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韩江雪从小习武,身子骨轻巧,略一侧身,那莉莉便扑了个空。一整个身形跌了下去,差点压在沙盘上。
那是多少官兵准备了几日的沙盘,骤然被砸乱了,不知何时能再修复好。可韩江雪内心之中强烈的恶心感,又让他在权衡利弊之后终究没能伸出手去搀扶她。
确确实实并非有意,护着沙盘心切,又着实不想碰这女人,韩江雪本能地抬脚,一脚踹在了莉莉的肋骨处,一个翻滚,跌在了旁边。
韩江雪心下也是一颤的。
纵是万般惹人反胃,他受过的教育也知道不该抬脚踹女人的。他转头看向副官,副官赶忙将疼得龇牙咧嘴的的莉莉扶了起来。
韩江雪气势上略缓了一点,允了副官让莉莉坐在了沙发上。
莉莉心里有一万个苦说不出。彼时年少,恰遇见翩翩少年郎,纵是惊鸿一瞥,韩江雪便烙印在了她的心坎里。
父亲不是无意撮合他们二人的,奈何韩家一直兴致寥寥,敷衍搪塞着,最终盼得了他回国,却也等来了他的婚讯。
和明家独女的。
莉莉从没想过自己先发制人,却要输给一个商贾之女。莉莉与月儿交手了,惨败而归。作为一个官宦家大小姐的她也有着一点子骄矜的,她决定放弃了。
后来父亲去世了,她骤然失去了靠山与依赖,她突然发觉权势转瞬间变幻,自己很有可能因为无依无靠,便要被嫁给一些二等兵士。
对于韩江雪的奢望,又一次在心底升腾出来了。哪怕是做个妾呢,与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平分秋色,可终究能保住一个富贵终身。
于是她利用韩家对她的亏欠,开始给帅府施压。韩静渠倒是并不怎么反对,她便以为,这件事情有了眉目了。
可刚刚那一脚,彻底打碎了莉莉心头对于韩家主动接纳她的幻想。
索性无法得到他的真心,不如放开手脚,得了那有名无实的位置,也能保个后半辈子的清福。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如今已经将取代之心展露给了月儿,她便没有理由不去搏一搏。
她挨过了剧烈的疼痛,冷冷一笑,起身从手包里拿出来一个信封。
她将信封甩在了韩江雪的办公桌前:“看看吧。”
韩江雪心下一凛,多少是猜到了会与月儿有关。
打开信封,里面是三张照片,一张是明家的全家福,里面抱着的小姑娘,大眼生生,却随了明夫人的尖下颌,从小便没有多少婴儿肥。
另外一张,是一个少女手捧着书籍站在女中门口的照片。上面还印着一排烫金字体庚申年八月一日,明如月小姐入学留念。那张脸已经初见芳华,从轮廓上,韩江雪已经看出那是他在游轮上遇见的开放女子。
最后一张,是那女子在法国埃菲尔铁塔下照的一张照片。
韩江雪攥着那几张照片,漆黑的眸子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怒意,他下颌紧绷,颈子处的线条愈发紧实起来。隐隐的,有了青筋。
他在压抑着怒火。莉莉看得到。
或许是人本能的趋利避害,或许是性情中偏侥幸乐观,莉莉面对韩江雪隐忍的怒火,不自觉地想到了他是对妻子欺骗的怒意。
韩江雪放下照片,抬头逼视莉莉:“你什么意思?”
声音略有嘶哑,应是疲倦。
“这是我从真正的明家的大小姐那里拿到的,如今帅府里的那位,是明家欺骗大帅和你,送去的‘绝代芳华’的瘦马!”
韩江雪颈子处的青筋愈发明晰了,他眉目之间的愠怒呼之欲出,仿佛就在等一个临界点,即将凶猛喷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小姐,你要知道,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莉莉惶惶一颗功利心,已然破釜沉舟,毫无退路。她急切地回应道:“我可以负责任的!我有证据!人证物证我都有!明家就是在骗你的啊少帅!你一定不能纵容他们!”
