的?”
韩江雪轻哂:“倒也不是,主要原因是学医时成绩平平,不想从事这一行,误认性命罢了。”
月儿不懂韩江雪是坦荡还是幽默,只能随着他一同笑了笑,但笑过之后又有些后悔了。万一他以为她是在嘲笑呢,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赤诚坦荡了?
于是想起了近日里背过的法语句子,柔声细语地说了句法语的“对不起”。
“Je t’‘aime.”
Je t’‘aime?我爱你?
韩江雪正揉搓着月儿发梢的指尖突然停住了,他错愕低头看向月儿,月儿也感受到了他须臾间的僵硬,想来觉得自己的道歉并不显得诚恳吧。
于是月儿也抬头,满目真挚地凝望着韩江雪的眸子,乌黑而澄澈,惊与喜随时都能流溢出来。
韩江雪深吸了一口气,他想不明白月儿为什么会如此猝不及防地,满怀赤诚地对他诉衷肠。
他是位留洋人士,热情奔放,主动追求男士的女孩子他见得多了,可保守的性格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总觉得,“我爱你”这种话,是该由绅士去先捅破的。
月儿先开口,于她这般乖巧恬静的女孩子而言,该是怎样一番心里挣扎后的勇气呀?这是他的失误。
一枚轻柔得仿若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吻,冰凉地落在月儿的眉心。
声音嘶哑低沉:“Je t’‘aime.”
月儿诧异,又不敢贸然开口。她说了声“对不起”,他不应该回一句“没关系”,或者什么她听不懂的,也能理解。为什么他也会回应一句“对不起”?
难道这是法国独有的语法习惯?
月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此时韩江雪不在场,她一定仰天长叹。
学法语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江雪:嘻嘻,夫人好主动啊。
月儿:呸,还不怪你?让你瞎写什么笔记本?
你的好朋友·自己瞎琢磨·内心戏十足·没有医学常识·以为自己怀孕了的月儿上线。
感谢大家看到这。
第十九章
正值盛暑, 月儿又关了窗子, 不出半晌, 车厢内便开始燥热起来。
月儿昏昏沉沉地假寐,韩江雪既不敢起身关窗, 又不敢出声唤卫兵进来, 便只能强忍着憋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隔间里的副官听着门外的喘息声, 似是懂了什么, 颇有眼力见地将隔间的门关得更紧了, 他可不想正撞见长官擦枪走火。
于是连从隔间透过来的一点清凉空气也没有了。
韩江雪一时心浮气躁, 扯开了军装的衣领,解开了扣子的衬衫松垮地掩抑着紧致的线条,那是常年自律的结果。他突然觉得透过气来了, 左右此时没有旁人,月儿又睡着, 没人能看得到他慵懒的模样。
铁轨的基石一块一块间隔, 火车的晃动便一阵一阵韵律十足。月儿的小脑袋枕在韩江雪的大腿上,随着火车的摇动而跟着晃动着,隔着夏季军装薄薄的布料,摩挲着韩江雪的神经。
起初所有的精神力都聚集在车厢的憋闷上,待透过气之后,这份注意力便向下移动了。
很快,韩江雪感受到了真实的,难以忍受的……心浮气躁。
他的喉结几度滑动, 想要唤月儿起身,可嗓子里干痒得紧,竟开不了口。
他该和月儿说什么,说他在人家晕车昏睡的时候动情了?这岂不成了最大的一桩笑话。
终于,原本躺得颇为舒适的月儿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后脑处被抵住了的异样,像被一瓢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般,她骤然清醒了,赶忙坐起身,回头时,是衣襟敞开,满脸绯红的韩江雪。
月儿及时往后靠去,却被沙发扶手阻住了去路,韩江雪见月儿清醒,亦知晓了他的窘境,左右夫妻一场,又何必隐瞒呢?
