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月儿不解之时,正碰见下了课的邱瑾,远远看见月儿,很是热情。
月儿趁着此刻没有旁人的空当,向邱瑾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当日他被抓入狱又释放的情景,并非自己与少帅说情,所以不必将这份感谢时时挂在嘴边的。
邱瑾听了却不以为然:“我要谢的不仅仅是对我个人的救命之恩,也要感谢你即便丈夫受困,仍能沉着冷静,救他的同时,不畏强权,没有答应总统府的不合理要求。”
“要知道,总统府要的这个数目,足够给所有的东北百姓扒下一层皮来了。”
月儿心中暗暗腹诽,即便她不能力挽狂澜,韩静渠也不可能出钱救儿子的。不过此刻不是她抱怨家事的时候,只能颔首一笑:“您过奖了。”
“刘美玲的母亲又病重了,她只能回家去照顾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上学了。”
月儿听闻,赶忙急切问道:“病情如何?她家住在哪里,我想去探望一番。”
邱瑾却摇了摇头:“我也这么问过她,她却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地址。”
月儿心中实在是担忧,想着刘美玲是明家的表亲,恐怕也只有明家人知道刘美玲住在哪里了。
索性学校离明家很近,月儿一来可以去询问一番,二来她此刻毕竟扮演着明家独女的角色,总也不回娘家,难免惹人口舌。
月儿的车缓缓停在明公馆的门口,仍旧是平日来时的王大爷开的门。
只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是,在王大爷看到月儿的一刹那,瞳孔骤缩,惊恐万分的表情丝毫掩饰不住,愣了半晌才慌慌乱乱地对月儿说:“少夫人您等一会,我……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明家上下的奴仆基本都是家生子,对于代嫁一事,明家已经严格培训了全部佣人,他们也都默认了“月儿”这个人,就是明家大小姐。
每次来,王大爷都是直接唤“小姐”的,从没交过“少夫人”,也从没需要通报等待过。
月儿面对王大爷怪异地举动,心生猜忌,于是没等他通报回来,便抬腿进了明家大院。
旁边的佣人想拦又不敢真拦,只一边跟着小跑一遍从旁劝着:“少夫人,您慢点,等王大爷通报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月儿今天为了走路方便,特地简装穿了鞋跟很低的鞋子,走起路来似能生风,旁人看来,则是气势汹汹。
月儿并不停下脚步,却转过脸冷眼看向那佣人:“我是明家大小姐,回自己家也需要通报么?”
言罢,很快便追上了腿脚并不十分便利的王大爷,从后面正拽住了他的后脖领,用力一抓,差点给王大爷带一个趔趄。
恰被紧随其后的槃生托住,没有跌在地上。
槃生扶稳这老爷子,呼吸丝毫不乱,拍了拍老头的后背:“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走路慢着点,当心摔跤。”
月儿进入明公馆厅堂内的时候,一切太过于突然,导致沙发上坐着的人皆是吓得一哆嗦,明家主母倒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赶忙起身,脚步轻轻挪动了一挪,恰好挡住了旁边的女子。
明夫人明显刚哭过,眼睛红肿着,仍挂有泪痕。她对着月儿怒目而视,大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你还有没有教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宅子,都不知道让人打个招呼么?”
月儿看着她过于急切想要掩饰什么的样子,心下的疑虑更深了。月儿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小幅度挪动了脚步,恰好能躲开明夫人身体的遮挡,看见她身后的人。
明夫人异常敏感,赶忙调整了身体方向,又一次挡住了月儿的视线。
月儿悠悠开口:“教养这东西,不都是父母给的么?您说我没教养,不是在说您这个母亲没教好么?”
“谁是你的母亲?”
月儿天真烂漫一笑:“您呀,难道不是么?”
月儿尤为见不得明家人这般自视甚高的样子,明明有求于月儿,靠着月儿来维系自己与韩家的关系,偏偏又作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是何等的无知且自大啊。
月儿想到这,又补了一句:“难道您不是我的母亲,我不是明家独女,还另有他人么?”
