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 第68章

作者:小谢娘 标签: 现代言情

  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外敌,想要抛弃他的,是月儿自己。

  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离开了。没有一次体面的告别,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终于明白,真正要离开的时候,连关门声都是最轻柔的。

  一封信被狠狠揉进宽大的手掌之内,因着力道巨大,皱成一枚纸团,近乎能够被碾碎一般。

  此刻他的掌心好似有一团火,想要把那张纸燃烬,仿佛燃了那封信,月儿就能回来了一般。

  可转瞬,韩江雪又匆匆忙忙地将纸铺开来,想要用掌心的温度将信纸熨平。

  反反复复,似是发了癫狂的精神病患者,再看时,红了眼眶,泪水也低落了下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或是几分钟,或是几小时,亦或是几万年......韩江雪的心智终于恢复了常态,他放下那封信,冲了出去。

  他将电话打给了军部,对副官下了死命令,找不到少夫人,谁都别想好好活着!

  转头来,便冲出房门,也顾不上等司机,自己便开着车,急匆匆离开了。

  拿着少帅衣服追出来的李阿姨终究没能赶上,只能看着渐行渐远的车灯,长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

  更深露重,月儿提着并不沉重的行李箱,站在空旷且昏暗的月台之上,不住地看向站台上的巨大钟表。

  已然是后半夜了,再有十五分钟,开往上海的列车就要进站了。这是月儿能买到的到上海的火车最早的一趟了,后半夜上车,黑灯瞎火的不易惹人耳目,于她此刻的处境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今日是白露啊......月儿看着站长办公室那昏黄明灭的灯火,突然一阵恍惚,想起今天的节气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儿以为自己可以做可以阴晴圆缺的明月了,如今想来,月圆能有几时,月阙才是常态罢了。

  她呼了一口热气,双手用力搓了一搓,用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给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她穿了厚重的衣裤,又批了斗篷,可仍旧未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心寒当遇天寒,更是冷彻骨了。

  终于,火车的呜鸣声伴随着铁轨的撞击声呼啸而来,终于,月儿即将踏上她孤独的旅程。

  亦或是,不归之路程。

  火车空空荡荡,月儿拎着箱子,攀缘上高大的火车车厢之中,她想要转头再看一看这生她养她,给予她最深的伤痛和最温暖的慰藉的城市。

  她多想透过层层迷雾和无尽黑暗,再看一眼那张冷峻却愿意为她而展笑颜的脸。

  可于此刻的月儿而言,是奢望了。

  她不想看见他失望的目光,确切地说,是对她失望的目光。

  她别过脸,看向列车的正前方。她只能一路向前看,看向自己并不光明的未来。

  恰在此时,一个列车员慢慢走向月儿的方向。

  “小姐,您没有票,不能坐在这里。”

  月儿从兜里掏出票来,递给列车员:“票在这里,请您查验。”

  那列车员接过票的瞬间,直接把票撕碎了,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月儿:“这位小姐,请您不要耽误我们列车行进。如果您不自己走下去,我们就要把您请下去了。”

  月儿不明所以,但从未受过如此无礼的待遇。她正欲与这列车员理论一番,不成想突然觉得双脚离地,身后冲出两个列车员同时架起了月儿,任凭她如何扑腾,直接把月儿抬下了车厢。

  车上的列车员还不忘了将箱子扔了下来,正落在月儿的脚边,卡扣被摔坏了,行李散落一地。

  月儿气愤不过,正打算起身再与这些悍匪般的人物理论,可骤然起身之后,她突然觉得呼吸一滞,有一种带着浓郁香气的东西突然捂住了她的口鼻。

  月儿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觉得四肢酸软了下去。

  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第五十七章

  阳光透过窄小的气窗给空旷的室内带来一线光明, 如同一把利剑将明与暗齐齐整整地一斩为二。阳光所到之处, 明媚刺眼。阳光未到之处, 晦暗不明。

  月儿的双手双脚被用精致小巧的镣铐桎梏在铁艺西洋床的床头,她轻微扭动了一番自己的臂膀, 避免总是保持一个姿势, 让身体僵硬发麻。

  好在这镣铐给她留了一部分活动空间。

  此刻,清醒了许久的月儿, 终于让自己的双眼适应了这乍明乍暗的光线。也多多少少想明白了, 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处境。

