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韩江雪眉梢一挑:“意义?人活着又有多少意义呢?你被我锁在这,你就是我的。你的身体是我的,你的灵魂就永远困在这了。我们可以在这里聊过往,聊未来,聊你和我,□□,吃饭,喝酒……你说没有意义?”
韩江雪的喉结山下滑动着,似乎在隐忍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
半晌,他冷静了许多:“月儿,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这镣铐能锁你多久。到底什么,能让你彻底放下过去,愿意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我想过和你要个孩子,失败了。我也想过我们不妨在这里要个孩子——”
他苦笑一声:“可是如果我现在强迫你,你一定会恨我吧。”
他慢慢回头,看向月儿的双眼:“你就那么在乎那个过去?那个或许会对我们带来威胁的过去?连再试一试,都不愿意么?”
月儿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双臂已经发麻。她轻微扭动了自己的四肢,镣铐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韩江雪恰好看见了她手腕脚踝处的磨伤,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有办法,能让你摆脱过去呢?”
月儿抬头,看向韩江雪,不明所以:“欺人容易,欺己太难了江雪……过去就是过去,如何能摆脱得了呢?”
“死。”
韩江雪顿了顿,重复了一遍:“死——一了百了,于死人而言,过去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了。”
他眸光清冷,寒意逼人,凑近月儿,低哑着嗓音问道:“为了脱离我,你什么都放得下么?”
月儿无法不将这段话视为一种威胁,这种威胁显得韩江雪有些急切得过分了,有种穷途末路的辛酸。
可这威胁于月儿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并不美好的解脱呢?
至少她一死,韩江雪便没有了任何牵绊。他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想做的事业,不必再为她分心,不必受旁人威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月儿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同意了,长痛不如短痛,好过在这里彼此惦念又相互折磨。
韩江雪面对月儿的干脆愣了一秒,但他很快便咬了后槽牙:“好,我们现在就去。”
韩江雪掏出钥匙,三下五除二地将月儿身上的镣铐除了去。月儿坐起身扭动着手腕,她还想蜷着身子去搓一搓泛红的脚踝。
却在伸手的刹那感觉自己被囫囵个地抱了起来。
仍旧窝在他的怀抱里,仍旧是贴心地将她的手脚藏在了他宽厚的斗篷当中。
只是眼底的眷恋与爱怜,再也没有了。
月儿闭上眼,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她突然觉得死在这样的怀抱里,是死得其所了。
带着她一生最为贪恋的东西离开,求仁得仁。
韩江雪一路抱着月儿,出了牢房,出了监狱。司机与副官一溜小跑跟在后面,怯生生地询问是否需要坐车,都被他眼风扫过,闭上了嘴。
秋风凛冽,寒冷异常。邪风灌进斗篷当中,冻得月儿打了个寒战,怕韩江雪发现了,只得竭力忍着。
他脚下一滞,低头看向月儿,板着脸将斗篷扯紧了,继续借着月色向前走去。
终于,在猎猎寒风之中,他抱着月儿,走到了城外的一处池塘边上。
他垂眸:“想好了?”
对于死亡,任人如何坚毅,也定然不会毫无畏惧的。月儿又有何异于常人的魄力呢?但她还是思量了片刻,咬着牙,点了头。
这一次的韩江雪毫无游移,只冷言:“遂你心意。”
说罢,双手着力,向外一抛,月儿应声落水,转瞬便没入了无尽冰凉的池塘当中。
第五十九章
临近中秋, 更深露重, 肃野荒郊的深水池塘比城内更显清冷。
月儿骤然被扔入水中, 冰冷的池水一如细密的针脚见缝插针地透进骨头缝当中。
不过此刻的她全然顾不得冷不冷的事情,一身厚重的衣服入了水便如同灌了铅一般, 死命地将月儿向下坠着。
她并不通水性, 如水之后脚下失去依托,本能地扑腾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她是带着赴死的决心而来的, 可真到了临死的境地, 却发觉求生欲超越了一切。大于尊严, 甚于爱恋。
副官跟在韩江雪身后, 急得眼睛通红。他看着少夫人在池塘之中死命挣扎,一咬牙走上前去:“少帅,再不救, 就来不及了。”
韩江雪的眸光一如古剑,寒气逼人, 凌厉异常。他脸庞的线条紧绷着, 双手攥拳,青筋泛起,骨节分明。很显然,他比任何人都紧张。
副官了解韩江雪,他此刻一定是异常在乎的。副官不知道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今日之境地。
但恨意归恨意,倘若少夫人真的死在了这池塘里,他的长官, 少帅,韩江雪,也绝不可能独活。他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少帅......”