月儿几乎能从明夫人的眸子当中看到了过分的惊恐,并且明夫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将身后的人挡得更严实了。
月儿从诸多异象之中一步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最终,月儿决定开口求证真相。
“难道……您还是她的母亲?”
再坐的所有人解释一阵心惊胆寒,明夫人因着过分激动,跌坐在了沙发之上。这一次,彻彻底底露出了她极力想要挡住的人。
那是一张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但仍能看出优雅气质的脸,保养得极好,但仍能看出略带疲惫之色。
这张脸近乎是从明夫人脸上扒下来的画皮,只是紧致年轻一些。
月儿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旧心底一阵恶寒。
没错,这一定是明家真实的大小姐,真正的明如月。
第四十一章
月儿看着眼前的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似有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转而, 愤怒又将心头插着的这万只箭杆一把火点燃, 燎起万丈火焰。
火光烈烈,灼得月儿如万劫不复一般。
既然当日决然离去, 打算去追寻自由的新生活, 为什么还要回来?
月儿白净纤长的颈子都暴起了青筋,她双眼猩红, 看向沙发上啜泣不停的明如月, 犹如一头被激怒了的小狮子, 恨不能冲上去, 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哪怕同归于尽呢,也能来个痛快,一了百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月儿从牙缝当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抑制怒火近乎用尽了她周身的力气。
“说话!”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 大吼了出来。
门外的槃生听见了月儿的嘶吼, 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又被月儿大喝了一声:“出去等我!”
槃生只得乖乖听话,退了出去。临关上门时,用眼神为刀剑,狠狠射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带着攻击性的眼神似乎在警告所有人,如果敢对少夫人不利,他饶不了任何人。
虽然槃生也想不明白,少夫人回一趟娘家, 能有什么危险。
明秋形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月儿姑娘,你冷静一点。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你没有权力去干预我的家事。”
太可笑了,月儿嗤之以鼻。如果说放在个把月前,月儿真的可能会被明秋形的这句话给噎了回去。可如今月儿对于合同,对于合作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冷冷一笑:“明先生,合作关系,双方是不是除了权利还有义务?我辛辛苦苦扮演着这个角色,你们难道没有义务配合我办好这件事么!”
明夫人显然还想再说上几句什么,看起来情绪仍旧很激动,但明秋形冷静许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明秋形:“我们没有想要不配合的意思,但是事出突然,我的女儿回到了家里,作为父母,我们难道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出去么?”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让锦东城里有两个明如月?还是让明大小姐这一辈子都躲在明公馆里,永远都不能见人?”
明秋形:“明家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少夫人,请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这么敷衍的一句话,月儿自然不能应允。一切无法得知详细细节的计划,都是不可控的,月儿决不允许这些事情发生。
“不行,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否则我没法装作没事人一样。”
明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火气:“凭什么明家做什么事情还需要向你来报备?你算老几?”
月儿针锋相对:“我不是老几,但是如果你们这里出现了纰漏,让韩家人抓住了把柄,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月儿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以韩静渠的脾气秉性,知道这个儿媳妇是冒名顶替的,又是瘦马出身,估计一枪崩死一群人都不带眨眼的。
月儿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呼吸的频率,好整以暇地说道:“我给你们两条建议,说是建议,你们也只能选一条,必须办。要么,她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英国法国意大利……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再回来。要么,更名改姓,老死在明家,永远都别出门。”
明夫人怒火中烧:“你还不如让我女儿去死呢!”
月儿实在忍无可忍,说道:“明夫人,我冷静给你想办法,您还和我较劲?您要明白此刻的处境,我与韩江雪感情深厚,倘若这件事情暴露,即便韩家不念着我和韩江雪的感情,也要想着我在天津费劲心力救韩江雪出来的恩情。可你们呢,你们会怎么样?我告诉你,万劫不复!”
