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今
“你已经主动了,她还没原谅你?”老爷子怪叫,“啊,我知道了,肯定是你不够诚恳,她不满意!”
“没有,她满意了。”俞殷尚言辞简洁,语气肯定。
“她满意了,怎么是你来扶我?”老爷子不相信。
俞殷尚皱眉,“我怎么知道,反正她是满意了。”
正当父子俩牵扯不清,何素波拿着衣服从内室走出,“扶你爸爸去床上躺着,我洗澡。”
闻言,老爷子眉开眼笑,“素素,你不怪我了?原谅我了?”
何素波没说原不原谅的话,她单说一句:“等会我帮你松活筋骨。”
此句意味无穷,老爷子像听到暗号似的,几乎要手舞足蹈,“好素素,你快去吧,我和阿尚去书房说会子话。”
说完,他拉拉俞殷尚,“走,阿尚,咱俩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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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小窗透出柔和的光晕,东屋书房内,两父子促膝长谈。
俞致正坐在安乐椅里轻摇,凝视斜对面正襟危坐的小儿子,台灯的光照度有限,不甚明朗地照着他们坐的方向,那孩子俊美的面容大半隐在暗影之中,连锐眼一并隐去,有些晦暗莫测的意味。
这样看去,倒一点儿不像他年轻的时候了,当然,他年轻到现在也没他这性子,沁凉沁凉的,像他~妈妈,不,也许谁都不像,他就是他自己。
思绪转了转,苍老的手指拈起茶杯盖子斜放,几分热气从杯隙袅袅腾起,俞致正状似不经意地说:“阿尚,那丫头很得你心呀。”
“嗯,晚晴很听话,很聪明。”俞殷尚慢慢动了动,他跟着斜放杯盖,等待茶凉,“要不然,我怎么会认她做弟子。我最近教了她不少,她已经能帮我处理一些小事了。”
“你不觉得她太聪明了吗?”老爷子的话与二儿子俞德民的看法惊人相似,“物之反常者为妖,她智多近妖,虽不是尤物,可比妖于人的尤物厉害。”
俞殷尚不悦,“智多近妖说的是诸葛亮,你怕诸葛亮吗?诸葛亮是天下忠臣表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俞致正一笑,并不与爱儿正面交锋,他转而说起别的事,目光微闪,异常狡黠,“今天下午那手棋,是你告诉她的吧?”
“嗯。”俞殷尚大方承认。
“这么多人的面前,你怎么告诉她的?”这是老爷子最觉着神奇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知道那手棋做了弊,却抓不住马脚,挠心啊。
“不告诉你。”俞殷尚一口回绝。
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为什么?”
“你说她不好。”
原因简单明了,却证实了老爷子心中想法,“你果然对她有男女之情。”
“没有。”俞殷尚否认,“我是长辈,她是晚辈;我是义父,她是义女;我是师父,她是女弟子,没有男女之情,我培养她,她将是我最好的助手。”
他说了那么多,只换来俞致正哈哈大笑,“你看看,我说一句,你说一串,心中没鬼,你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你说她不好。”俞殷尚再次重复这个理由。
“呵呵,犟嘴,还不承认?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的,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好,刚才辩解也就算了,今天下午的弹琴助威,是怎么回事呐?”老爷子揭开茶杯盖子,让茶水凉得更快些,“你可以骗过你~妈妈,骗过其他所有人,你能骗过你老~子我?儿子诶,你爸爸我纵横情场几十年,这点子男女事,自认还是看得清楚的。”
俞殷尚缄默不语。
老爷子没有继续逼儿子承认,他吹了吹茶水,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你也估摸得到你~妈妈~的态度,和其他的人的态度,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曲线救国的法子。”
儿子说话与否,态度如何,老爷子不在意,他带儿子来书房详谈的目的,只是摆明自己的态度。
“小丫头很好,很像你……”,俞致正顿了顿,语速慢了不少,似乎在回忆,“你大姨,也就是你三妈妈……嗯,都是那么聪明……连性子也像……”
轻抿一口茶,俞致正换了语气,“小丫头好是好,不过,以我对你~妈妈~的了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妈妈不喜欢她,你~妈妈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同意。”
老父亲说的是“不会同意”,但没有说“不喜欢”,俞殷尚听出其中微妙。
俞殷尚“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阿尚从小是孝顺孩子,我就知道你乖。“爱子如此上道,老父大感宽慰,他语气缓和下来,有闲心说起了家族秘闻,“从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要收女弟子,我就知道你又要走咱们俞家男人的老路了。”
提起这个,俞致正很是苦恼,“阿尚,这些事我谁也没说过,是咱们俞家不宣之秘,我就告诉你,你不许和你哥哥们说,知道不?”
