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接下来的路途上,又会不会遇到登徒浪子呢?
月儿以为从北京到昆明的飞机,便是起飞在北京,降落在昆明的。到了飞机上才知道,这般长途,需要在中途降落两次,加两次油。
如此一来,月儿便提前感受到了降落的滋味。
当飞机俯冲过云霄的时候,月儿才明白起飞时的不适感如同毛毛雨一般。月儿与槃生紧紧握着手,近乎能尖叫出来一般。
月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宋小冬与庄一梦会再三阻拦她坐飞机了。
心肝脾肺肾都块一股脑地从嘴里飞出去了。月儿不知道飞机降落是一个缓慢下降的缓冲过程,她双眼紧闭,满脑子都是大头朝下,飞流直下九万里的波澜景象。
随着咯噔一下的震动……下落的感觉慢慢消失……良久,月儿看向窗外,才意识到……降落了。
惊魂甫定的月儿看着已经吓得眼睛都直了的槃生,又环视了一周机舱里的乘客,大家的表情也都不比槃生好到哪儿去。
月儿心有余悸,槃生吓得快散了三魂七魄,但胜在年轻体壮,二人在第二段航程过后,便开始慢慢恢复适应了。
可其他人却显得艰难许多了。
有人晕机晕得厉害,直接呕了出来,本就封闭狭小的机舱内空气愈发难闻。令人作呕的味道犹如瘟疫一般,引得其他人也纷纷干呕起来。
月儿拿着帕子抵着鼻尖,试图用香水味抵过那难闻的气息。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肉香味……让月儿及一众乘客纷纷回头观望。
这当是有如何之忍耐力,能在这般境地里吃得下东西?
原来,是刚刚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从行李当中拿出了半只烧鸡!
烧鸡的肉香味,香水的淡香味,混杂着呕吐的味道,让众人差点把胃都直接吐了出来。
然而那老者只是淡然一笑,岿然不动,优哉游哉地撕了个鸡腿吃了下去,时不时还兀自呢喃:“年轻人啊,得多锻炼体魄啊。”
经过两次降落,在这段旅途的最后一段航程之中,大家渐渐麻木,五感跟着失灵了,适应了机舱里的环境。
就在月儿因着疲惫和缺氧渐渐困乏,即将睡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椅子开始剧烈的颤动,身后传来了“呜呜呜”的声音。
月儿在机场的时候听过遇到“气流”会有剧烈的颠簸。她不懂气流,但知道颠簸,大概就如同她在马场骑马一般吧……
此刻她本能地以为遇到了颠簸,惊坐起看向旁人,却发觉旁人仍旧昏昏欲睡,唯有她的椅子在颤动异常。
月儿赶忙回头看去,那老者此刻已经翻了白眼,周身抽搐着,双腿不住地踹动着月儿的椅子,似乎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老者同排的另外一位旅客也意识到了老者的不正常,惊叫了一声:“他……他是不是心脏病?”
月儿赶忙起身绕到老者身旁,老人意识已经开始越来越模糊,从月儿的经验来看,不像是心脏病突发,更像是……噎着了!
老人紧攥的手中仍旧握着一段鸡腿骨,不过是半截的,并不完整。
月儿赶忙唤了声槃生:“过来帮忙!”
二人皆是瘦小身姿,费了好大力气将老者从椅子上抬到了空地上平躺。月儿跪在他身边,用手抬起他的下颌,帮老者清理了呼吸道,老者的意识仍旧十分模糊。
从旁看着的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喊道:“哪能这么平躺着呢?倒过来,拍后背,兴许能吐出来!”
月儿起初并不理会,后来被嚷得心烦不已,一个眼风扫过,那人竟登时便闭了嘴。他也想不明白,如此身姿单薄的女子,到底如何有着如此大的压迫感的。
月儿回过神来,一手握拳抵于脐上两横指处,另一手握住此拳快速向上冲击,月儿的所有医学知识全部来源于实践,她不甚懂得是怎样的原理,也不知为何会有用。
但最终,老者在肺部受到了几番冲击之后,一股气流冲破了鸡骨头的一夫当关,将那一截腿骨伴着浓痰,一同呕了出来。
在月儿为他抠出了嘴里的异物之后几分钟,老者终于缓过神来,慢慢苏醒。
这一次,在方才还对着机舱内唯一女性乘客带着一丝猜疑或是桃色幻想的其他乘客都不得不对眼前这位女士刮目相看。大家的神经都紧绷于老者的生死,竟然都忘了晕机,一时间机舱里传来了短暂的掌声。
老者也在恢复了一会之后,大喇喇一笑:“这位夫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到了昆明,老夫一定要请您吃饭,好好感谢您一下!”