莉莉尖锐的嗓音一如利器划破了这个夜晚本应该有的宁静。
李副官听到了这段不得了的内幕,心下也是一惊。他曾经被少帅派去查过少夫人的底细,确实有可疑之处。如今这位李小姐孤身犯险,想来也是有十足的把握。
李副官立在屋内,不知该如何自处。
韩江雪靠在座椅上,眯着眼,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来。方才瞳中凝聚的怒意渐渐又消散开来,恢复了她乍一进门时看到的那种清冷与孤绝。
很显然,在真相扑面而来的短暂震惊之后,这个冷静而镇定的男人在心底于一瞬间做出了抉择。
他薄唇微微勾起,笑意比眸光还要冷:“李小姐,我还是那句话,这与你,有何干系?”
这一次,就是再过自信乐观,莉莉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他很显然并不打算相信她说的话,亦或是即便是相信了,他也打算护着那个月儿到底的。
“你太不识好人心了。少帅,我本欲与你好说好商量的,免你被蒙蔽。可你却一再执迷不悟,便是将我逼上绝路来了。”
莉莉咬着后槽牙,恨恨对着韩江雪:“少帅,如果全天下的人知道了东北少帅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一位窑子里出来的瘦马,这会不会是天下第一大丑闻?”
韩江雪轻轻舔食着自己的下唇,眉梢轻抬:“你威胁我?”
韩江雪垂眸,眼神正落在桌上的那把勃朗宁上,他懒得抬手去拿,对于莉莉,他觉得这般威慑便足够了。
莉莉也是一同苦笑:“呵,少帅也打算拿着枪口对准我?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十足十的默契。少帅,你知道你夫人在外面仗着你有多跋扈么?你知道那个打着你的旗号为所欲为的女人,其实只是个婊、子么?”
韩江雪一把抄起那枪,对准莉莉:“我的女人,她有资本跋扈!她不倚仗我,难道还让你来倚仗我么?”
“没错!我!我才是你最值得的!”
声嘶力竭,似能把肺都喊出来。她用尽了全力,每一个字眼里,都带着自己这十几年来的渴望而不可得。
“你想杀了我是么?你可以杀了我啊。今晚,你只要杀了我,我的家人就会把这个丑闻放到全国的各大报刊上。少帅,你对那女人动了真情了吧?啧啧,可惜了。你能容她,韩家恐怕容不下她。”
这段话四两拨千斤,足以在韩江雪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当头一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求什么。既然你的心在那个女人那,我也自知抢不过来。那我就要少帅夫人的位置,她退居妾室。我们各退一步,你归她,名利归我,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韩江雪看着她势在必得的样子,缓缓地放下了枪口。
这个女人,不能留了。他必须杀了她,但不是现在。韩江雪必须在有十足把握,能够将对月儿的伤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将她杀了。
韩江雪用枪口磕了磕桌面,笃笃声震得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都在颤抖。
“你如果伤害她,我会让你知道,死字有多少种写法。”
莉莉听到韩江雪话中有缓,觉得自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她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自然。各取所需嘛。”
韩江雪按住了桌上的几张照片:“凡事有个轻重缓急,我今天没法给你答复,你先回去,我考虑好了,会通知你的。”
莉莉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但她也不可能让韩江雪玩得团团转。
她指了指桌上的照片。
韩江雪手指轻叩:“这几张照片我留下了,回去琢磨一下。”
莉莉清浅一笑:“也好,毕竟我手里还有几张,您留下慢慢欣赏,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江雪哥哥。”
韩江雪从牙缝里轻哼出一个轻音“滚”字,莉莉便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脸也撕破了,脸面也不要了,如此孤注一掷,她毫无退路,只得逆水行舟,逼自己一把,逼韩江雪一把。
*
月夜,韩家洋楼。
韩江雪坐在屋顶上,他的思绪飘转回来,才发觉更深露重,天已经愈发凉了。
他轻巧下了楼,蹑手蹑脚地推门进了卧室。
已然熟睡的月儿并不知道韩江雪这一晚经历了怎样艰难的心中煎熬。她呼吸轻匀,睡意安稳,匀称紧实的小腿搂在了轻薄衾被之外,浑圆小巧的脚趾似乎在梦境里勾着什么。
应是睡得有些冷了,却又没醒过神来,在梦里找被子呢。
借着月光看见这温暖一幕的韩江雪笑了,他感觉心底像是燃起了一团火,把这秋夜都暖得熨帖了。
他走上前给月儿盖好了被子,于那鸦羽般睫毛处吻了一吻。她多美好啊,璞玉一般的美好。这么美好的人便躺在了他的枕边,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用一生好好呵护呢?
