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光
“你以为生物疗法是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吗?那不过是癌症中前期的辅助疗法,让体内的癌细胞和正常细胞达到一个平衡,谁也不影响谁,大家和谐共存罢了。现在徐叔的身体已经耗空了,生物疗法也只不过是让他好受点,再拖延拖延时间。”
春鸣侧头看着徐晚星,低声说:“叔叔问起来时,我还是跟他说的一切都好。但跟你我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有一说一。你伤心也好,豁达也罢,总之我们在。”
万小福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手拍拍她的肩,“春鸣说得对,我们都在。”
于胖子也郑重点头,“有事我们陪你一起担。”
头顶没有月光,却有千千晚星,仿佛明灯指引。
徐晚星笑了,一个一个看过去,对上三道赤诚的目光。
“放心吧,我很乐观。当初说好活五年,现在都七年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剩下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都是老天给的礼物。”
众人坐万小福的车离开医院,各回各家,唯独徐晚星还要去茶馆。
车停在高档会所外,万小福低声问她:“晚星,这一行总归干不长久,要不,在我们律所来做份正经工作?”
徐晚星弯下腰,从窗外看着他,笑着说:“算了,就我这个学历,没哪处能有顾先生这赚得多。他对我也挺好的,一直客客气气,也知道我爸的情况,但凡我有事,都准我假。”
“总不能今后都这样吧?”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今后,大抵就是没有徐义生的今后。
高档会所是顾先生后来自己开的地方,在别人的地盘总不如自己的地盘方便。
会所叫云院,是个清雅的茶庄,装潢雅致,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周遭是高档住宅区,和高端商业中心。
马路对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宋辞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脚上还趿着双拖鞋,问乔野:“傻站着干嘛呢,还不上去?”
乔野像是入定了一般,从店里走出来后,就停在街沿一动不动看着对面。
宋辞拍他,“干嘛啊你。”
他这才大梦初醒般回过头来,“……你先上去吧。”
“你不上去?”
“有样东西忘了买。”他又转头走进了便利店。
“神经病啊,一回蓉城整个人都神神叨叨了。”宋辞白他一眼,拎着一大堆东西上楼去了。
十二楼的落地窗边,某人久等不至,宋辞干脆又趿着拖鞋噼里啪啦下了楼。
只是在酒店大堂里,还没来得及出去时,他就愣住了。
门外,乔野穿着风衣站在街沿,手里握了包烟,右手还拿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秋末的风已有凛冽的意味,吹得他衣角飞扬,像三月的燕尾,带着离散的萧条感。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新的出来。
世界真大,蓉城真小。
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见面竟是她那样笑靥如花地弯腰跟车内人讲话,末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挥挥手,步伐轻快地离开。
来不及细想她变了多少,没工夫思索她过得如何,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英菲尼迪suv,男人的车。
呵。
第六十三章
当晚,徐晚星在牌桌上赢了个爽快,大杀四方。
顾先生来看了一阵,含笑说:“晚星这心算速度又进步了。”
末了,他交代了一件事。
“明天和易云集团的唐总谈合作,小何,你在云方远定个包间。唐总以前在蓉城住过一段日子,喜欢他们家的那道十八味椒麻鱼。”
“晚星,你订好明晚顺兴老茶馆的座,晚饭之后请唐总去看看川剧。”
徐晚星跟他这些年,也并不只是坐上牌桌,因为人伶俐,做事机灵,顾先生也常分派一些任务给她。
顾先生的生意做的大,但早年也不过是白手起家,草根阶级,近十年来跻身蓉城新贵,但派头作风并不张扬。
他没有给徐晚星什么头衔,公司挂名也只是个小助理,毕竟打业务麻将这种事,也无法提到台面上来谈。但他给的工资不俗,绝对超出了高级助理能有的范畴。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徐晚星人还在医院陪父亲,忽然接到小何的电话。
“星姐,完犊子了,我没订到云方远的包间!”电话另一头,何承绪听起来都快哭了。
徐晚星一顿,“怎么回事,你别急,好好说。”
何承绪是今年新来的人,也和徐晚星一样上牌桌,顺带干点杂务。但他年纪轻、资历浅,早年不过是顾先生资助的贫困生,毕业后一来因为急需钱,二来也算是回报顾先生的知遇之恩,于是放弃了大好的工作机会,跑来云院做事。
事情是这样,他原打算中午致电云方远酒楼订座,完成顾先生交代的任务。谁知道上午祖母犯了高血压,忽然昏迷不醒,他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拨打120。老人到医院时,检测仪上显示的心跳都只剩下五十一了。
他在医院一守就是大半天,兵荒马乱的,也忘记了订座这件事。
等到下午三四点,想起来这回事时,去电一问,云方远的包间已经没有了。
“姐,我该怎么办啊?顾先生要是知道我连这点小事都没办好,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何承绪哭丧着脸,慌得不行。
“确认过了吗?和云方远说过是顾先生要的包间没?”
“说过了。可那边说了,虽然是顾先生的要求,但包间都预订完了,这时候没法转圜了。”
纵然顾先生是大老板,云方远也不是什么小招牌。正经说起来,怕是云方远的幕后老板还要更牛一些,这些年云方远在蓉城做得低调却名气大盛,是招待贵宾的不二之选。
徐晚星眉头一皱,问:“你现在在哪?”