明夫人撇了撇嘴:“外面人夸你,还不是看了大帅府的面子,你还真觉得自己是棵葱了。救人,救人谁不会?你卖了我明家的产业去救人,倘若当时是我女儿,一定比你做得更好!”
一句话引燃了月儿积蓄已久的怒火,骤然间炸开,她冷冷说道:“是的,您的女儿真是优秀。如果遇到那样危急的情况,她多有经验啊,逃婚也是逃,逃跑不也是一样的逃么!”
双方剑拔弩张,对峙了好一会,最终明秋形也知道,明家对于这场代嫁的闹剧,决定得过于草率仓促了。
他让双方都冷静一下,终于作出了承诺:“你放心,从此以后,我的女儿明如月,更名改姓叫明珠,是我明家的家生子丫鬟。这世上,只有你明如月一个人了。”
明珠……月儿心底尽是冷冷嘲讽,一个逃婚在外,差点让真个家族陪葬的富家小姐,终于在被人抛弃骗光了所有钱财的时候,想起了父母和家庭,给别人辛辛苦苦制定好的计划打乱了。
然后还要展现出一副落难小姐的可怜模样。
那些辛辛苦苦生活,在夹缝里苟且偷生的努力者是下等人。这般自私自利的吸血鬼却成了“落难明珠”。
月儿转身离开了明家,也忘记了自己此行本来的初衷是为了问询刘美玲的家庭住址。
她神情落寞地向外走去,上了车,一路无言回韩家,心底不免充满了凄凉。
如果当年父亲没有骤然离世,她是不是也有这样毫无条件底线的庇护,为她遮风挡雨,扫除一切障碍?
她是不是也可以心底无私天地宽地面对自己的挚爱,真诚地相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前尘过往交付给对方?
想到这,月儿心底生出无限凄凉,她想恨,又不知道这恨能发泄于何处。她愧疚,又不知这对韩江雪的愧疚该如何弥补。
或许明夫人说得对,她之所以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是因为她贪婪。
她是贪婪,但绝不是明家人眼中的贪恋富贵与权势。
她自认为也是可鄙的,她贪恋的,只是与韩江雪的点点温存。
月儿并不是那般七巧玲珑心之人,很多事情,她轴,坚韧,要想很久才能想得明白。
月儿坐在飘窗上,微量的晚风习习吹来,卷起白纱舔舐着月儿的脚踝。不知不觉间,已然入秋。
凉风更能让人冷静下来,慢慢地,月儿也觉得自己今天过于激动了。
这本就是一场无法圆清的骗局,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么单纯,也不是她欺骗韩江雪的理由。就像韩江雪对待槃生一样,即便受饿可怜,也不是偷馒头的理由。
一场应该相互付出,互相扶持的爱恋里,怎么能有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呢?
即便今天被男人骗光钱财还小产了的明如月不回来,她始终是明家的女儿,难保哪一天走投无路之时,还是会回到明家去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明如月死在了山海之外,永生都不回到锦东城,又能如何呢?纸永远包不住火,难道她就要这样顶着别人的名头过一辈子么?难道就不会露出一点点的破绽么?
想到这,月儿反而觉得心底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通透了许多。
经过天津一行,月儿愈发成熟了起来,她明白有朝一日能够让自己与韩江雪并肩前行的底气,根本不是出身名门,而是她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得到的成就。
月儿决定,一定要让自己更早一点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坦然面对身份的差距,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一定要早一点,哪怕早一天,早一秒,都让月儿心底的愧疚能少上那么一丝一毫。
刘美玲曾经问过月儿,难道所有努力都应该是为了男人么?
那时的月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此刻她明白了,她看清了自己的本心。她的努力,不是为了男人,她只为了心底那份带着沉甸甸分量,重过山海,重过生命的爱。
而这份爱,囫囵个地托付给了一个男人,那只能是韩江雪。
为了你,我愿意变成更好的自己。
夜凉如水,月儿坐在窗边思索着一切,仍旧穿着夏日里轻薄的纱裙睡衣,出着神。
不知不觉间,有了凉意,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蜷缩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