韩江雪犹如紧盯猎物的豹子,眸光明亮,恨不能将池塘当中细微的涟漪都入了眼。
他在掐算着时间。
突然,他抬手去解斗篷的系带,结扣系得紧了,他突然受阻,惶急之间用力一扯,生生将系带崩断了。
扔进副官怀里,便头也不回地一个猛子扎进池塘当中,游向了奄奄一息的月儿。
月儿呛了几口水,又觉得周身似被冻住了一半,血液都不再流动了。
她的求生欲望随着大脑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挣扎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近乎圆满的月,突然觉得心生悲怆。
转瞬间,她决定放弃了。
放弃了也好,一了百了。这一辈子太短了,十几年忍辱负重,几个月南柯一梦。眼见他起高楼,又眼见他楼塌了。
怪可惜的,一事无成,也没为所爱之人做点什么。
冰冷的池水也不再寒彻骨了,她周身的五感已经开始麻木,索性便舒展开手脚,仰面朝天,等待冰冷的水将她慢慢吞没。
原来人死之前是这样一种感觉,冰冷与麻木之后,会出现幻觉。会看见自己心窝里最惦念的人。
他会穿过万水千山而来......没有万水千山,他会滑着冰冷的池水而来,慢慢靠近你,慢慢抱紧你......
月儿想,死也不错,还可以死在爱人的怀里。
只是真真假假不必细想了,生亦何欢,如梦如幻。此刻觉得被对方托着是舒坦的,便姑且觉得这是真的吧。
韩江雪眼见着月儿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游过去,,托住月儿的腰肢和肩膀,将她的脑袋露出水面。
慢慢向岸边靠近过去。
副官机警,赶忙凑到岸边搭把手,也知道少帅最在乎的是什么,先将少夫人抱上岸来,然后才是去拉少帅一把。
韩江雪上岸,寒风凛冽,刮骨刀一般割着血肉,比水中还要冷上几分。
她将月儿平放在地上,一个眼神扫过,副官明白,将披风盖在了少夫人的身上。
“少帅......送医院吧。”
韩江雪未置可否,双膝跪在月儿身侧,轻轻拍了拍月儿的脸颊,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月儿......醒醒。”韩江雪嘶哑低唤。
毫无反应。
韩江雪赶忙给月儿做心肺复苏,他竭力去想着自己在医学院所学的心肺复苏的步骤。
可落手时才发觉越是关切,越是惶急,越是慌乱不知所措。
他曾经嘲笑过月儿的不专业,可轮到了他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更是完完全全的理论派。
面对实战,无论是经验还是冷静程度,都比不上月儿。
秋风猎猎,韩江雪周身湿透,却因着一遍又一遍的按压与人工呼吸,他额头上竟然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复了多少次,月儿那游离的感官被慢慢凝聚回四肢百骸,她有了知觉,艰难睁眼,正对上韩江雪急切的目光。
月儿惨白的唇泛起笑意,恹恹且艰难,声音细若游丝:“江雪......我死了么?”
韩江雪欣喜于月儿终于醒了过来,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宠溺着嗔怪:“死了,死透透的了。之前的袁明月已经彻底死了,明白了么?”
月儿虚弱得紧,山风水音徘徊在耳畔都震得她五脏翻滚。韩江雪的嗔怪却异常好听,逡巡在耳边,似柔柔的羽毛轻抚她的耳蜗。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喃喃:“明白了。”
韩江雪也知道她此刻没什么气力,说出的话也不见得发自真心。他当然舍不得再折腾她,可偏偏知道此刻不抓住机会,便白白折腾这一遭了。
他强掰过月儿的肩膀,指尖着力,让月儿隐隐吃痛。
月儿因着痛感又睁大了双眼,看向韩江雪。
“我刚才说什么了?你明白什么了?”
月儿晕乎乎一笑:“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好......好......”韩江雪近乎能喜极而泣,“那你记住了,过去的月儿没有了,以后就是新生的月儿了。那些前尘过往都死了,明白了么?”
他将月儿揽在怀中,借给月儿一丝气力。
“明白了。”
“我们拉勾。”
月儿即便昏昏沉沉,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可还是伸出了手,在他的引导下,和他拉了一个幼稚如孩童的勾。
相爱至斯,即便是再理智脱俗的人,都会由爱生出怖惧,生出担忧,生出惶惶不安,生出不理智的种种......相比之下,幼稚又算得了什么。
月儿的浅笑在二人小指相环之后凝固,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瘫软在韩江雪的怀中,晕了过去。
*
韩家上下都在忙碌着中秋的宴席。今年的中秋于往常而言,意义非凡。
这既是团圆的节气,又是少帅第一次出征讨贼寇的践行晚宴。
明月初挂柳梢头,彩云渺渺,一大家人坐在饭厅之中举杯庆团圆,唯有韩江雪心底空落落的。
他身边放着碗筷,空着位置,人却不在。
大夫人心头惴惴不安,试探性问道:“江雪,月儿这么多天还没醒过来,要不把药停一停......这么干耗着,她也遭罪。”
人在昏迷当中,高烧不退,停了药,便是干巴巴的等死。寻常百姓家有人生病,尚且砸锅卖铁地供着医治,这高门大户一掷千金,却吝惜起这救命的药来了?
还是月儿的死,对谁是有益的?
“母亲对月儿有什么意见么?她哪里做得不好,我代她想您道歉。等她醒过来,我带着她来向母亲赔罪。”
韩江雪并未抬头,只看着身侧的空碗碟,声音干冷,似乎恨不能以话语为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