“嗯。”
俞致正喝口茶,润润嗓子,说:“我们这一脉的阴宅风水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俞家男人收的女弟子全是妾命,每一代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你~妈妈是我的女弟子,你奶奶是你~爷爷的女弟子,你太奶奶是你太爷爷的女弟子,连着往上数九代,俞家当家的,一溜数下来,都是女弟子奶奶们生的,幸好数代单传,庭训严苛,你大伯伯又对我友爱,才不致出些争家产的祸事。”
“你哥哥们,没一个收女弟子的,我还想着,终于要摆脱这种命数了,没想到,你又收了一个,唉,这真是……”
“那丫头……你~妈妈不喜欢归不喜欢,你可对她好些,我看了,她心性本质纯良,你只要对她好,她就记得你;你要想她死心塌地,不妨对她更好些,不要太严厉了,今晚当众训斥的事情,以后少做些。”
“除了名分不能给,其他的,我不管你。”
俞致正喝小半杯茶,继续说道:“阿尚,你已到适婚的年龄,该考虑结婚了,娶一个你~妈妈满意的媳妇,家宅安宁。像上次那样帮你避开相亲,惹你~妈妈生气的事情,我是不会再做了,我年纪大了,过得一天是一天,我就想和你~妈妈和和美美过到最后。”
说着说着,老爷子忽而伤心起来,“唉,等我去了,你想怎么样惹你~妈妈不高兴,我也管不着,趁着我还在,你多听话。”
他倒是想……
问题是,他对别的女人没有一丁点感觉,娶了回家是供菩萨呢,还是养怨妇呢?
娶个没感觉的,摆给老爷子老妈子看,不发生性关系,放在家里自生自灭,外带花他的钞票,刷他的卡,住他的房子,说不定还得生事端,打他的娃,虐他的女人,他……
他是吃得有多撑才这样干……
俞殷尚蓦然起身,走到老父身边蹲下,宛如幼时那样,仰望白发苍苍的老父,沉稳地说:“我明白了。”
“好好好,是我的好儿子。”俞致正摸着儿子的头,连声说好。
他却不见,覆掌之下,阴影之中,有锐眸深沉,有晦暗莫测,有暗潮汹涌,似海底深渊,又好无底黑洞,黑至尽头,吞噬光亮。
那孩子他分明是……
自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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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殷尚将老爷子扶回正屋后,自行离去。
何素波穿着真丝睡裙,坐在梳妆台前,梳那头波浪般的长发,俞致正走过来,接了她手中的梳子,轻轻为她梳头发。
明镜生辉,映欺霜赛雪美红颜,照枯朽残躯白发翁,依偎相衬,愈发显出梨花压海棠的香~艳景象。
何素波静静看了镜子半晌,忽而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说那么久?”
枯手爱怜不已地抚摸爱妻丰茂的长发,俞致正微笑,“我让阿尚好好待晚晴丫头,别太严苛了,还小嘛,规矩礼仪慢慢教就好了,不用那么急。”
何素波微微蹙眉,直白地说:“我不喜欢她。”
俞致正笑呵呵地,“呵呵,人家刚来呢,怎么就说喜不喜欢?阿尚要忙的事情太多啦,他需要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做帮手。”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喜欢。”何素波喜恶分明,“从脏地方出来的,不管怎么教,里子还是上不得台面,另外,她给我的感觉很像大姐,一样的聪明体弱,娇滴滴的,我最不喜欢这点,偏偏你们男的最吃柔弱可怜这一套。”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十足是吃醋的少女,醋味浓烈,眼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白发男人,冷面自有风流态,
俞致正失笑,“人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吃醋。”
“就是吃醋,她不过是年纪比我大,先嫁了你。”说得两句,何素波便是冷笑,“文~革的时候,为了保她两个儿子,和你划清界限,写你的黑~材~料,害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就是恨她。我恨她招来那些人抄咱们的家,砸咱们的古董,烧咱们的家具,撕咱们的字画,摔咱们的瓷器,没收咱们的家产,打你骂你侮辱你,拉你去游~街示众,罚你去扫厕所挑大粪。那些古董,是你带我辨认的;那些字画,是你教我临摹的;那些瓷器、家具,我都摸过,我们很多很多的好的记忆,都被她毁了,我不恨她,难道还原谅她?哼,揭发来,揭发去,还不是保不住,还不是死了!死了好,死了干净!”