  这应当是监狱的牢房吧, 月儿暗自猜度着, 毕竟她也没见过几次监狱,也不知牢房里本应当什么样子。

  但终归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四下里皆是冰冷的水泥墙壁,铁门上的锁锈迹斑斑, 却难以掩盖它沉重身躯的作用力。唯有一扇气窗上的风扇,在风力的带动下无尽转动着, 将直勾勾的阳光晃进这空旷的牢房之内。

  看起来, 应当是标准的牢狱吧。

  可虽然手脚被束,身下的席梦思软榻却柔软而舒适,更让月儿惊诧的,是举目所见,皆是干干爽爽的,没有水滴落在青苔上的潮湿难耐,也没有蛛丝遍布的肮脏角落。

  她甚至能感受到这房间里面有着恰到好处的热气在缓缓升腾,应该是烧了地龙的。

  纵使再没有见识, 月儿也不至于傻到认为监牢会对犯人有如此善待。

  她索性闭上眼继续补一觉来,该来的总会来,她此刻病恹恹的,周身并没有什么去气力。

  或许,是有些感冒了吧。

  她昏昏沉沉的睡着,牢房之中也没有任何响动,看来这场禁锢大戏的主导者也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彼此,索性便靠着一扇厚重的大铁门,逃避着彼此需要面对的真情实感。

  月儿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昏天黑地地睡了多久,直到铁锈摩擦的刺耳声音再一次传来,才让月儿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有气无力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逆着光,她是看不清来人的五官的。唯有挺拔的身姿与宽肩窄腰的轮廓,让她万分熟悉,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要别过脸去,不去看那张脸上冷峻到几乎能凝为实质的杀意。可却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操控着月儿的神经,桎梏着她的肌肉,让她回不得头来。

  那是一种贪念吧,她贪恋眼前的皮相所能带给她的无尽宽慰与温暖。哪怕此刻这张脸上只有愤怒与失望,但仍是她难以戒掉的瘾头。

  刻骨铭心,融于血脉......

  韩江雪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女人,璞玉般白皙的手腕脚踝,锁在玲珑的镣铐之内。玉足上的指甲染着艳红的蔻丹,每一枚指甲都圆润小巧,衬托在白皙的皮肤之上,似是玉盘托出的碎石榴。

  娇艳欲滴,这个词毫不为过。

  仍是这么一双杏眼,眸光里永远含着秋水,娇嫩嫩的,似是有无限的委屈值得人爱怜。确实,于韩江雪而言,这双眸子的主人根本无需多言,只是眸光流转,一个蹙眉,一颦一笑,都足以摄去了他的三魂七魄。

  于初见时如此,于过尽千帆后亦然。

  不是不恨的,连一次当面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便带着所有的秘密一走了之。韩江雪恨到了骨缝里,心尖儿上。可恨意升腾到心尖儿处时,再回首,小丫头的影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巴掌大的地界上。

  任凭恨意如何冲击,纹丝不动。

  “江雪......”月儿低喃,许是许久未开言,许是着了点风寒,月儿的嗓音柔软之中带着一点点粗哑,似是一块砺石,矬摩着韩江雪的神经。

  一句轻唤,两个字而已,便足以让他彻底拜服了。

  韩江雪走上前,细细端详着床榻上仰视他的女人。这是他的女人,他明媒正娶的女人,他告知了神明,告知了父母,告知了全世界的,他韩江雪的女人。

  他伸手,用指尖一遍一遍摩挲着月儿娇艳且柔软的唇瓣,他多想把它揉碎了,捻化了,就这么捧在手心里。那她就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朝朝暮暮陪在他身边。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的。

  “你原计划去哪里?多久后才回来?”韩江雪的语气里有着难以控制的愠怒,他没有过多的言语,怕自己这一腔苦水倒下去,便真的如江流入海,一发不可收了。

  月儿看着他眼底的阴翳,那里尽是痛苦于隐忍。于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冰火交加的煎熬呢?