月儿摇头笑着:“算了吧老人家,您呐,还是少吃一点吧。”
众人跟着哄然一笑,飞机也终于落在了昆明。
月儿站在昆明街头,脚踏着她从未曾想过会有朝一日来到的西南土地,本能地生出一股茫然来。
完全不通的语言,街面上从未见过的民族服装,接下来,月儿该怎么办?
第六十三章
宋小冬对月儿说过, 要想到滇南的土司府, 下了飞机之后还需要再坐许久的长途汽车。月儿的理解, 是到了昆明,像坐飞机一样, 买一张汽车票, 一直坐到滇南。
然而当月儿在连续等了两趟车,并被用连比划带猜的云南口音告知如果再不走, 今天就没有车了, 甚至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再有车了的时候。
月儿彻底绝望了。
这是一辆有着十几个座位的德国汽车, 然而车厢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再没有一点挤进去一个活人的空隙。
旅客们却丝毫不在意,仍旧靠近那辆车,月儿甚是不解。
但最终, 她明白了。旅客的行李箱被无情地扔到了客车的棚顶,用绳子织就的网罩住, 不甚平整地铺开。然后便有着身形灵活的旅客借力绳网, 攀援上去,稳稳当当地在车棚顶中央寻了个有利位置。
原来这棚顶也是要坐人的。
槃生对此倒是无所谓,自己身手矫健,猴儿孩子一般,可身边的月儿呢?旅客之中,仍旧只有月儿一位女性,就算是攀爬上去了,坐在上面, 也不甚方便呀。
槃生心中一怒,大吼一声:“就没有一位肯给女士让个座位的么?”
客车上有着座位的幸运儿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研究起自己的掌纹来。
槃生气得青筋暴起,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月儿赶紧拦住了。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多惹事端。
槃生怯生生看向月儿,试探道:“咱还走么?”
月儿一咬牙:“走,错过这趟车,不知何时再能有了。”
槃生还欲再争辩一下,月儿便低头,将及脚踝的旗袍裙摆系上,确保双腿有活动的余地,又不至于展露过分,侧头看向槃生:“别废话,来帮忙,再磨蹭一会,连上面的位置都没有了。”
槃生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在下面托着。于月儿眼里,他是个小孩子。可于少年人那敏感多情的内心而言,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男人了,也是长大成人了的。
他此刻在下面托着月儿,总觉得不知该如何着力,一双手战战兢兢不知该落在哪里。
索性闭眼咬牙,也不管碰到哪儿了,在月儿自身的努力和他的帮衬下,月儿倒是轻巧地上了车。
引来一阵小小的唏嘘声。月儿听不懂这些男人的方言,但大体明白,是颇有夸赞的。
槃生为月儿找了个稍稍舒适的空地坐下,见月儿一脸云淡风轻,仍心有不平,气鼓鼓道:“这穷乡僻壤的,果然缺乏绅士,能为女士让个座位的都没有。”
月儿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慢慢地,我也悟出了一点道理来。真正的绅士,不是事事都要让着女士,而是把彼此都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看待。庄小姐交给我做生意的权利和义务,我想做人亦是如此吧,想要得到平等尊重,便不要处处示弱,对人有要求时候,对己先有要求。”
槃生听得云里雾里,眨着一双深邃的大眼看着月儿。
“说白了,就是男人能做的,女人也可以做,这样男人与女人才是真的平等。你今天愿意出手帮我,你做得很好,是十足十的绅士,但我们也不必去苛求别人也如此。对吧?”