恰在韩江雪的薄唇离开的刹那,月儿感觉到了气息的涌动,一直以来睡觉都颇为清浅的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韩江雪的眸子。
“这么晚了,还不睡?”
“没事,去抽了根烟。”
月儿用手肘支撑起身子,另外一条胳膊一把揽住俯身立于一侧的韩江雪,用力将他带到她的跟前。慵懒地眯着眼睛,仔细嗅了嗅,“烟味,不好闻。”
“那今晚不吻你了。”
月儿娇憨一笑:“你应该回答,以后不吸烟了。”
月儿就这样像一直小奶猫一样窝在韩江雪的怀里稳稳睡了一晚,清晨醒来时仍旧贪恋着怀抱的温度,惫懒地在床上赖了一会。
拿着粉嘟嘟的小舌尖一次又一次地去凑向韩江雪的喉结。
虽是没舔到,那呼吸也似是一把雏鸟细嫩的绒毛一般,一点一滴地勾着韩江雪的三魂七魄。他回头看了一眼钟,勾笑道:“现在是七点,要么为你的行径好好负责任,要么就赶紧起床梳洗打扮干正事去。”
他因着还没完全睡醒,嗓音嘶哑得厉害,粗粗冽冽的,厮磨着月儿的神经。
月儿趁着韩江雪还给她做选择的机会赶紧收手,慌忙起了身。一大早上的,她可不想骨架子被折腾散了。
韩江雪看着落荒而逃的月儿,宠溺地轻笑。这笑意传到心窝处时,却似是一把利刃,割得韩江雪血肉模糊。
这份互相依赖的甜蜜,就像是偷来的一般。那么舍不得,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匆匆溜走了。
他起身,走到正在洗脸的月儿跟前,从后面慢慢环住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月儿觉得有点痒痒,咯咯笑了两声:“别闹,弄我一身水渍。”
韩江雪轻声说:“月儿,你一辈子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吧?”
经历近日种种的月儿听到了这段话,心下一紧,猛然间转头来,脸上的水溅得韩江雪满脸都是。
她惶惶开口:“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韩江雪看着娇妻的过度反应,知道她应当也是紧张同一件事情。毕竟以她的性情,放在往常,最关心的应当是他脸上的水珠。
“你这丫头,做了老板,便变得这般没有情趣了。一早上和你说句俏皮话,还质问我为何这么说。以后我不问你了,我去寻别人打情骂俏去了。”
月儿听了这俏皮话,放松弛下来,她窝在他的双臂间,嗤嗤一笑:“你敢去寻别人,我就把你绑在床上,让你下不来床!”
韩江雪眉目之间尽是笑意,嘴角勾起戏谑笑意:“绑在床上?没想到夫人喜欢这个呀,啧啧。”
月儿这才明白韩江雪说的是什么,恼羞成怒推开了他,溜走了。
韩江雪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在心底暗暗呢喃: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
韩江雪带着一队人马包围明家的时候,明家夫妇正与晚起的明如月坐在桌前吃着黄油面包,喝着温热牛奶。
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门房的大爷拦不住月儿,更拦不住荷枪实弹的韩江雪。
他一身笔挺的军装,推门而入的时候,明家上下皆是一阵尖叫,旋即慌乱了心神。
韩江雪看见桌前那花容失色的女人,正是自己在游轮上遇见的女子,此刻满脸惊慌地看向韩江雪。
明如月仔仔细细在脑海里回忆起这眼前人究竟是谁,半晌,才回忆起那个告诉她可以吃一片生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