“在开车,马上到云方远了。”
“在那等我。”
徐晚星火速赶往目的地,在云方远的大门外与何承绪碰头。
从外观看来,云方远不像餐厅,更像是偌大的别墅。木质的招牌点缀着小院,庭内竹木清幽,独具韵味。
徐晚星上阵救场,亲自与前台服务生周旋。
“是我们的人疏忽了,才耽误了订座时间。但今天的确要招待贵客,能通融通融,让出一间包间吗?”
前台摇头,“很抱歉,这位小姐,我们今天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包间了。要不你们将就一下,还是坐大厅吧?大厅其实环境也很好,我们云方远很注重客人隐私,都有植物掩映,即便是大厅,私密性也相当好。”
可是唐总怎么可能坐大厅?
坐大厅又该如何谈生意?
徐晚星没辙,只能凑近了些,低声说:“只要你能匀出一个包间来,价格不是问题。我们可以付双倍。”
“不好意思,我们也只能按规矩办事——”
“三倍。”她神色凝重,也顾不上什么细节了。
服务员怕了她,一眼看见领班往这来了,求救似的冲了上去,把情况噼里啪啦说明一通。
领班是个看上去就异常精明的女人,了解情况后,亲自拿出包间预约册给她看,说辞却还是大同小异——
“实在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况没法通融,我也想替您分忧,毕竟是顾先生的贵客。可您看,包间的确都预约满了,即便是顾先生,我们也不可能因为客人的身份背景有差异,就对其他客人不公平,这是云方远的办事宗旨。”
徐晚星眼尖,一眼看见了预约单上某包间的预约时间是晚上七点。
“那这样,我们不到六点就能开始,七点之前一定能结束,因为下一个行程是顺兴茶馆七点半的川剧表演——”她指着那一栏预约时间,“这个叫行云流水的包间,预定的是晚上七点半开始,要不你让我们先用着,我保证七点一定立场。”
领班摇头,“这不合规矩。别说这样的宴席一小时内不容易结束,就算能结束,服务员收拾包间也需要时间,哪一个环节出错,都会给原本预约好的客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纠缠好半天,领班依然不同意。
她说他们老板之后会亲自向顾先生致歉,但很抱歉,今日之事不能通融就是不能通融。
一旁的服务生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去对面的兴德大酒楼,他们档次也不比我们低,通常还有不予预约的备用包间留给他们老板的,这会儿去,就说是顾先生要,他们一定会安排的。”
其实这是大多数高端会所的做派,唯独云方远的老板特立独行,就是不开小灶。
何承绪都快急哭了,拉着徐晚星的衣袖,“星姐,可唐总点名就要这家的十八味椒麻鱼,顾先生也跟他说好了,咱们临时变卦——”
徐晚星抬手阻止他说下去,一咬牙,从包里掏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钱来,趁着四下无人,朝领班递过去。
“我们也是底下做事的,实在是没辙了——”
领班避之不及,“您这是在做什么?别别别,您可千万别这样。”
“我不为难您,就想借用行云流水一小时。我保证绝不超时,一分钟也不会。”
只要包间到手,她就可以把今日的突发情况向顾先生和唐总说清楚,哪怕行程仓促,但好歹他们尽善尽美把唐总喜欢的东西送到眼前了,这是诚信。
可如果顾先生承诺好的一餐饭都无法实现,唐总会怎么想?便饭都能敷衍塞责、偷天换日,生意还能谈吗。
徐晚星清楚这个道理,生意人最看重细节。
也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隐隐有脚步声,片刻后,有人疑惑地说:“行云流水?那不是我们的包间吗?”
她一顿,匆忙回头,就看见几步开外的一小片青竹林前走来一行人。
人不多,五六个罢了,她甚至没能看清都是什么岁数的人,穿什么衣服,目光堪堪接触到其中最高也最显眼的那个人,忽然就失了焦。
到底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拙劣的巧合?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重逢。
徐晚星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叮的一声,世界被摁下了消音键。她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云方远太安静了,还是只是因为耳鸣才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
真是人间处处有惊喜。
领班见正主来了,更是一把将那卷厚厚的钱塞回来,避之不及地后退两步,“徐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也只是个服务生罢了,顾客顾客得罪不起,老板老板违背不了。说句实在话,您就去对面的兴德大酒楼吧,趁早去,事情还能圆满。”
小何低低地哀求她,“星姐,怎么办啊?”
现状把徐晚星从刹那失神里拉了回来,现在根本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看清了眼前的一行人。
老者,年轻人,个个都风光霁月,哪怕未着昂贵礼服,看上去也气质独特。被拥在中间那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银框眼镜,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样子。
说话的是一旁的年轻人,好奇地望着她,“行云流水不是我们的包间吗?怎么你也要?”
徐晚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冲那老人笑道:“老伯好,我姓徐,您可以管我叫小徐。”
开场白说完,直奔主题。她三言两语挑重点说了,旨在强调她的顶头上司招待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而她身后的何姓小朋友因祖母忽生急病,耽误了订座时间,造成了现在的麻烦。
她央求老人,能不能把包间借她使用一小时,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分钟也不会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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