月儿抚了槃生领口处蹭上的灰:“这一点上,韩先生做的,可要好许多。”
韩先生……槃生撇嘴,这位少夫人真真是三句话不离少帅的。
车顶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并不比车厢内那般拥挤,说话间人上齐了,车子开始突突突地启动。
月儿坐过汽车,却从未想过竟有噪音如此大的汽车。
骤然启动,后轮在沙地里旋了几个旋,平白卷起一阵尘土来,呛得月儿一阵猛咳,待灰土渐渐散去,月儿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向车的方向跌跌撞撞而来,步履蹒跚的,几度差点摔倒在地。
月儿眯着眼仔细看去,心中一惊,竟是飞机上遇见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月儿听不清他在呼喊什么,但估摸着口型,大概是唤车子快停下。
月儿急忙拍动车的棚顶,高声喊着让车子停一停,然而很快便淹没在了汽车巨大的震动声中。
槃生手脚麻利,用脚勾住网绳,一个倒挂金钩垂下去,敲了司机的玻璃窗,几乎把司机的三魂七魄都吓散了,一记猛刹车,车内车上的人都差点被甩出去。
司机骂骂咧咧下车,指着槃生便是一顿高声叫骂,奈何不知用的什么民族的语言,槃生倒是一个字没听懂,自然也并不动肝火。
老者就趁着这骂人的功夫,腿脚并不麻利地赶上了汽车。与司机几番商议,最终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让老者上车了。
跑得不快,上车的动作倒是麻利。几乎没用月儿他们怎么帮忙,三下五除二地便攀爬上来了。
大气都不喘地坐在了月儿身边:“姑娘,咱们真有缘啊。救我两次,老夫得怎么回报你啊。”
话虽这么说,月儿也不想与这路人有过分的亲近,只客套一笑,便随着汽车的颠簸靠着身后的箱子昏昏欲睡起来。
起初还是官路,略有颠簸,但还算是能忍受。后来进了山,路况愈发险峻,盘山路上的暗石与树枝也慢慢变得密集起来。
月儿坐在行李箱上,尾椎骨正卡在两个行李箱的边缘,被硌得生疼。
大病初愈,又几经波折,如今的月儿全凭着一口气在撑着,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气力,脑子也昏沉沉的。
云南气候干燥,坐在车棚顶上又被太阳暴晒着,月儿的唇几乎都能裂开了,她不敢多言,怕槃生担心,只待他转过头去时偷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还好没有发烧。
月儿脑海里一遍遍逡巡着小时候所背的那段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她在近乎脱水的情况下一直咬牙坚持着,她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槃生,一来是怕槃生会放弃,二来她也怕自己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自己也放弃了。
老者倒是看出了月儿的逞强,从行李中掏出了水袋,月儿知这水多贵重,自不能接受,那老者便问道:“都这般境地了,还嫌弃不成?”
老人颇有点激将法,这姑娘能在抢救时帮他清理口鼻,怎是嫌弃他呢?只是知其善良,如此一来便不会推辞了。
月儿接过水袋,仍旧不敢饱饱喝一口,只万分珍重地润了润嘴唇,便赶忙盖好盖子,还给老者。
那老者却哈哈一笑:“送你了,我用不上。”
说罢,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来:“咱就好这口,要不是为了买它,能赶不上车么?”
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对方的尊严,却又给予了对方最大的善意。月儿此行西南艰险不断,但好在仍旧有这般温暖。
一路南行,月儿靠着箱子昏沉沉睡着,槃生倒是机警,他需要照料月儿,更需要照看好他们的箱子。
老者开口问了:“听你们口音,北方人士,这么奔波,跑到滇南做什么?”
月儿含混一答:“走亲戚。”
老者知月儿有戒备心,嗤笑:“这亲戚可是够远的了,斜着跨了整个中国了。”
言罢又问了句:“滇南什么人家的亲戚啊?我也能帮你打听打听。”
月儿本不欲多说,可想来真的到了滇南,言语不通,又如何能找到土司府去呢?于是也便抱着打听的态度问老者:“老人家,您语言通么?我想去土司府,到了滇南要如何走?”
老人一路上即便鬼门关走一遭,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听土司府,一个激灵,转头问道:“你去土司府走亲戚?你是哪儿的亲戚?”
月儿知道土司府在西南之地是颇有些地位的,自己方才说了走亲戚,确实不甚恰当,但架在这了也不得不说,“我……我找土司的儿子,木旦甲的。”
那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鹰隼一般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月儿一遍,惹得月儿一阵心惊。莫不是这老者起了什么歹心,想要拿她去讹上土司府一把?
一想到这,月儿后悔自己多嘴了。出门在外,即便真对人家有救命之恩,也不能掉以轻心的。
那老者在打量完月儿之后,突然脸色一变,开怀大笑起来。那笑意里似有着悟出了什么似的那般释然。
“走亲戚……哈哈哈明白了。木旦甲那个臭小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