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一会疼起来,少喊少挣扎,才是保持体力的最好办法。说什么喝了心里热乎,你就是想喝酒壮胆。”韩江雪戴好手套,将麻醉剂推进木旦甲体内,声线冷决,并不留情面,“手术本来就不一定能成功,喝了酒血压升高,非常容易出血过度而亡。忍着吧。”
木旦甲其人,身高体壮,怎么看都颇有些英雄气概。然而有勇气归有勇气,如关二爷一般刮骨疗毒面不改色的,古今也没听闻过有第二个,韩江雪一刀下去,麻醉药的作用果然不大,疼得他胸膛起伏,整个身体都蜷缩震颤起来。
“你们几个压住他!”韩江雪大喝。
副官,随从,槃生,甚至渔人与学生同时都冲了过来,死死地将木旦甲按在了床上。
然而那学生在看到了切开的伤口刹那,脸色突然惨白,几经干呕,终于没忍住,回头吐了出来。
“滚滚滚,别在这碍事。”渔人一脚将自己没用的儿子踹到了一旁。
这样一来,少了个人按着,木旦甲又天生力气大,又有些按不住了。
月儿站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她突然想起昨晚无力帮忙,甚至略显累赘的自己。她总是试图站在韩江雪身旁,与他并肩前行,却一直在他的庇荫下被细心呵护着。
她不想再做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女人,即便她无法短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但也要竭尽全力,跟上韩江雪的步伐。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替上了男学生的位置,将全身的重心压在双臂上,用尽全力去按住木旦甲的左臂。
奈何身量太小,力气不够,木旦甲疼得难忍,挣扎间差点把月儿掀。
韩江雪专注于伤口,并未留意月儿上前。偶然间抬头,余光里瞥见已经出了一层细密薄汗的月儿,正咬着牙坚持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按着木旦甲。
韩江雪手上的动作一滞,但转瞬便又专注于木旦甲的腿。
在法国留学期间,韩江雪也曾参与过一些外科手术,但作为唯一的主刀,还是头一次。
器械不足,光线昏暗,病人颤动厉害,甚至连个能够帮忙更换剪刀器具的助手都没有。韩江雪额头也不自觉地布上了汗珠,他抬起头,看向李副官,对他说:“你松开他,到我身边来。”
说罢,指着箱子中的器材给他讲道:“这个是手术剪,血管剪,这个是止血钳,持针钳,镊子,手术刀……一会我说要什么,就赶紧递给我。”
韩江雪看着李副官迷茫的眼神,追问了一句:“听明白了么?”
“听……听明白……太多了……没太听明白……”副官看着已经粘上血迹,各式各样的器具,结巴起来。
“到底听没听明白!”韩江雪的耐心有限。
“江雪,我听明白了,要不我来?”
这时,柔和细软的声音传来,是月儿。她扑闪着大眼睛,真诚地看着韩江雪,一脸笃定。
“不行,你怕血,这不适合你。”想起昨晚在面对日本人尸体时尖叫失措的月儿,韩江雪笃定她面对血腥,无法冷静自持。
月儿赶忙否认:“我不晕血,我刚刚看了他的伤口,我可以,我肯定可以的。”
说到这,月儿见韩江雪仍旧没有点头应允,便补充一句:“这人太壮了,副官如果起来了,我们未必按得住他。”
如此一想,确实是冷静思考的,韩江雪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点头应允:“过来吧,如果感觉不适,随时和我说,不要硬撑。”
月儿用酒精做了简单的消毒之后,开始了这份于她而言既新鲜却又难度十足的工作。
说不怕血,可接过布满血渍的器具的时候,还是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深呼吸调整情绪,调整身体,让自己随时保持清醒。
起初面对韩江雪的指令,月儿生疏不已,总是要慢一拍才能记起每项器具的名字,再递给韩江雪。
她也知道,这样很浪费时间。
慢慢地,月儿开始熟练起来,她也学会了在一旁观察韩江雪的动作,心中提早一步做出判断,他接下来可能需要什么。
当然,并没有学过医学的月儿有时猜得准,有时也猜不准。
但效率明显提高。
趁着空当,月儿还能时不时地给韩江雪擦一擦额角的汗水,避免汗水流到眼睛里。
终于,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之后,韩江雪取出了单片,缝合好了伤口。
木旦甲仅存一丝意识,气若游丝地瘫软在床上,而其他人也跌坐一旁,终于结束了。
“我尽力了,剩下就要看造化了。不要感染,不要发烧,看你自身免疫力的时候到了。”
说完这段话,韩江雪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小娇妻。
此时的月儿小脸通红,竟然没有韩江雪以为会有的不适感。或者说,能够帮助到韩江雪的喜悦,哪怕只有一点点小小的作用,都足以冲淡月儿的恐惧与不适。
她太想让自己强大一点点了。
此刻的月儿,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了。
韩江雪带着月儿清洗手上的血迹,寒门没有肥皂可以用,便只能在水桶里反复搓着。韩江雪在水中一把抓住月儿的手,仔仔细细地用帕子帮她揉搓着,及至已经没有了丝毫血印,仍旧不肯松手。
月儿转头看着旁边人的灼灼目光,羞赧不已,想要把手缩回来,却发觉力气根本比不过韩江雪。
“好了,洗干净就赶紧松手,你总拽着我做什么?”月儿压低声线,仿佛这样就不会被旁人听到似的。
然而房间简陋逼仄,大家听得真切,脸上的笑意更真切。
韩江雪仍旧把月儿的小手握在掌心,摩挲一番,才不舍地松开。他道不似月儿那般拘谨,大喇喇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摸着软乎乎的,舒服。”
月儿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就连意识不甚清醒的木旦甲都似乎勾起了笑意,她恨恨地咬着下唇,用青葱指尖沾了水,弹向了韩江雪的脸。
闹一闹,便解了气了。
“少帅,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副官一旁提醒,突然看见了韩江雪的衣服,“少帅,你衣服上也沾了血迹,我怕回城时候哨卡盘问,说不清。”
如此一来,韩江雪只能换去一身西装。可是渔人家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可以穿,那男学生的衣服又太小了。
最终,只能纡尊降贵,换了身渔人最干净的衣服。可无论怎么看,仍旧太过寒酸了。
月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韩江雪,抿嘴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即便换去华服,可骨子里的气质仍在,让他看起来依旧与众不同。
或许,在月儿心里,韩江雪就是与众不同的。
像那天婚礼上,牧师说的话,“无论贫穷与疾病”。
韩江雪倒是坦荡,对于自己的新衣服还有些新鲜感,特地在月儿面前转了一圈:“看起来怎么样?”