欺身过来,身形遮住了窗外的旖旎风光。
窗内的暧昧气息,缱绻更甚。
月儿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假想里,笃信肚子里怀了孩子。正是关键时期,定然不能胡闹,于是赶紧伸手阻了韩江雪继续靠过来的身子,低声喝着:“隔间还有人呢,你……别乱来。”
韩江雪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双臂将月儿牢牢环在中央,脖颈处已然泛起了青筋,迷离的双眼中血丝横布。
他高昂着头颅,大喊一声:“李副官!”
一门之隔,铿锵有力的回话传来:“是!少帅吩咐!”
“没我的命令,死都不许出来!”
“是!”
韩江雪眼角眉梢的邪魅之气慢慢凝聚起来,胸膛起伏着,像一个移动的火炉,慢慢靠近月儿。
月儿死死地抵着他坚实的臂膀,从未有过的抗拒,让韩江雪亦是一怔。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缘由,套件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不知是火车年久失修,还是房门本就没关严,卫兵的手乍一触到门板上,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半跪在沙发上,敞开胸怀的少帅,躺在沙发上,一脸惊慌的少帅夫人。
十几岁的小卫兵未经人事,哪能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如此香艳场面,竟是在自己顶头上司这里,吓得差点当场尿了裤子。
月儿赶紧顺势推开了韩江雪,红着脸低头跑开了,只留韩江雪一人强压着怒火,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什么事?”
“报告……”
“大点声!”
“报告长官,生姜拿来了!”小卫兵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他这一喊,把自己的半个胆都喊破了,倒是把韩江雪的一腔邪火给浇灭了。
韩江雪示意他放在桌子上,可以出去了。
转头,韩江雪看着脸红得跟大苹果似的月儿,自己也羞赧起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把生姜片压在舌头底下吧,减轻恶心。”
月儿挪蹭着到桌前,拿起生姜,头不敢抬便赶忙跑开了。已然清醒的韩江雪旁观这一幕,他这受了惊吓的小夫人看起来十足十的像偷鱼吃的小奶猫,笑着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事,好端端的,把人家吓成这个样子。自己不该如此不自持的。
火车从锦东城开往天津卫,一共走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月儿因着晕车,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着。她脸色不好,眉头也是紧皱,便窝在韩江雪怀里,终于挨到了火车靠站。
临下车前,韩江雪换去了军装,换上了西服。他看了一眼月儿自己准备的行李箱,姹紫嫣红的都是各式旗袍,问了句:“你带了这么多衣服,没带搭配的手包?”
月儿从茶几上拎起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手包,柔顺的缎面,辅以简约清雅的湘绣,细枝末节处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可以看出是用心之作,是月儿从明家带来的嫁妆,应当是价格不菲的。
“喏,我带了包的。”
“你带了一整箱的衣服,却只带了一个包。我听说……女人们不都喜欢一件衣服配一个包的么?”
月儿也不知道这么奢侈的谬论是他从哪里听来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并非出身名门,或许娇小姐们确实有如此奢靡的习惯,她若断然否认,恐怕漏了马脚。
她咬着下唇思忖了片刻,然后寻了个理由:“我想着出门在外,带那么多包实在是不方便,这个包颜色清淡,搭配这些衣服都合适。”
韩江雪接过月儿手中的手包,轻轻“啧”了一声:“好则好,就是太小了。”
确实,手包放在月儿掌心时还可以用“小巧”来形容,突然落于韩江雪宽阔的手掌中,看起来就太过微型了。
他将手包还给月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没关系,我给你买新的就是。”
月儿忙不迭拒绝,韩江雪却开始忙于清点人和物,毕竟带了十几车皮的兵到天津,他还是要小心谨慎,别出岔子的。
月儿也只能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旁,默不作声了。
队伍正在月台上集结,韩江雪扫视了一圈,愣了片刻,问旁边的卫兵:“李副官呢?”
卫兵也是一脸懵,左右环视了一会:“不知道呀,从下车开始就没见他人影。”
韩江雪转头就回了火车上,刚踏上一步,想了想,又回头唤了声月儿:“到了天津,你要一直紧跟我,寸步都不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