回忆往事,何素波心绪难平,美~目明亮,尽是烈火。
梳子不觉停在发间,俞致正的记忆,随着何素波的话,走马灯似地数度变幻。
最终,一声叹息,梳子梳至发梢,他温柔地摸~摸爱妻的黑发,安抚她,“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小四和小五,稚子无辜,你是他们小~姨啊,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好……好吧,看在小四小五的份上,我不说了。”何素波自知失言,她及时打住。
俞致正瞅着镜子里脸色依然发僵的何素波,微笑说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的样子,就那么点儿大。”
说着,他放下梳子,两只枯手比划着,“慢慢地就长大了,会说会叫会黏人,生得聪明伶俐又漂亮,学东西特别快,一教就会,看着就讨人喜欢。我就想呐,这么好的资质,别让文~革给耽误了……”
话音渐低,枯手悄然绕至爱妻胸前,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暧昧暖香浮动,“教你那么久,十四岁就知道爬师父的床,教坏你了。”
枯枝环绕在侧,女人却是情动,丰艳如夭桃秾李,晕了粉面,“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爬了也是没用的。”
他呵呵一笑,枯手执起柔荑细细摩挲,轻吟,“脂肤荑手胜新雪。”
另一枯手抚上香~腮粉面,对上脉脉横波目,再吟,“掬明珠,丹唇冰面喷余馥。”
美~目直勾勾地盯着白发男人,红唇微动,“还有什么?”
“软温新剥鸡头肉,滑腻初凝塞上酥。”语毕,枯手直向酥~胸去,探入衣中,掬在手中勾弄不止。
“致……致正……”,女人几近委顿软倒,“到床上去。”
“嘿嘿,为夫正有此意。”
梨花海棠携手去,点点娇羞说不得,床帏声高夜渐深,正是花心轻折、玉露春晖时。
喘息声平,头发微湿的何素波偎在俞致正怀中,丰润玉~臂抱住那朽躯,呢哝软语喁喁,“致正,你要一直活下去,活很久很久,活到我一百岁,然后,咱们俩再寿终正寝。”
枯手摩挲花儿样的玉~面,他笑意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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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殷尚从父母的大院子出来,没有急着回住处,他先去厨房提了一小盅药膳汤,放入食盒,再原路折回,经大院子,往自己院子去。
进入自己的院子之后,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往斜对角的一个小小角门而去,轻轻推门,再掩上,便进了晚晴的小院子。
按照四太太吩咐,和俞先生的点头同意,王阿姨暂时搬入小院,与晚晴同住。
她往常的习惯是看完午夜黄金剧场才睡觉,今儿搬了过来,电视机没来得及搬动,因此,她睡得比平常早。
睡眠时间提前,王阿姨怎么睡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煎饼,难耐啊。
正当她想借着出屋小解溜达溜达,外面角门的动静,让她彻底歇了菜——
俞先生偷偷来了!
偷偷?
是的,偷偷。
没在外面叫门,直接由角门悄磨叽进来的,不是偷偷,还能是啥。
她要是这会出去,可不是讨人嫌嘛……
嗳,小年轻就是好啊……
王阿姨善解人意地缩回床上,继续烙煎饼。
俞殷尚逡巡一遍黑灯瞎火的小院,十分满意没有啥动静。
这个小院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就好比晚晴住那正屋的门锁坏了,至今没有修,只能从外面上锁,他都知道。
熟门熟路,推门再关上……