月儿思索了一会,最后在脑海里找到这么一句话:“好看,荆钗布衣,不掩天香国色。”
“我怎么觉得,这是用来夸女士的?”
月儿点头:“没事,美,不分男女。”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起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奈何能说话的敢怒不敢言,就一个敢说话的,这会已经没了力气。
妇人说什么都不肯收饭钱:“那位壮士救了我儿,你们又救了壮士。我们渔人打鱼没成本,不能收你们钱。”
月儿看了一眼门口怯生生的小女孩们:“钱你要收着,一码归一码。但是记住,以后不要坑任何人,不然你们这个生意做不长久。”
韩江雪拍了拍刚恢复面色的男学生:“孩子,记着,要么强壮体格,要么充实大脑,否则一腔热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乱世艰难,你这肩膀要扛得太多了,一定要强大起来。国和家才有希望。”
就在一行人安顿好了一切打算回程的时候,木旦甲身边的随从突然惊叫了一声,韩江雪赶紧凑了过去。
“少爷好像发烧了……少帅,咋办,我该咋办?”随从急得原地打转。
韩江雪用手背贴了一下木旦甲的额头,确实烧了起来。他拍了拍木旦甲的下颌,唤了句:“醒醒。”
没有意识。
“不行,得带他回城,这里条件太简陋了,还没有药,太危险了。”
“可是他现在去医院,无异于暴露。法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就是去送死。”
韩江雪当机立断:“别说了,他不能去医院,但是进城起码有药,先让他在韩家养着,也比在这等死强。”
副官知道自己拗不过长官,但仍旧担心:“我怕法国人会在城门处设哨卡,看见血淋淋的伤员就不好了。”
“把他放后备箱里。里面还不至于完全不透气,其他看他自己造化了。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回城,晚了,就真没希望了。”
转头看向木旦甲的随从:“你先留在这里,等过几日风声过了再改扮进城。一切小心,我们尽量照顾好他。”
韩江雪把驾驶室上的副官拉了下来:“我来开车,我穿成这个样子,扮演司机比较好。”
回城的路上,月儿一颗心如蛛丝坠着,时时忐忑不安,祈祷着千万别碰到巡查。
可是月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她只要害怕遇到的,就一定会遇到。
到了城门口,与出城时候已经大为不同了,除了穿着军装的人以外,旁边还站了几个穿着法租界警员的服装,看来法租界已经知会这里了。
法国人的触角,早就伸向租界外了。
月儿的手心已经浸出一层细密薄汗,她双手紧紧攥住,她知道,此刻韩江雪的打扮不适合出面,这一切,需要她来担着。
警员逆着车灯走来,敲了敲车窗,面对这看起来便雍容华贵的一车人,还算是客气的。
“夫人,先生,请下车接受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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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系统自动统计的,但我感觉好像不准,如果没有感谢到的小可爱可以给我留言,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一车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租界巡警愈发没有耐心了, 又敲了一遍车窗。
如果一直这么躲着, 一定会引来更多人,月儿知道此刻韩江雪这幅打扮不好出面, 于是伸手开了车门。
副官坐在旁边正欲伸手阻拦, 月儿回头温和一笑:“哥哥,你在车上等我, 我和这位警长说说话。”
韩江雪的手已经抵在了枪套上, 他迅速在脑子中做出了两条方案规划。
如果月儿能够靠社交抵挡得住最好, 如果不能, 开车冲卡,只要能在被拦下之前到达他屯兵的大营,问题就不大。
月儿开了车门, 一条匀称瓷白的小腿踏着高跟鞋率先落了地。然而就在这个动作结束之后,月儿没有直接从车里出来, 而是伸出了纤纤玉手, 悬在了半空中。
那警员也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凑上前去打量。
透过晦暗不明的光线,警员看清了车内坐着的女人雍容华贵的衣着和不凡动人的气质,确信这应该是一位富太太。
月儿在此刻开口了:“这位绅士,邀请女士下车,难道不需要搀扶一把么?”
月儿的声线里有着同于往常的娇憨气,气息匀称,丝毫不乱。
那警员从警数年, 阅人无数,执勤时大到公爵夫人,小到电影明星,形形色色的女性他都见过,可今日却鬼使神差地被眼前人并不凌厉却极具压迫感的气场所打动。
伸出了手,绅士地搀扶着这位富太太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