  可她终究要面对的是二人身份之间的云泥之别。咬着牙,月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冰冷而淡漠:“山高海阔,哪里不行呢?没打算再回来。”

  这不痛不痒的语气于韩江雪而言无异于在搓火,他愿意看见月儿的万般姿态,恨也好,爱也罢,痛苦,大笑,惊恐......每一样的月儿,都是那个鲜活有着生命力的姑娘。

  可此刻,她在刻意用冷漠将他从她的生命里一寸寸剥离。

  他怕了,他怕自己终究会变成她生命之中可有可无的人。

  终于,韩江雪硬下了心肠,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起来。他骨节泛白,捏住了月儿的下颌,不过指尖力道,便将月儿的身体向上提了一寸。

  将她的脸,凑到了他的眼前。

  “你,再说一遍。”

  月儿的小脑袋被拽了起来,四肢却仍旧被镣铐束缚在铁架子上,如此姿势,不得不将手臂背在了身后,愈发能凸显出身体玲珑婀娜的线条。

  可此刻的二人并没有情致去欣赏这份美,两颗皆是揣着彼此,视彼此为生命的心脏此刻却画地为牢,一个拼命想要靠近,一个竭力想要逃跑。

  月儿终究被捏得气短,却仍旧冷静地说了一句:“江雪,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韩江雪怔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指尖的力道也骤然松开,月儿重新跌回到软床之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知道么,从婚礼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不是明如月了。你万般遮掩着,我便百般维护着。我明白你的苦衷——”

  韩江雪的声音略带了点哽咽:“你为何不能为我体谅一二呢?”

  韩江雪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床边上。他背对着月儿,双眼只无神地盯着那转动的风扇,静谧如同死亡游离在这只有两个年轻生命的牢房之中。

  “月儿,挺不幸的,于你于我都挺不幸的,就是你我始于一场闹剧,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韩江雪低下头,用双手覆住了自己的脸,便这般伛偻坐着,并不看向彼此。

  “所以我才把你锁在这了。等你想明白,等我也想明白,再放开你——”

  韩江雪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但仍旧加了一句“好不好”。

  月儿仰面躺在床上,索性也不必看向他了。

  “江雪,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舍不得我的。我即便生而低贱,也是一颗肉长的人心,我也知道谁对我好,谁偏疼我。江雪,我们看惯了冷眼嘲讽,恰遇到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是要记一辈子的。”

  月儿顿了顿,咬了一会下唇,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声线颤抖哽咽。

  “可是如果真的一切公之于众,你当如何,我当如何?”

  韩江雪骤然抬起脸欲去回答,月儿却挥手想要阻止他的话语。

  忘却了手上仍有镣铐,被冰冷的铁处膈得生疼。

  “带我远走高飞,山长水阔去做神仙伴侣?和家人闹掰,为了一个女人抛却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负,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去活在世人鄙夷的眼光里挣扎一辈子?”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恰从月儿的眼中滑落,这静谧的凄美一幕,恰落在韩江雪骤然回首的眸光里。

  月儿避无可避,只得用眼神迎上,与之对视,语气里无限婉转哀怨。

  “江雪,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一辈子活在亏欠当中,我又于心何忍呢?”

  韩江雪突然转过身来,双手为牢,环过月儿贴在床榻上牢牢锁住的躯体,他悬空跪在月儿身上,低眉颔首,目光正落在那颗珠玉之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